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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新年伊始,作为幕客被网罗进义军的柯见深并没有出现在梵语的帅府大堂上,而是埋首于西湖东岸的别苑中起草种种文书律令。大秦朝翰林编修出身的柯见深非常熟悉各种规章制度的文本,未出正月,梵语手中便集齐了各种军政工吏的规制,与一众辅佐的诸文臣武将商讨修改后即下发至军中地方照规整顿,效果斐然。义军本有极好的军风政纪,只是苦于无人整合,是时称之为乌合之众也不为过。梵语急于网罗治国之才发展生息建立国本,其时最需要的就是柯见深这般通晓律令法典的人。
      柯见深也是如鱼得水,连日通宵达旦的赶写律令草稿,后来索性就将书案设在了床榻上,在身后倚着软垫奋笔疾书,下人如何劝阻也不肯听,唯一有望劝解的蒙羽易却也奉命前往湘鄂采买药材,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月的功夫。好在调来侍候左右的使女琴儿时常大着胆子忤逆柯见深的主意,强行给他撤掉书案笔墨给他按摩。
      羽易临行前也不是没有警告过柯见深,长期伏案容易造成褥疮,还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一块腐败的猪肉给他看,吓唬他“你若超过一个时辰不活动,不消半月就会变成这样,若是超过两个时辰,便只消十日”。故而就算琴儿时常不顾自己“不要打搅我”的吩咐强行安排他接受按摩,他也只能把小小的怨气憋在心里,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任人摆布。如若不然,等羽易回来只怕又得挨她数落。
      其实柯见深并不怕被羽易教训,他深早年丧母,父亲也已过世,亲家小姐未及过门亦病逝了,多年来身边也没人像羽易这般絮叨,每每被她蹙眉叱问“为什么又没怎么怎么样”的时候,柯见深感到的并不是厌烦而是温暖,羽易的关切是真心的、纯粹的。他只是觉得愧对羽易的良苦用心,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病人,羽易提出的种种并非自己无能为力,只是没有放在心上,或者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了,毕竟再怎么练习这个破败的身体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转。尽管羽易比他更清楚这些,却还是细致的指导小厮如何为他按摩,以怎样的手法在什么穴位按几次,活动关节时不可过于用力,早上和晚上的按摩方式有什么区别等等等等,柯见深觉得她就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谴责自己的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而这也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当初在莘园都是羽易亲自为柯见深做按摩,睡前也都由她亲自侍奉,大约从一开始她就是以“医生”的身份出现,言行举止无不切合这一身份,是以两人从未因男女之防而有所顾忌。但是自从羽易离开后,柯见深便再也不肯让任何女子碰自己,男女之防甚于一切,使女琴儿既比他年幼,又号称是羽易的弟子——那就得算晚辈,于此节也没得相争,只要柯见深允许旁人帮他按摩也就是了。

      清明前夕,羽易顺利回到杭州,按例往梵语的元帅府中回禀了一应政务后便回别苑探望柯见深,柯见深躲闪不及,便被她撞见了自己在床榻上工作的情形。羽易心知此时义军初定,一切百废待兴,柯见深必然要忙得团团转。可是身为医者,她又实在不愿意见到柯见深这般重残之人还要如此劳累。寒暄之后一时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柯见深也很是矛盾。他既想趁着自己力所能及之时学以致用,又自觉愧对羽易对自己的诸般照料,看着羽易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怎的。视线落在床榻旁边的木假腿,这才有了话头,忙道:“多谢姑娘遣人做了这假肢。”
      羽易也看了一眼木假腿,轻轻摇头,又看了一眼面色发黄的柯见深,低声道:“你忙吧,我不多打扰了。”
      柯见深知道自己双目微陷脸色黯淡的样子不那么让人放心,而羽易的满目征尘也令他心疼起来,无论如何她也不过是个女子。
      “那姑娘也休息一下吧。”
      “嗯。你也早些休息。”
      转身走出去两步后,羽易才想起来还有件事要问柯见深,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明日清明,公子可要祭奠先人?”
      “呃……”柯见深轻轻一震,苦笑道:“只怕先人不愿受我这不肖子孙的祭。”
      羽易明白柯见深仍然对己叛国投敌之举深怀悔恨,也不勉强,体谅的点点头,问道:“那么,明日陪我到湖上泛舟少顷,如何?公子连日操劳,也稍歇那么片刻吧。”
      “也好。”
      “明日巳时?”
      “嗯。”

      清明时节雨纷纷仿佛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传统,倚坐在画舫中眺望烟雨蒙蒙的西湖景色,的确是难得的休憩。羽易携了古筝上舟,便在这烟波浩渺间弹奏起来。
      相较于北国愁云惨淡的情形,杭州民众却能在清明时节举家出游,西湖上满目可见泛舟的小艇画舫,丝竹之音和着桨声不绝于耳,不可不说义军经营得颇为得法。虽然连日来自己无时无刻不为叛国之举深感愧疚,但是能看到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总算没有全盘皆输的惨败。念及此事,柯见深也暗自松了口气,抿了一口道地的龙井。
      一曲终了,羽易也举目远眺,淡淡的望着陌生的熟悉的人影在湖面荡漾,一贯安详恬静的目光中透露出说不出的落寞。柯见深无意间看到,竟也失神的不加避讳的凝望,直到羽易转过脸来向自己微笑,这才有些尴尬的哼了一声,涩涩一笑。羽易抿着嘴,轻声道:“你呀,莫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当心累坏了身子。”
      “我晓得。日前事情多一些,端阳之后便能清闲一些。”
      “唉,你们都是这般,劝不听的。对了,你觉得来侍候你的那个琴姑娘如何?”
      “琴姑娘?”
      “嗯。”
      柯见深完全没反应过来羽易是要给自己做媒,呐呐的应道:“她人很好的,温柔婉又不失爽利,让她侍候我,着实可惜了。”
      羽易掩嘴一笑:“那有什么可惜的,琴姑娘自己乐意的紧。”
      “啊?”这一次柯见深倒是明白过来了,但是马上装糊涂。
      “之前没告诉公子就是怕你多心,琴姑娘正是我二师兄爱女,也算是我的亲传弟子,当初得知公子之事,便决意照料公子。三师兄也说过,公子曾经定过亲,只是亲家小姐染病早夭,未及成亲。现下有如此良缘,公子意下如何?”
      饶是在江南日久,柯见深还是得想上片刻才能反应过来羽易那些杂七杂八的同门关系,她的二师兄就是义军首领梵语,三师兄则是曾经的同僚张明简,那琴姑娘不就等同于“公主”了?!
      “蒙姑娘,若我并非残废之人,只怕会将此事当成美人计了。”
      羽易轻轻一笑,没有应他。柯见深也自嘲的一笑,言语竟有些激动:“我乃叛国之身,残废之躯,亦不能尽人道,何苦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白白给我糟蹋了?且还是大元帅之女……”
      “柯公子,如若你与琴儿两情相悦,能得比翼连枝,又何来糟蹋一说呢?”
      “哼,蒙姑娘,若换做是你自己的亲事,你又若何?”
      “柯公子,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政治联姻,二师兄并不是那么情愿将爱女下嫁于你,只是琴儿痴情,公子莫要将她想得如此不堪。”
      “蒙姑娘,我只问你,换做是你,你可愿意?”
      “我愿意。”
      羽易毫不犹豫的回答,目光中竟有了些许血色。柯见深一愣,继而沉默。
      “我一直在想,即便他全身瘫痪动弹不得,即便他失了神智如孩童般无知,我也愿意留在他的身旁照顾他,与他共度余生。是以,我从不怀疑琴儿的决心。柯公子,在这个红尘中,能得一知己实属不易,待到无可后悔时,便真的太迟了。”
      柯见深第一次听羽易谈起她并不久远的过去,也第一次得知这个向来宠辱不惊的女子曾经有过如此刻骨铭心的情感。他执起茶盏,扶着船舷轻轻洒入湖中,低声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羽易也将一杯清茶奠入湖中,终与柯见深相视而嘻。
      “蒙姑娘,谢你好意。只是,我不想辜负了琴姑娘一番深情。我必非她执手之人,还望姑娘设法周旋,莫要伤了她的心。”
      “呵呵,这如何能不伤心?罢了,公子这般说,我也晓得该如何回她了。只是,将她调走,可就不好找这般聪慧贤淑的侍女了。”
      “不必不必,这些日子以来我已能料理日常起居,姑娘大可不必特意找人来侍候。”
      “是吗?进境如此神速?”
      “姑娘若是不信,回去与你演练一番便是。”
      “自然。若师父说公子已然无碍,想必徒儿也能宽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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