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那云千

2、初见

　　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若真要理出个什么头绪来却又无迹可寻。回想起她的三星堆之旅，婷子不由苦笑连连。罗砚连珠炮似的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天、那一刻，她是真真失了心魂。

　　“欢迎来到二号展厅众神之国。这里展示的是古代蜀民的原始宗教。蚕丛及渔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古蜀文化一直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正如现在展示在各位面前的古祭坛，这样独特的造型在其他古文化遗迹中还不曾出现过。当然，各位所看到的祭台是博物馆制作的仿真品。博物馆还特别利用现代声光电的手段，模拟了当年古蜀民祭祀时的场景。请注意看最上端祭坛的的支柱部分……这位小姐，麻烦请让一下。” 导游小姐扬着话筒打前锋，随后蜂拥而上的是胸挂索尼佳能的日本游客。婷子皱皱眉，在日本游客狂按快门前抽身退开。她一个转身，视线便落在几步远的一个展柜上，再也移转不开。

　　二号展厅对游客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了科普性质的一号厅“三星伴月”和满藏世界级精品的“千载蜀魂”。仅仅从考古发掘中是无法得到确凿的证据证实古蜀人的信仰和原始宗教。在这里，人们展示的只是模拟，所作的只是臆测。在隔壁神树厅金碧辉煌的辉映下，这里是一片落寂的暗红色，仿佛上古时代的一团余烬。仿真的祭台是全厅的重心，陪衬着的是一排排青铜人头像。这些头像大都来自二号祭祀坑。人们猜想着，这些头像所代表的究竟是古蜀人尊崇的偶像还是用以陪祭的奴隶。十分钟前，婷子也心怀这样的猜想从一排排头像展柜前经过，用猎奇的眼光扫视过它们的弓眉竖目。她确定刚才她没有路过这个头像，或者路过了而没有注意。这个头像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婷子望着它，刹那间就窒息在一种温柔如水的感觉里。那种感觉，与其称为一见钟情，不如称为“记忆”。

　　陌生人，我一定见过你不知何时，不知何地真的，有一种记忆恍如梦境，极不清晰却又极真切的，熟稔的感觉只有彼此才能心领神会……深呼吸，婷子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尊青铜头像，射灯的光线已毫不留情地照出了蓝绿色的铜锈。必须承认当年青铜匠人的手艺高妙，竟然用青铜这样冷硬的材料铸就了眼前这样和暖的笑容。婷子可以肯定，如果每一个头像都有上古的原型存在，这一个必然是最俊雅温柔的年轻男子。与周围各色头像不同，他的眼睛不是直直凸出的两根小柱体；他的额头圆满光润而绝非被硬削下似的平坦；最要紧的是，他在微笑着，其他头像双唇紧闭如几何中的直线，他的唇线却是柔柔地蜿蜒着，漾起笑意如花……咳咳，这类形容词用在男人身上很奇怪，用在青铜头像上就加倍怪异。婷子一边在心底数落自己的花痴行为，一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隔着玻璃护罩和不知多少立方厘米的真空，就这么抚上头像左颊：“原来没有笑涡啊……”

　　“原来没有笑涡啊！”罗砚忍不住笑趴在桌子上，险些打翻面前的冰盏。“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去吃人家豆腐……没有笑涡……”

　　婷子飞红了脸嗔道：“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知道，我当然知道！”罗砚忍笑道，“陌生又熟悉，你心脏就乱跳……凯罗尔看到曼菲士的棺材时好象也是这样。搞不好真是前世情缘哦。”

　　“同学，你漫画看多了。”哪有男生偷看《尼罗河女儿》还到处炫的？婷子懒得和他多说，将画册爱惜地放回自己书包，“你爸什么时候有空，我想作次咨询。”

　　“有必要看心理医生吗？”罗砚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你咨询也没用，老头子一准跟你说这是青春期幻想症，还会跟你说平时要少看小说电影，多出外参加集体活动。然后给你开处方超强化运动两周。等你累得半死也就当然没力气对什么头像发花痴了……”

　　婷子轻叹一声：“我倒希望是青春期幻想症。问题是……”

　　“问题是你一向拒绝不了漂亮的东西。”罗砚安抚地拍拍她，“那头像真的很漂亮，恩，虽然是蒜头鼻，不过倒满珠圆玉润的。你一时被他美色所迷而已。犯不着想东想西，要想不如想想明天要交的物理卷子……那个，把你的借我瞧瞧成不？”

　　婷子无精打采地看着罗砚抄作业，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自那次旅行回来，她就发现自己不一样了。她没有作任何颜色的梦，也没有任何模糊的身影在梦里召唤她。只不过是心头有时候空得难受，有时候又涨得难受，只有翻开画册看着那头像或者闭上眼睛想着那头像的时候，人才会平静下来。她才17岁，她不知道，这种时而茫然时而满足时而甜蜜时而酸楚的感觉是否就是所谓的“爱”。如果只是青春期幻想就好了……她近乎绝望的闭上眼来，眼前立刻幻出一张面孔美如冠玉。她贪婪地感应着冥冥中的某种温存，即便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想着那个人，她就没有工夫去思考下一刻，更没有工夫提醒自己那不过是一尊头像，一尊永远无法相伴她左右回应她感受的青铜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