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章 由来一梦只笑痴 ...

  •   楚瑄倒不是不想送出去,他也很想学司文郁那般不在乎地送人,可是无奈每当他走到小姐的帐篷前看到指指点点的人就再也提不起开口求见的心思。于是只得一路晃呀晃,晃到后来干脆连给人的心情都没了。毕竟他又不像裴晚照喜欢拿着风流韵事四处炫耀,也不像司文郁那般凑合着说能过去就过去,更不想因为一枝花使得自己多了桩推都推不掉的婚事。

      彩帐一座座经过,带出人种种或喜悦或失望的目光。他不在意地走着,雪色的容颜上一双黑的看不到底的眼睛迷茫的好似寻不到归路的白鸟,跌跌撞撞走在尘世之中,也不知为寻一个什么样的终结。

      怎么还没到尽头呢?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仿佛这一路汜水看不到尽头一般。耳边人声渐渐低了下去,不再如先前的噪杂。两岸垂柳扶苏,只有叶尖一点还是嫩黄的绿柳在这春风中也呈现出别样的妩媚来,与现在所处的这座城市一般,从骨子中透出一种繁华热闹富贵风流,完全不同于越城山水的轻灵出尘。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王子皇孙,章台走马。
      醉听萧鼓,吟赏烟霞;繁华无绰,归去凤池。
      ——这便是大明的都城晋阳。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有这样的城市,也无怪乎能养出他那般举手投足风流道不尽的人来。通体华贵,气宇轩朗,即便是失去了名门子弟的身份,他依旧可以毫不在乎地四处流连山水,纵情欢乐,谈笑间指点天下,挥洒大气。只是,这样的人如今却被践踏在泥土中和蝼蚁为伴,老天又是何其不公。

      明景帝二十三年皇帝垂危,朝政局势风云变幻,章德太子废为安王后又被一道圣旨鸩杀在自己府中,身为宁王的惠帝登上九五之尊。可惜费力把兄长拉下马皇位还没坐多久的惠帝许是因为兄弟的诅咒,匆匆暴毙,剩下十三岁的太子登基。
      然而就在惠帝崩前的三个月,‘逆王’一案再度被人在朝堂上提起。惠帝撑着病体发一道圣旨将曾为章德太子太傅的楚父下狱,再后不到一个月楚瑄便失去了世上待他最好的血亲。

      子钧,子钧,我其实打算遵从父亲的遗命不再纠缠到皇室的龌龊中去,毕竟这实实在在是一场打不起的官司告不起的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平民百姓们除了俯下身子承受还能有别的选择?母亲也说,就算把这件事追究到底,又如何?父亲又不会再回来……
      可为什么连你也要跟那桩‘逆王案’扯上关系,为什么我们楚家的人总是不能从当初的梦魇中走出来……

      恍恍惚惚也不知何时自己停在了一座装饰的很不显眼的彩帐前。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帐前通信的竟然不是小婢,反倒是三大五粗一汉子。
      看他停在跟前那汉子甚是防备地盯着他,好似在防范他暴起伤人。既然如此干脆就这里吧,他上前两步对着帐中朗声笑言:“江淮楚瑄冒昧,拙花一枝,还望承蒙小姐不弃。”

      这一笑仿佛云销雨霁,烟水氤氲的面容让看到的人都不由痴了住,一点朱砂更是不沾点尘,绕着三分的仙气,飘飘渺渺。帐前的守卫神色一恍惚便没有报信,不过他的声音也足能让帐中的人听清楚。
      静默了好一会,在他以为帐中无人或者小姐根本不稀罕他这一枝花时忽然闻得里边一个带着十分威严却很年轻的男声道:“既然是状元郎有心,那么进来吧。”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好像子钧的声音,可是他不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吗?楚瑄也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弯下腰步入彩帐之中,准备献上一枝花便离开。然而就在看清楚上座那一身明黄色龙纹深衣头戴金冠的人时差点没傻眼在当场。

      是他,居然是他?
      竟然是他?!
      他是不是做梦了?
      还是说因为思念过甚眼前出现幻像,把眼前看到的人都当做子钧了?

      “越城楚瑄?”那人似笑非笑一挑眉,看向他的神色若有期待,似有玩味。像是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狭长漆黑的眼眸深处有着仿佛择人而噬的滚滚深渊,危险到了极点。
      这声音,这人……

      “噌”的一声有什么从心中蹦了出来,身子猛地摇了一摇,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后,神色是很明显的愕然和不敢置信。
      果然没听错是幻觉,抑或真实?难道依然还是这些日子来一夜复一夜的现实中根本不可能的迷梦,只要天色一晴便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怎么出神了?”那人看他傻傻的反应似乎觉得很好玩,忍不住勾起唇来慵懒一笑。笑容堪比三春桃花,说不尽的风流潇洒,好似还是牡丹园外相逢一笑时的模样。
      “你,平安?”不敢相信、不敢置信,狂喜之色瞬间盈满了水润般晶亮的眸子。楚瑄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想确认,想知道那不是自己失神中的幻觉。

      不料那人还未点头答话,“大胆!”一声尖利的似男似女的斥责把楚瑄从大喜中唤醒。他迟疑地看着那人旁边的人,似乎还不明所以然,直到被再度不耐烦地呵斥:“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见礼,你一小小状元郎天大的胆子”才恍然回神。

      陛下,天子,皇上?
      竟然是他,是他!是子钧!!
      一口气陡然喘不过来,耳中一阵阵的嗡鸣,眼前黑白交错,脑中有根弦“蹦”的断了。
      以前种种现在种种,前思后想,大理寺卿的欲言又止,秋试的参选为春闱铺路,状元桂冠的突如其来……一波波旧事从心底如潮水狂袭上来,无数的声音在耳边疯狂炸响,多的简直要将整个脑袋给压垮,罢工才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眸子中的喜色一点点在明了过程中消褪无踪,内心好像有什么重压不胜负荷,连多呼口气都是奢望。他是天子,不是落魄贵公子,不是被牵连的无辜人……那么——一切的一切,皆是算计,如他所疑惑过的,算计……
      薄唇微张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半垂的睫毛一分分抬起,涣散的视线想要聚焦看清楚眼前的人实在是无比艰难,像极了被打湿翅膀垂死挣扎的蝶,扑扇间带出无数盎然水意来。

      明黄色啊,明黄色!那只属于天子的颜色简直要把自己的眼睛刺的流下泪。原本如波涛般汹涌澎湃在身体内的情感蓦然被闸,一张容颜维持着喜怒交加定格在当场,也不知到底哪个情感占上风。接着心口一疼,本想怒,然一看到自己怀中那枝杏花时忽然手足无力,差点软倒在当场。

      居然,如此……
      并不是他的努力,他的付出,不是啊,都不是!!
      算计算计,全都是算计,他的努力原来被证明不过是一场空罢了,什么都不是!!!

      一个过客,一个被人算计好的过客,他乖乖的傻傻的按照别人为他安排好的陷阱往里边跳,头也不回。如飞蛾般盲目的傻,不顾家人反对,宁可跟母亲闹翻,原来落到最后的不过是一场白费气力罢了,白费……
      亏得还想着在他平安后,自己……思及此处,一口热流倒涌在咽喉处,眼前一片昏花,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千般万种情绪一伙涌上心头,最后留下的是麻木不仁的一片冰凉。
      好痛,真的很痛,心很痛……

      **** **** ****

      那人将他的反应一一看在心头,还依旧笑盈盈以手托腮同身边的人讲话:“福喜你说对不对啊,这次朕金笔下钦点的状元郎可是如花的好相貌?”自己承认了。
      “陛下说的是。”旁边的人正是未央宫的内侍总管高福喜,他对着自家的主子一行礼,接着笑眯眯望着目光涣散的楚瑄发话:“状元郎不是来献花的吗,怎么站着不动了?”

      论起揣摩上意来说只怕谁人都比不过这个打小便服侍在皇帝身边的人。他这句话一完毕,侍立在旁的内侍便走上前去要拿走楚瑄怀中的杏花。
      楚瑄后退一步低下头死死望着怀中的杏花,不动,没反应,木木呆呆好似一瞬间灵魂便被抽离,独剩一具躯壳在此面对无法逃脱的绝望之境。

      座上的君王可能觉得他这样的反应十分有趣,声调漫不经心地上扬,可视线却牢牢锁在他怀中的杏花上没有移开半点,也兼顾到他脸上神情的每一丝每一毫变化轻笑道:“状元郎怎么一进来看到是朕竟然反悔舍不得送出,难道以朕的身份容貌竟然当不起你一朵状元花,嗯?”

      此言一出高福喜已经猜到虽然自家主子是带笑说的,不过心情显然是坏到了极点。他没有想到状元一个不经心的举动也会惹得的龙颜一怒,不由有点忐忑,而那个去拿杏花的内侍更是吓得猛一哆嗦双膝一软扑腾倒地,瑟瑟发抖。年轻的皇帝看到眉头一皱随意一挥手:“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我还要你做什么,来人拖下去……”
      话音未落那名内侍已经吓得对着君王连连磕头:“陛下陛下,饶了奴才这次,饶了奴才这次吧,奴才不是有心的……”
      “皇上?”连高福喜都颇为意外,赶忙跪了下为自己的弟子小禄子求情。自打惠帝崩后继位的明帝虽说算不上是仁厚的君主,但像这般只为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要杀人却从来没有。难道这状元郎真的能轻易影响到君心,左右君王的情绪?

      “给你。”一屋子的人都因为皇帝心情的晴转多云而跪了下,唯独一直痴怔的状元郎在此时回过神来,依旧直着腰没有行君臣之礼,神色如被冰雪覆盖的山谷,眼底尽是千年寒霜。
      “哼,呈上来。”看他有了反应皇帝的神色终于是转晴了一点,由小禄子哆哆嗦嗦将一枝杏花呈在他眼前。话说好看的花他见得多了,御花园中什么种类的没?不管是高贵的,端丽的,妩媚的,清华的,大气的,娇俏的……可是他独独觉得眼前这枝杏花漂亮的不得了,简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漂亮的杏花。而一想到这枝花是状元郎亲手折的心情不由更好:“爱卿倒和朕有些缘分呢,没想到朕只是微服出来看看热闹,爱卿居然还能寻到朕这里来。”

      这确实是楚瑄第一次见到身着龙袍时的青年皇帝,若不是他开口承认还真不敢确定那便是九五至尊。“你……”迟疑一句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冷声开口:“陛下……”
      “爱卿怎么了?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啊,脸色怎么难看到像生病了一般,要不要朕宣个太医来给你看上一看……”座上的君王细细嗅着眼前的杏花,感觉鼻间淡雅的香气就像是站着的那个人似的,忍不住沉醉其间无法自拔。
      登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般喜悦,即便是大理寺卿密报种种消息都没让他这么高兴,实在是能再度见到楚瑄,还被亲手送了一枝状元花让他太兴奋了。

      “微臣不过是因冒冒失失得见龙颜而激动罢了,多谢陛下关心。”收心恭恭敬敬一礼,言不对口。楚瑄只觉得这座花帐中气氛压抑的让他根本无法忍受下去,生怕再多看帝王一眼他就忍不住要吼出声来质问。不能,不能继续再待下去:“微臣还有些要事要办,望陛下恕臣失礼。”
      “嗯,去吧,不要忘记晚上的琼林宴就成。”座上的君王对于自己能看到这个一向淡然人如此失态的表现心下大悦,也就网开一面挥挥手放人了。

      “微臣告退。”楚瑄没有半点迟疑匆忙往外走,走着走着只感觉两只脚软的再也走不动这才无力地软倒在一处帐篷旁大口大口喘气,心如擂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个现在应该在牢中的人反而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出言戏弄他,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他不信,他不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愿也不敢相信!若是真的,若真的是他这次高中岂不全成了玩笑话,在他人眼中是仅仅用看热闹来的乐子罢了,怎么可能?他不接受,不接受……

      恍惚地摇着头,他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感觉如毒蛇的寒冷好似要一点点溶入骨髓中去。从来这辈子没有这么冷过,被欺骗也好,被背弃也好,此时他感觉自己绝望的就好像站在悬崖边,再往后接近真相的一步便是无底的深渊。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四月烟雨迷蒙中,跟他共撑一把伞的分明是跟帐中那个着明黄色衣服的是同一张容颜。怎么可能,他不信,不信!!一定是认错了,是幻觉,对,是幻觉!

      哆嗦着身子痛苦地将整个人缩成一团,他不敢接受不能想象王座上那人跟伴他一起赏花吟诗作对的是同一人。若是如此,他简直再没在这晋阳之中待下去的动力,失去了所有一切付出的理由。
      应该不是,不是。心中拼命地说服自己:子钧是子钧,绝对不是君王,绝对不是皇帝。子钧绝对不会带着一张笑脸看他忙碌却不提醒他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打水空一场,他不会看着他白费气力而不出声,绝对不会,不会!!

      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绝望到什么样子,也无心理会。他只是将自己缩成一团,再不理会这世上的纠葛。直到迷迷糊糊听得耳边有人熟悉焦急的呼唤:“涵璋,涵璋,你怎么了,怎么了?”
      司文郁一张担心的脸孔出现在他面前,楚瑄只觉得忽然间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倒塌了。直接扑过去将头埋在他怀中,几乎是呜咽出声:“怎么办,怎么办?子明,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傻了……”
      “没事,没事,我陪着你,我陪你。”司文郁一遍又一遍抚着他的发低声安慰,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崩溃,但是还是如小时候雷雨天楚瑄害怕扑到他怀中那般重复着旧时的话语。说着说着自己也似痴了,好像一眨眼便回到了两小无猜时的童年时光。

      “……”帐篷后年轻俊俏的探花郎看着前方相拥的两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果然,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争不过楚瑄在司文郁心中的地位。就像小时候那般,永远,永远都是他们两人的世界,而他被排除在外,永远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由来一梦只笑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