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千寻》那云千

1、暗黑新娘

　　后有雅里安与玛尔纳斯之女前来缔结婚姻，并以她生命的丝线把六人缠绕。

　　————海莫尔的归来预言

　　圣历1年9月
　　加诺沙

　　智慧神殿内终于找到了。

　　千寻微笑着打量面前华美的壁画：智慧之神迦尔顿双手掩面沉思，女神的长发散落，发丝融于无边的黑暗。神情悲哀的天使们急于为她重新绾起长发。

　　确实是富有寓意的图案。

　　“这象征着智慧之神迦尔顿召唤海莫尔又被暗黑反噬的情景。”陪在她身边的神殿祭司殷勤地指点讲解着。真的，奥格兰提斯随便哪个三岁的孩子都会讲那个上古传说，可惜千万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壁画后面的秘密。

　　“通向暗黑神殿的道路不止一条。”天鉴阁残缺的绝密史料上说。千寻知道，眼前这一条正属于自己。“他”就在这壁画之后，她分明感应得到那沉重紊乱的呼吸。一只无形的手猛揪住她的心脏，缓缓加强力道，几乎快把心揉作齑粉。

　　“痛……”

　　“怎么了？”祭司扶住她正倒下的身子，惊惶地拍拍那张突然间血色全无的脸。大陆史官昏倒在智慧神殿？奥格兰提斯不知又该传出多少奇闻怪谈来。年初的时候教宗就吩咐关闭各神殿的内室，信徒们只能在外殿参拜，可大陆史官总该是个例外。唉，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说倒便倒？难道教宗提起过的那种神秘的邪恶力量真的已在神殿内部扩散了？

　　可怜的祭司摇摇头，一定是内室关闭太久空气不流通的缘故。智慧神殿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邪恶力量？若有，身为祭司的他怎会感应不到？

　　“黑暗是……最纯净的颜色……毁灭……是最彻底的……救赎……”

　　他犹在为这两句模糊不清的话发愣，千寻已然苏醒，面上仍是微微笑着，似乎浑然不知自己曾晕过去，也不知道在昏迷中喃喃自道了些什么。

　　“最近大陆发生的事情太多，忙着飞来飞去的记录也不曾好好休息。”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用手轻轻按住还在隐隐作疼的心口：被封印万年的痛苦果然不是凡人之躯可以禁受得住的。即使神祗恐怕也会在那种比死亡更绝望的死寂和永不止息的煎熬中变得疯狂……

　　“他”真的还好吗？

　　夜已深。

　　守卫们队列严整，来回巡视。忽听几片树叶吹落，便想着再过几日就是“秋献”了。就在他们感慨着流光如此偷换的当儿，红影如风，早已闪入智慧神殿。

　　“难怪古者有云：曲不离口，技不离手。太久不练果然生疏。”千寻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微笑着抚平刚才用旋风转时不小心弄皱的袍边，“行不动裙才是淑女本色，不欺暗室才是君子美德，切记切记！”腰间那条青红相缠的带子却突然发出嘲笑般的咿呀声。

　　经过再三检视，确定自己已和白日里一样完美无缺之后，她终于抬起眼，再度打量起这间空荡荡的殿堂。这是智慧神殿最隐蔽的内室，鲜少有人能够自由出入，即使是各国君主，如不得祭司许可也必须止步。

　　“明儿可得早些去拜访了。真期待啊，教宗大人，那时候你的冠冕下会是什么表情呢？”

　　海莫尔归来预言的又一部分即将实现，却没有人能怀疑家世清白温良端庄的大陆史官。千寻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现在，就连空气中都隐隐有一种兴奋的味道，混杂着黑夜和鲜血的味道。再过些时日，这种味道就会在整个奥格兰提斯蔓延开去……眉头一皱，鲜血可不是她预备向海莫尔索取的聘礼。

　　“可惜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腰间的带子又发出杂音。两种笑声，一尖细一低哑的合在一起：“记得么——暗黑之神海莫尔从奥格兰提斯的伤口中吮吸鲜血与种种他所爱的食物，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就象秃鹫暗黑的羽翼遮蔽住所有的阳光——小丫头，你不是真的打算把这只秃鹫从笼子里放出来吧？”

　　“他本来就不是能被永远囚禁的。”千寻似乎被笑得有些恼了，低头狠狠地瞪着自己的腰带，“有一种什么命运借我的手去释放他，而我也正要借这种命运去释放我自己！ ”这句话终于没说出口，她幽幽的叹息一声：“你们不必跟进去了。 ”

　　青红相间的带子应声滑落，两个容貌绝美的孩子转眼间已经立在地板上。一样的身形，一样的五福抓鬏，衣裳一艳红一翠绿，恰似交相辉映的两颗宝石。

　　“不准扔下我们！”红衣童子气虎虎的拽住千寻衣袖。

　　“朱——不可对主人无礼。”绿衣童子张皇无助的夹在中间，“千，你、你、你……”原来幻蛇也有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

　　“那你要我怎么说？”朱芒瞟瞟碧焰，突然换了张哭兮兮的脸，声音绝对哀怨感人，“主人千，请不要如此狠心弃我们于不顾……？”

　　碧焰仿佛听不出嘲讽似的，兀自拼命点头：“对啦对啦，你再把眼睛揉红一点，脸要呈30度上仰状才能叫她看清你凄楚的眼神……”

　　千寻抿嘴微笑，早就知道不会有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想来自己离开以后，他两个也不会怎样寂寞。敛裾将行，却被四只小手环成一个圈儿牢牢抱住。

　　“我不会再有纯净的眼泪了。”幻蛇是绝对挑食的物种。十二年前，朱和碧之所以会死活赖上自己从东煌雪原一路跟来，也是因为没有心的人的眼泪最纯净美味吧。

　　“碧，她又污蔑我们！”朱芒气得双脚直跳。好歹也是有五百年以上道行的幻蛇，居然还被人当作只贪口腹之欲的老饕，真是奇耻大辱。

　　“朱和碧真的是很喜欢千……”碧扬起脸，不多不少30度，眼里水光迷离。

　　喜欢？或许。在天鉴阁里，只有朱芒碧焰才是她的亲人：片刻不离的缠着伴着，碎碎念念的唠叨着这个不许那个不好，危难时刻又总会挡在前面……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她是怎样开始一步步迎向黑暗的，却一直宽容地等着她自己寻找答案，同时用幻术保护这秘密不被外人发现。

　　千寻的双手抚上他们的发心，轻轻柔柔的，却在下一瞬变得沉重无比。

　　“封神锢元！”

　　朱芒碧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失去知觉。

　　“千？！”

　　“咒语在天亮以前会自动解开。去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吧，就此别过。”

　　“为什么？！”

　　十二年前喝下她第一滴眼泪时就订下了终生契约。光或者暗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依恋上某个人之子的幻蛇。

　　“你们又不算什么好陪嫁。”

　　千寻力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曾经以为身为史官最无牵挂，到头才发觉要割舍的还是太多。

　　身体渐渐融进智慧神的壁画中。十二大神当然设下了强大的结界，居然混杂了光系和暗系两种顶级魔法，教人在光暗不断交替流转中只瞧得见一片空阔虚无，而也许再踏出去的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所在。

　　“他”正在无生无灭的尽头，急切地伸出手来……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感觉不到新嫁娘应有的欢喜甜蜜？

　　号外！号外！

　　《奥格兰提斯快讯》报道：于圣历1年9月在加诺沙搜集史料期间离奇失踪的大陆史官千寻于昨日（圣历1年11月10日）午后在碹兰浮兰宫内著名的喷泉“爱神之舞”中被打捞起来。碹兰皇家警卫声称不排除受害人遭人恶意绑架遗弃的可能性。

　　鉴于御医报告透露，史官千寻虽仍处于昏迷状态，伤势病因不明，所幸无生命危险。史官一族发言人宣称，暂时尚不考虑改选新任史官。

　　圣历1年11月25日卡穆洛天鉴阁“恶意绑架遗弃？”千寻翻看旧报纸不觉哂笑出声，“倒真辛苦他们立案调查了。”

　　就连她这当事人也无法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从加诺沙时空转移至遥遥相隔万里的碹兰。她只清楚地记得进入壁画之后，灵魂逸出本体似的游离渐远,直到脑海中一片虚无早不知身在何处。

　　“喂喂喂，好歹把你的宝贝夫婿描述一下吧？”

　　朱芒虎着脸远远倚在门边，俨然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状。身后探出的是碧焰温文而雅的笑容：“朱，不可以这样问，千会害羞的……”

　　害羞倒在其次，先长叹一声：“你们……？好幻蛇不应该和暗黑纠缠不清。”

　　“别打岔！”朱芒欺身上前，努力把自己那张教人失神的桃花俊脸在千寻眼底放大，“看清楚点，奥格兰提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男子已经陪在你身边十二年了。”

　　碧焰含笑走到床侧：“你说过，我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还有什么地方比天鉴阁更能绊住他们的脚步？她到底还是回来了，是不是？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异样？”手抚上她的额头，落水后染上的风寒已经痊愈，却不知道那次婚礼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

　　千寻摇摇头。最可怕的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好象她从不曾去过加诺沙智慧神殿，不曾融化般地进入那幅壁画，更没有海莫尔。最后的记忆仅仅是被黑暗紧紧的包裹住，飞快的旋转。这样也算完成了一场婚礼吗？没有幼年时认定要有的鲜花红烛和姐妹们悠扬哀婉的送嫁歌，就那么傻乎乎地自己跑上门去，根本是最不光彩的私奔。聘者为妻奔者妾，难怪连新郎的面也没见到就在昏迷中被遣送回来。

　　“总之千是我们的千！”朱芒扬扬得意快活无比。很好，没有婚礼最好不过。那个暗黑神想来“茹毛饮血”过多，当然丑得和秃鹫一样不敢露面，还想和幻蛇抢人？当年千寻还小的时候，各国王公贵族争先恐后送来那么多宠物，哪一个没被他成功的杜之门外？

　　“最近大陆怪事不少。你不在，全都靠我和碧搜集。”赶快奉上记事薄一本邀功。

　　“看得出来。”如此狂草再没有别人，还是碧神清骨秀的楷体好看。“辛苦辛苦。“

　　只是，搜集记录史料居然要用到幻蛇，天鉴阁里其他人又在忙什么？”

　　朱芒一撇嘴：“其他人？大半忙着呼吁重选史官，小半忙着建议暂时观望。好在长老们倾向后者，否则有人身价早跌无止尽了。你真该早点醒来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尤其是你那姐姐。啧啧，史官一族居然还没闹出骨肉相残？教养真好。”

　　“朱——”碧焰不赞同的摆摆手，“千需要静养。”

　　静养？不用凝神也听得到外间处处人声四起，千寻开始怀疑这间卧室是不是还处于后院僻静的角落。看来各房叔伯兄弟都回来了，当然不会只是为了送花提果的慰问一番。

　　“十方也在。”碧焰缓缓说，“他是最早赶回来的。还没有和枫汀那位小姐成婚。”

　　换言之，尚未与贵族联姻的十方本该是继任史官的最佳人选——如果千寻很识相的不醒过来。

　　“原来他还没有放弃。”甚至千寻也弄不懂这个永远微笑的三哥到底想要什么。史官之位？那六年前明明有大好的借刀杀人机会，可以顺利达到目的又不被鲜血污手，为什么肯放过羽翼未丰的她？大概只有与他孪生的百合才略知一二。

　　“也许该还他们一个机会？”千寻眉心微蹙。早厌倦了这种相敬如“冰”勾心斗角的手足游戏，此时此刻，除了那尚未蒙面的新郎，她再无心力去关注其他。确实莫名其妙，去缔结婚姻时并无多少欢喜，知道婚约未必有效的今日却分外凄惶……真的需要时间整理心思。

　　可惜，帘外一直瞌睡正好的小丫鬟猛跳起身声音发颤：

　　“百、百合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