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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命运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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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阴。
清晨,乌云密布,天光遮蔽,灰蒙蒙的一片,可雾绘今天的心情却晴空万里。
洗澡,刷牙,从衣柜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裙子换上,在梳妆台前梳好头发,留下一缕挡住侧脸已经小了许多的斑,最后将珍藏已久却从没戴过的蓝色发夹夹在最合适也最显眼的位置上。
OK,准备万全!
雨宫雾绘,今天就九岁了!
她拍了拍脸颊,背起了双肩包,在镜子前转了个圈,最后检查了一遍之后,雾绘握起拳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别害怕雾绘,勇敢点说出来就行!”
不过是“我想成为你的氏族成员”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吧雾绘!
好!出发!
然而打开房门,却发现御槌老师正站在那里,挂着万年不怎么变的扑克脸。
“御前要见你。”
雾绘很纳闷,她昨天就跟国常路说过,今天跟羽张有约,所以一大早要出门的。就算要给她生日礼物也该等她回来啊,怎么一大早就找她?
啊,难道说是想要赶在羽张之前送她礼物?
曾外公真是的,在这种小事上也这么较真,真是老小孩。
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情,独自一人搭上了前往御柱塔最高层的电梯,雾绘笑眯眯地蹦进了石板之间。
“曾外公,我来了~”
黄金之王就跟往日一样,独自一人跪坐于石板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声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过来坐。”
真是的,不管什么时候,曾外公都是这么装模作样的。不过她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面上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有件事要告诉你。”没有给雾绘打岔的机会,他一口气说完了,“今天凌晨两点,赤王迦具都玄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长谷市彻底毁灭,70万人丧生。”
……什么?长谷市?
流他家不就在——
已经敲响的丧钟不会因为你的不接受就停歇,国常路几乎没有语调波动的陈述也在持续着。
“灰王凤圣悟和他的氏族大教堂也在这次冲击中全员牺牲。”
……灰王?
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去细想他的为人,他的王道,他的氏族,就那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又可怕的预感,让雾绘头脑发懵,耳膜轰鸣。
不想听,不想继续听下去,会有不好的事,会有……更可怕的事——
“青王羽张迅为了阻止迦具都也前往了现场,幸好青族撤离及时,损失相对没有那么严重。”
还好,还好……
不是她冷血,也不是自私,当时的脑子还没办法思考太过复杂的对错。
只是觉得,太好了。
可惜,她放心得早了。
“但是,青王死了。”
呃?
曾外公说了什么?
“您刚刚说……谁死了?”敏捷到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脑袋像是年久失修的磨盘,卡在了这里。肯定是她听错了,肯定是别的什么人,或者别的王权者,对,就是这样。
眼前似乎有青白的斑点充斥视野,层层叠叠的水波在耳间荡漾,在这个本不该有任何声响的地方起起伏伏。
啊,这样的话,其他人说什么她就听不清了啊。
不过听不清说明也不怎么重要,这种事不知道也没——
【是羽张迅。】
为什么?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传进耳膜,为什么?
啊,她好像会唇语。
她为什么会唇语?是为了准确地读出无声监控里的对话信息……
她为什么要知道信息?哦,是为了完成那篇论文——
“啊,对,我得赶紧把这个带去给羽张先生,我们约好了9点见面的,我要迟到了。”
雾绘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因为双腿发软还差点摔倒。她避开了曾外公伸过来想要扶住她的手,错开了视线,却在余光里看到了一片蓝色的衣角,她的全部注意力立刻就移了过去。
“羽张先生?”
门板轻轻拉开,露出了一张雾绘熟悉的脸——只是多了两道伤疤。
“啊,善条先生,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开心地蹦过去,还没走两步,那人突然跪倒在地,匍匐在了她面前。
“对不起。”
什么?什么啊!
一个两个的,都做什么啊?!
好好一个生日就不能简简单单地过吗?!
“我知道了,羽张先生是不是不愿意见我,所以才让你们来吓唬我的?”
委屈,不解,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眶溢了出来,啪嗒啪嗒地砸在木地板上。
“是我上次不听话,非要缠着他陪我逛街,他才生气的?”
牙齿在打颤,舌尖尝到腥甜的味道,突如其来的凉意爬上背脊,冻得她浑身抖个不停。
“还是因为我说不喜欢他送的书,他才不高兴的?”
没有人回答她。
“你们说话啊?!”
求求你们,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惩罚,只是一个玩笑!
“雾绘。”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她伟大的曾外公只是像平时那样喊了她的名字,她竟然硬生生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沉重,和不可逆转的现实。
从未有这一刻这样,如此厌恶自己的大脑运转速度。
“不可能!我不相信!为什么?您不是说青族提前撤离了吗?”
这不符合逻辑!
对,不可能,羽张那么厉害,为什么青族都好好的,偏偏是他这个王?
“是我杀的。”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雾绘转头,茫然地问:“什么?”
“是我杀了羽张。”
善条先生,杀了羽张先生?她是听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发言?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这个世界怎么了?
“……为什么?”
他又沉默了。
一股无名火顿时点燃了她的全身,雾绘歇斯底里地大喊:
“你说话啊!”
“我们赶到的时候,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不行了,羽张让我们撤离,他独自留下,想办法在迦具都坠剑之前解决他。但是他失败了。因为弑王的影响,羽张的剑也发生了连锁反应,开始不稳。为了不发生连续坠剑……”
他没能说下去,雾绘却已经懂了。她失了神一样地开口:
“啊……所以他让你杀了他。”
善条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如果青王王剑也坠落,破坏力不仅仅是简单的叠加而已,定然会波及其他王,甚至连坐在这里的黄金之王也可能抵挡不住这股冲击,跟着掉剑。到时候,整个国家都将不复存在。
因为认真研究过关于石板关于王的一切,她才能在一瞬间就得到结论——
他做得对。
雾绘突然想起两年前,在她刚开始研究卷宗的时候问过的问题。
【羽张先生,为什么有些人明知什么才是正确,却还是不愿意做呢?】
【也许这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的正确,是那个人无法承受的错误。】
胸口好痛,头好痛,哪里都好痛。
这就是正确,这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痛。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谅?无法原谅。道谢?无从谈起。宽慰?没有心情。
相反,她想骂,想打,想把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个没有了左臂再也不能双手举起她的男人,打得谁都认不出来!
可是他是正确的。
雾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雾绘——”
“你走啊!!!”
“有样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这是我答应他的。”
善条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从被拉门遮住的另外半边空间里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跟他差不多大的粉红色毛绒兔子。
【没来得及告诉她,真是太好了。】
没有让她第二次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雾绘那家伙知道了说不定会气你一辈子啊。】
【她生气也没办法,这次确实是我失手了。】
即便是到了现在,善条仍旧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因为担心,因为信念,他违背了青王的命令,深入爆炸的中心去寻找还在苦苦支撑的羽张。即便这个决定等同于赴死,他也心甘情愿。早在加入青族时就决定了,自己是羽张的刀,是他的盾。是为了他生,自然也会为他而死。
甚至,能够成就自己的誓言,陪他同生共死,没有更好的结局了。
对,直到现在,他仍旧是这么想的。
【可别手软哦,善条。】
然而,那是比他的思维,比他的觉悟,比他的承诺……
都更快的一刀。
一刀,切断了那个人的一切,也切断了他坚守至今、名为善条刚毅的男人的全部意义。
【没错,这就对了,善条。】
只是草草处理的断臂还在渗着血,暴虐的火焰和硝烟的味道也还萦绕在鼻翼间,斩杀了命运的触感那样清晰而残酷地刻印在手心里,一遍遍在心底回放。
为什么他活着回来了?
在亵渎了信念,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屯所,反而走到这里来的理由。那就是——
【那孩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这是羽张为你准备的礼物。生日快乐,雾绘。”
胸口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雾绘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还是物理意义上的肺。呼吸伴随着可怕的痛感传来,几乎一瞬间就达到了她可以承受的极限。血肉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喷了出来,雾绘重重地摔倒在地,尚未彻底闭合的视线里,那只粉色的兔子还在冲她软软地笑。
羽张先生。
我的王。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