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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   1931年的春天对于白惠媛来说,是个很好的开始。她以优异的成绩从震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并顺利进入了全国乃至全亚洲最大的出版社——商务印书馆,负责《新诗刊》杂志的编辑工作。
      商务印书馆拥有员工5000多人,在海内外设有上千个分支机构,所出版的书籍几乎占了全国总出版量的六成。作为一个刚刚21岁的、来自乡下的年轻毕业生,能进入中国最大的文化机关工作,白惠媛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每月65元的薪水,虽不算丰厚,但足以养活母亲和弟弟,偶尔还能给他们的碗里添点肉。至于她自己,印书馆的食堂里有便宜的饭菜和免费的清汤,应聘时裁的两身衣服还能穿个三五年,石库门里的亭子间虽小,但一样能够睡的香甜。有吃有穿有地方睡,这在大部分人还吃不饱肚子的中国,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也许是从小吃过苦的关系,惠媛和身边那些家境富裕的上海女生很不一样。食不求味,能填饱肚子就行;衣不求光鲜,能保暖就成。在大学里,她是班上唯一没有旗袍没有裙子的女生,甚至连那种素净的阴丹士林的学生旗袍都没有,因为她是从绍兴乡下考进来的,乡下的中学比不得大上海,连课本都不齐全,更别提什么校服了。四年大学,惠媛就像一只混迹在高贵的白天鹅中间的丑小鸭,穿着粗布褂,留着最土气的大辫子,拿着一个卖菜大嫂用的布兜兜,走路永远落在女同伴的身后。
      因为寒酸和土气,从来没有男同学注意过她。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很容易被打扮光鲜、能歌善舞、活泼开朗的女生所吸引,像惠媛这样的农村女生,走在校园里经常会被误认为是有钱人家的使唤丫头,城市里的公子哥儿是根本瞧不上眼的,而穷人家的男孩子往往生性沉默内向,多半没有与女生搭话的勇气。
      进了商务印书馆,惠媛依然是个另类。她用半工半读的钱在应聘前特意裁的两身棉布旗袍,对于女学生来说是寻常装扮,但在这家中日合资的股份公司里却再次成了个土的掉渣的笑话。印书馆的女员工,但凡年轻点新派点的,都是一身洋装打扮。只有岁数稍大的,才会穿旗袍,但是她们穿的旗袍,都是绸缎料子,而且裁的十分合身。逢春秋季节,还要在外面罩上一件开身的针织外套。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是穿洋装还是穿旗袍,底下都要配上一双三寸高跟的尖头皮鞋,手里都要拿一个两指长的小手包,才能算是标准的知识女性风范。像惠媛脚上穿的老式千层底黑布鞋,几乎连印书馆大楼里扫地的大婶都不穿了。
      惠媛心想,土就土吧,反正大学已经寒酸了四年,早就不在乎了。鲁迅先生说过,他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才有了如今文坛的地位。那自己不如把别人穿衣打扮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岂不更有价值?抱定了这个主意,惠媛每天都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工作格外卖力。用对桌娇滴滴的上海小姐沈丹娜的话说就是“为了65块钱,干了650块钱的活儿!”。
      惠媛这天照例加班。她喜欢加班一是因为可以审更多的稿子,另一个理由却有点说不出口:加班的人可以去食堂吃中午的剩菜。别的人也许根本不在乎这个,可是对她来说,却是一项不小的福利。为了能寄尽可能多的钱回家供弟弟读书,她中午往往舍不得买好菜吃,有时候食堂蒸了甜丝丝的白面馒头,她就买上两个,就着免费的清汤吃。晚上就随意多了,吃饭的人很少,留的又是剩菜,厨子经常会给她舀一勺炒肉片什么的,也不收她的钱。
      时钟指向了六点半,她照例端起饭盆去食堂。经过主编办公室的时候,冷不防有人叫她,“白惠媛!”她抬头一看,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主编王遇之正站在办公桌后头看着她呢!
      惠媛有点窘,心想主编不会责备她占食堂的便宜吧。顺手把饭盆背在身后,冲王遇之尴尬的笑了笑。
      王遇之也笑了笑,抬起手示意道,“过来,找你有点事。”
      惠媛只好把饭盆搁在办公室门口的报箱上,刚走到办公桌前,王遇之就扔了一本杂志在桌上,“这期是你审的吗?”
      惠媛定睛一看,第45期《新诗刊》,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怯怯的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王遇之扬扬下巴,“第十三页你看一下,你改人家的诗,事先征求人家意见了吗?”
      惠媛赶紧捧起杂志,翻到十三页一看,原来是一首题目为《春》的新诗,作者是寒江雪。她心虚的低下了头,这首诗她确实改动过,因为稿子在交印前一天才拿到,所以没来的及和作者打招呼。她讷讷的捧着杂志道,“是不是作者……有意见了?”
      王遇之未置可否,伸手拿过杂志,嘴里轻轻念出声来,“一阵向晚的春风,悄悄揉过丰润的青草……你这个揉字确实改的好,原来的吹字,意境就差远了。”见惠媛一副做错事的瑟缩模样,又把语气放和蔼些,“以后记住,改动名家的作品,一定要先征求人家的意见,不能擅动。你是新来的,偶尔大意些也正常,只是不要有下次了。”
      惠媛使劲点头,“我记住了,下不为例!”见王遇之脸上没有不快之色,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寒江雪这个名字,好象以前没听说过,他是……诗人?”
      王遇之笑了,“别说你没听过,连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也难怪你敢下手修改。这个寒江雪呀,不是什么诗人,他是《朝日新闻》新派驻上海的特派员,是个日本人。此人可不简单哪,他是个中国通,和鲁迅、夏衍、田汉这些大家们都有交情,咱们和他搞好关系,能多弄些高质量的约稿来。”说着又是一笑,“不过他这首《春》写的实在乏善可陈,外国人终究是外国人呀!”
      惠媛终于舒了口气,笑容也轻松多了,“其实,我刚才就想问您,是哪位名家的作品如此青涩。不过作为一个日本人,写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王遇之点点头,又道,“他倒是很欣赏你这个‘一字之师’,明天晚上邀请我们编辑室的几位同僚在百乐门吃个饭跳跳舞,你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明天就别加班了。”
      惠媛刚放松的神经又被主编这一席话吊了起来,她面有难色道,“我没去过那种地方,还是你们去吧!”
      王遇之马上摇头,“那怎么行,他就是想见见你这个小老师,我们不过是作陪。再者说,明天他带来的朋友肯定都是新闻界走动的,你一个人在上海无根无基,多认识些有头脸的人总没坏处。”
      惠媛还是支吾着推脱,“我……我后天要交印的稿子还没审完……”
      “明天让沈丹娜和你一起审!”王遇之当机立断道,“反正她手里的《东方杂志》是季刊,不着急的。”
      没等惠媛想出新的理由来,王遇之就提着公文包往外走,“你也别太晚了,早点回家。”
      惠媛帮主编锁上门,端着饭盆心事重重的朝食堂走去。百乐门,那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世界,在她的印象中,那里只属于潇洒风流的男人和风情万种的女人。而她呢,又土气又木讷,既不会应酬,也不会跳舞,更要命的是,她甚至连一件象样点的衣服都没有啊!

      沈丹娜在大厅的镜子前将她那一头卷毛摆弄了半天,也不见惠媛下来,开口便是不耐烦的语气,“那乡下妞磨什么洋工呢?叫这么多人等着!”
      王遇之看了她一眼道,“惠媛今天帮我整理藏书室,好衣服没舍得上身,这会儿正换着呢!”
      沈丹娜努努嘴,嘟哝道,“她能有什么好衣服!”
      编辑小张看不过去,话带讽刺道,“你那么多好衣服,怎么不借惠媛一件?也显得你大方。”
      沈丹娜白了他一眼,“我的衣服都是找宝祥记的师傅做的,进口的料子,她毛手毛脚的,穿坏了你赔是伐?”
      两人正冷言吵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惠媛下来了!”
      众人齐齐都往楼梯上看去,沈丹娜的目光刚落到惠媛身上,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而王遇之和几个男同事顿觉眼前一亮。
      惠媛穿了一件纯白的老式旗袍,一水儿光面的缎子,没有任何刺绣和图案,配着惠媛纤细的腰身,有种脱俗的清新。头发打了两个麻花辫盘在脑后,碎发整理的十分干净,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所有人这才发现,其实惠媛长的很耐看,一双天生的水眼睛,任何时候都像含着汪汪的泪。眉间似有若无的总挂着一抹淡淡的忧郁,给那张清瘦的小脸平添了一股先天的古典味道。尤其是配上这身素净的旗袍,活脱脱就是扇面上走下来的小家碧玉。
      惠媛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心里立刻没了底。这旗袍是向秦凤玉借来的,秦凤玉是个寡妇,柜子里除了黑就是白。有金银线绣的旗袍秦凤玉舍不得借,怕惠媛不小心挂了丝。只有这件纯白的,她嫌太素了,平日里也不穿,才肯拿出来给惠媛应急。
      惠媛不明白大家目光的含义,怯生生的笑着问,“我这么穿……是不是不好看呀?”
      王遇之带头鼓起掌来,大声回答,“好看!太好看了!我今天才发现,白惠媛小姐是商务印书馆的一枝花呀!”
      小张等几个男同事也跟着鼓掌,“惠媛!你比招贴画上的女明星还好看呢!”
      沈丹娜站在最后,脸色已经很难看,她没好气的甩出一句,“还走不走了!要迟到了!”说完自己拎着小手包扭头就走,高跟鞋磕着地面发出一串怒气冲冲的脆响。
      小张冲惠媛眨眨眼睛,“看,把她都气成这样了,你该知道自己有多抢风头了吧!”
      几个男同事都呵呵笑了起来,惠媛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抢风头这种事,她从来没想过,只要这身借来的旗袍能让她应付过今晚,不出丑不丢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百乐门里衣香鬓影,歌舞翩跹。《朝日新闻》的几位记者已经先到了,正窝在一边的雅座里喝红酒。王遇之显然是与他们相熟的,亲热的打了招呼就随意的坐了下来。沈丹娜姿态优雅的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很淑女的把两条长腿斜成45度,抿嘴微笑着听几个大男人说话。几位男同事忙着看酒水单,向侍者打听晚上的节目。惠媛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走错一步路。她见沈丹娜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又不好意思和男人们凑在一处,便打算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惠媛!”王遇之冲她招招手,“来,坐到我身边来!”说着自己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
      众目睽睽下,惠媛有些害羞,不过还是听话的挨着王遇之坐下。王遇之笑着介绍说,“这就是今晚的主角,我们商务印书馆的一枝花,白惠媛小姐,震旦大学的高才生。怎么样,眼前一亮吧!”
      沈丹娜酸溜溜的接了一句,“可不是嘛!我每天和她对桌办公,想死的心都有了。”《朝日新闻》的几位记者见她说话尖酸,也不好顺着王遇之的话夸赞惠媛,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
      王遇之只好岔开话题,“怎么没见你们新来的特派员?”
      一名日本记者操着有点生硬的中文说道,“他跳上去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另一名中国记者赶紧解释,“你们来之前,特派员突然技痒,就跑去台上替下了乐队的琴师,说要过过手瘾。你们看拉小提琴的那个,就是他。”
      大家的目光一齐转向舞台上,只见拉小提琴的是一个满面油光的大胖子,那燕尾服都快要被崩裂了似的。沈丹娜立刻兴味索然,没精打采的嘟哝道,“原来就是他呀!”
      那戴眼镜的中国记者赶紧摇头,“哎呀,弄错了!刚才还是特派员,怎么这会儿就换人了?”说着探着脖子搜寻了半天,终于指着乐池里的三角钢琴道,“他又跑去弹钢琴了!你们看,在那儿!”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的投向钢琴前,这一回,沈丹娜不作声了。钢琴前的那个男人,光是一帧侧影,就足够吸引眼球。那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几乎无可挑剔,而恰到好处的眉峰之下,嵌了一双日本人中很少见的大眼睛。此刻他正聚精会神的演奏着,专注于娴熟的指法,一副对自己的出众外表浑然不觉的模样。
      那日本记者跑了过去,俯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立刻停下演奏,站起身朝这边走来。惠媛发现他是日本人里难得的高个子,竟足足比身边的日本记者高出了半个头。
      他走到雅座跟前,王遇之已经站了起来。
      “这位是王主编吧,幸会!”他主动伸出手,“鄙人尾崎秀实,刚才献丑了。”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隐隐带着一点闽南腔。
      “特派员先生是出手不凡啊,瞧我们这两位小姐都听的痴了。”王遇之开了个玩笑,顺便介绍道,“这位就是你的‘一字之师’ 白惠媛小姐,这位是《东方杂志》的责编沈丹娜小姐。”
      沈丹娜笑得一脸矜持,正准备站起来作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却不料尾崎秀实一屁股坐到了惠媛的身边,压根就没给她表现的机会。
      惠媛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尾崎挨她挨的实在太近了,透过薄薄的旗袍布料,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可是她又只能忍着,一边是王遇之,一边是尾崎,她被夹在了两个男人中间,无路可退。
      尾崎侧过脸来看惠媛,“白小姐,前几天我把你改过的那首诗拿去给鲁迅先生看,想请他指点一二。结果他看完后说,通篇唯有你那个‘揉’字有点诗味,其余的尽是鸡肋。我当时好于面子,没有点破,在这里向小姐道歉了。”
      惠媛低着头,不敢去接他的目光。只听小张在一旁起哄,“尾崎先生这话,颇有赵明诚说李清照的意思嘛!”
      尾崎笑道,“我自是比不上赵明诚,不过白小姐可不输易安居士呦!”
      王遇之适时的拍了个马屁,“尾崎君的中文如此娴熟,对中国的古代词人都有了解,真是叫人佩服。”
      尾崎笑着摇头道,“我随父在台湾住了十三年,算是半个中国人了。我的闽南语,比普通话还要流利几分呢!”
      “哦?”王遇之的兴致起来了,追问道,“尾崎君都到过台湾哪里?我母亲是高雄人,可惜我从未到过台湾。”
      尾崎很认真的想了想,开始回忆到过的城市,“台北、台中、新竹、基隆……当然了,高雄我也去过,住了不到两年。我最喜欢台湾的米粉肉和卤味饭,刚回日本的时候,对家乡的饮食很不适应,觉得寡淡无味,经常怀念台湾的小吃。如今来了上海,又爱上了这里的本帮菜,却从不曾怀念日本的料理。可见我们日本的饮食文化是多么乏味,远不及中华五千年的积累,八大菜系的源远流长。”
      惠媛听尾崎讲得起劲,慢慢觉得这个英俊的日本人并没有给人距离感,倒显得颇为诚恳和实在,甚至有点孩子气。冷不防尾崎问了一句,“惠媛小姐是哪里人?”
      “绍兴人。”惠媛如实答道。
      “绍兴……”尾崎突然想到了什么,“霞飞路有一家很好的绍兴菜馆,醋鱼和茴香豆做的相当正宗,等你得闲了,我带你去尝尝。”说着又凑到惠媛耳边道,“是鲁迅先生告诉我的,他也是你们绍兴人。”
      舞池里响起了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过来邀请沈丹娜共舞。坐了半天冷板凳的沈丹娜总算找回了些面子,冲那洋人莞尔一笑,把手轻轻搭在那只长毛的大手上,像一只骄傲的天鹅般拎着裙子滑进了舞池。
      尾崎一把抓住惠媛的手,“走,我们也去跳。”
      惠媛像被烫着似的慌张的抽回手, “我……我不会跳……” 脸上瞬间就浮起一朵红云。这个尾崎见面没说几句话,就表现得如此热络,叫她很不习惯。
      “我教你!” 尾崎几乎是扯着胳膊将她提了起来,转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着王遇之等人道,“在座的各位男士,请千万不要来打扰我。今晚我要教惠媛小姐跳人生中的第一支舞。”
      惠媛求救的看着王遇之,王遇之却只对她笑了笑,又继续和几个日本记者聊开了。尾崎一直把惠媛拉到舞池中央才停下。
      “第一次跳?”尾崎的脸离她的额头很近,能感觉到呼出的温暖鼻息。
      惠媛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手紧张的攥成了拳。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土极了,可笑极了。她多么希望自己像沈丹娜,像这舞池里其他从容而大方的女人一样,愉快的接受男士的邀请。可是她做不到,一站到这光怪陆离的舞池中央,她立刻觉得头晕,心慌,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 尾崎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我教你,不要怕。”
      尾崎的手搂住了她的腰,她半边身体瞬间僵硬了。“别怕……”他的鼻息游移到她耳边,坚硬有力的身体偶尔隔过旗袍触碰她的大腿。惠媛简直臊得无地自容,她平生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这样搂着抱着,心跳快的都要蹦出喉咙去。
      尾崎托着她慢悠悠的晃着,身体贴得很近,脸也贴得很近,惠媛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烫,几乎烫得灼人。“我一直认为,中国旗袍是世界上最美的衣服。” 尾崎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它能勾起男人们,对旗袍下那具□□的猜测和兴趣。”
      惠媛脑子一懵,立刻从尾崎怀里挣了出来,慌不择路的就往外面走,“对不起,我累了,我……我要回去!”
      “嘿!我是开玩笑的!” 尾崎在身后喊她。
      惠媛没有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不是上海滩的时髦小姐,这种玩笑她开不起。
      回到雅座,心还在冬冬的跳着。惠媛留意到沈丹娜的位子上坐了一位陌生的女子。那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很有涵养,她冲惠媛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白小姐,尾崎他口无遮拦惯了,没吓到你吧!”
      “没有。”惠媛局促的笑笑,“我不过是……有点累了。”
      那女子又是浅浅一笑,“我是濑谷英子,尾崎的未婚妻。很高兴认识你。”
      “哦,你好。” 惠媛问了个好,突然不知道怎么往下聊了。在陌生人面前,她总是笨嘴拙舌的。
      小张及时帮她解了围,指着舞池中央道,“濑谷小姐,你看你的特派员先生又和一位洋小姐搂上了,未免太不把你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了吧!你去把他找回来,我们几位男士帮你声讨他!”
      濑谷英子笑着摇头,“跳舞是正常交际,我不管他,也不劳你们来声讨。”
      王遇之数落小张道,“濑谷小姐是普林斯顿大学的高才生,耳濡目染的都是西方礼仪,你是小人之心了!”
      惠媛看着濑谷英子,发现她是个典型的日本女人,有着标志性的鹅蛋脸、白皮肤和一双又细又窄的眼睛。算不上漂亮,但胜在气质出众。惠媛主动开口问道,“濑谷小姐的中文这么好,是在美国学的?”
      濑谷英子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我去美国之前,在上海呆过几年。我的姨夫是同文书院的院长。王学文教授是我的启蒙恩师。”
      《朝日新闻》的一名记者补充道,“濑谷小姐的姨夫是‘五摄政’之首近卫家的大公子,是贵族中的贵族。濑谷小姐自己也出身大名之家,生来就有爵位,大约等于中国的诸侯王孙了。”
      “这么说,我们还要给您道个万福了!”沈丹娜跳累了回来,听到话尾,毫不客气的挤进濑谷英子和王遇之中间,“不过如今是民国了,这些规矩啊,早就没人讲究了。”
      沈丹娜家里是上海滩上的暴发户,最烦别人谈出身比家世。
      尾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濑谷英子的背后,一出声吓了大家一跳,“凤凰落草,还是神鸟;而麻雀上树,却依然只是麻雀。就像有些贵族从不在意自己是贵族,而有些人却因为自己不是贵族而耿耿于怀。所以真正的贵贱,不在身份,在人心。” 尾崎的目光转向惠媛,“今天晚上,白惠媛小姐就是真正的贵族,叫我只敢远远看着,却不能越雷池一步。”
      惠媛不知道他为何要把话题绕到自己身上,冷下脸道,“在濑谷小姐面前,尾崎先生还是慎言为好。我不过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就请您别再拿我取笑了!”
      这是今晚她在尾崎面前说的最长的一段话,难得的是,没有因为紧张而出现任何磕巴。尾崎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慌的力量,但自从知道濑谷英子是他的未婚妻之后,她的心就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了。
      她很土,但她不傻:永远与自己无关的男人,哪怕是口头上的便宜,都不能让他占去。穷人家的女子,只有这一刻,是最高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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