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将为王》苏霖

17、色彩

　　说是要看着训练赛，虹村还是用余光继续关注着这位曾经的同桌。
　　记忆中她在眼前抓住胸口，砸进一滩污水中的画面清晰如昨日，她却在那之后仍旧看起来仿若常人。
　　当然，也只是像而已。
　　大家只看到她不用上体育课，可以在教室里偷懒，体育成绩免考的优势。却看不到她稍微走快一点，就会胸闷气短，甚至引发哮喘的危险。别说是正常的体育运动了，就连走路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对雨宫来说，随时都可能跟死亡挂钩。
　　在欢腾喧闹的学校里，她独自一个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虹村明白，雾绘不愿意被特殊照顾，想跟大家普通地交往。
　　可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没办法再回去。

　　回忆在这里断裂，现实映入眼帘。
　　现在的雨宫雾绘和蔼可亲，脸上永远挂着温和轻缓的笑容，可她与周围的人仍旧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她的外貌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管是曾经的丑陋不堪还是现在的不染凡尘，都会让周围的人望而却步。平和的态度也无法掩盖她超越常人的头脑所带来的异质氛围，稍微敏锐一点的人都能够察觉到，她眼中的风景与我们有多么不同。
　　大概，只有笨蛋才完全不会注意到这堵高墙吧。
　　视线中，粉色的马尾一甩一甩，不断地绕着圈子，笨拙地想要掩饰自己的目的地，却被关注着这一幕的虹村一眼看穿，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好在，这个世界上的笨蛋够多。

　　“都是很好的部员呢。”
　　绕了好半天的桃井终于走到了目的地——雾绘的身边，小声地跟还没开始画画的雾绘搭话。
　　她也不是随便乱找的话题，而是自己认真观察的结果。虽然刚进来的时候难免有些见到偶像时的心浮气躁，但在部长无声地举了下手里的速写本后，所有的美术部部员们立刻就进行了状态，看向场中的眼神都变得认真了起来。
　　“是呢，大家都是真心喜欢绘画的好孩子。”
　　说着，雾绘也伸手捋了下校服裙摆，弯腰在椅子上坐下，却没有像桃井所想的那样打开自己的速写本。

　　“那个，雨宫学姐您不画吗？”
　　雾绘笑了笑，“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想画的。”
　　今天她虽然带了画具，其实并不一定会真的画。她爱画，其实爱的更多的是存入画中的“色彩”。如果没有足够打动她的色彩，她很少动笔。
　　运动，甚至是她有些抵触的色彩。
　　“这样啊……”好不容易见到了雾绘，她竟然不画的吗？可桃井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执着地继续追问：“那个，虽然有些冒昧，要是您想画的话，我能看着雨宫学姐您画吗？稍微有点好奇……”桃井不好意思又有些兴奋地张大了眼。
　　那种雾绘经常见到，是对于绘画有所憧憬却又因不够了解望而却步的眼神。
　　“虽然有些人会不习惯被人看着作画，但我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如果桃井同学想看，请随意。”雾绘露出了平易近人的温和笑容，还往右边挪了一点，将长椅的一边露了出来，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后者腼腆地点点头，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嘴里虽然说着是要看画，这会儿雾绘还没动笔，桃井大部分的目光也就落在她那与常人大相径庭的外貌上了。早就听说二年级的雨宫学姐美得不似凡人，这么近距离地看，那种异质病态的美简直让她窒息。
　　很多人都说，白发对于亚洲人来说是死亡色，不管皮肤再白再好，一旦配上白色的头发，就一定又村又俗，更别提跟白发格格不入的眉毛和睫毛了，配在一起简直难看得要命。可这个问题在雨宫学姐身上完全不存在，不仅是头发，她的眉毛、睫毛、甚至是身上的汗毛都是白色的，而她的肌肤不仅白得通透，还因为缺乏色素显出了些微的红。
　　意识到身边人的打量，雾绘转过头来，对着桃井微微笑了一下。高贵典雅的眼瞳看过来，她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周末才在珠宝店见过的，晶莹剔透的摩根石。
　　这种通体的冷色调显现出了得天独厚的一体感，配上她原本就格外精致的五官……
　　杀伤力大得吓人。
　　不光是她，除了美术部的部员以外，此刻体育馆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被吸引着目光。其结果就是——

　　“集中精神，不要去看场下，别忘了你们这是在比赛！”
　　隔着一个球场，站在对面休息区的篮球部部长虹村刚刚灌下半瓶水，就毫无预兆地朝着场内大吼了一声。
　　早已经习惯了一到部活就变了个人的部长的怒吼，场上的部员们连气息都没有乱一下。不过刚刚频频朝某个方向张望停留的视线，这回都乖乖收回去了。反倒是他们美术部的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胆子最小的柴崎更是连画笔都掉到了地上，又满脸通红地捡了回去。

　　下一秒，站在虹村身边赤司也说道：
　　“中冈，回防的速度再快一点，篮板没抢到就没抢到，不要站在原地发呆！今川注意位置，不要跑过头了！”
　　虹村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借着喝水的机会神色微妙地瞥了身旁的少年一眼。而赤司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场内，深红色的双眼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其他人的动作，并没有发现身旁人的视线。

　　不过，这有趣的一幕被球场这一边的雾绘捕捉到了，她当即就打开了速写本，毫不迟疑地落笔，开始勾勒起了她心目中的画卷。
　　原本因为部长的大吼吓到了他人有点尴尬，正准备解释的桃井见状，立刻把想说的话咽了进去，好奇地看着那原本空白的画纸上慢慢出现各种点、线条……然后是——
　　一双眼睛……？雨宫部长这是在画谁的……
　　咦？又、又一双眼睛？

　　空荡荡的画板上隔着一定的空白细细地描述出了两双似曾相识的眼，桃井抬头对着球场扫了一圈，立刻就发现了雨宫部长的模特正是他们篮球部的正副部长。
　　虹村部长的眼角锋锐，眼神却柔和中带着丝探究。而赤司副部长因为还没长开，眼眶轮廓要更圆润，瞳仁却不知为何总显得格外幽深。
　　恩，就跟他们给人的感觉一样呢。一位看似凶恶却亲和，另一位看似可爱却严肃。

　　好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就抓住了两个人的神韵，不愧是美术部的部长。
　　不过，雨宫学姐画画是从眼睛开始的啊，而且还是先把两个人的眼睛都画好了，再慢慢补充身体的其他部分，真特别。在她的记忆里，没有一个人是像身边这个人这样作画的，兴致顿时就更高了。

　　没有理会桃井的小动作，将脑海中深深印刻的那两双眼描画完毕后，雾绘才再次抬起头，从上到下扫了眼虹村部长的穿着。而后就低下头毫不停滞地落笔，三两下将他的上半身所有细节全部补完了，看得一旁的桃井惊叹不已。
　　一鼓作气将虹村画完之后，雾绘再次抬起头——
　　视线就刚好与那个人撞在了一起。

　　在满眼的红色压迫下，她条件反射地错开了视线。等意识到这么做有点过于刻意和不礼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弥补了。
　　雾绘有些懊恼自己的过度反应，却也对此暂时没有办法。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身体反应是另一回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画上。经过几次深呼吸，似乎终于压下了内心的躁动。再一次大大方方地抬头去观察，这一次，赤司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观察完毕，雾绘随意地歪了下头，将垂到脸颊边的长发勾回耳后，下笔勾勒出了少年的上半身曲线，连运动服上的些微褶皱也丝毫没有遗漏。但画完之后只是看了两秒，就果断地将这一页翻了过去，让画板中央再次恢复到了一片空白的状态。而这一次她的视线就跟其他部员一样，聚集到了球场中间。
　　这种表现实在看不出她对这幅画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起码坐在她身边的桃井是这么想的。虽然在她看来，已经很想抱住对方的大腿叫大大了。

　　此时，喝彩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
　　桃井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场中，却只看到自家青梅竹马的青峰大辉正一脸傻笑地被队里的前辈按住脑袋狂揉的一幕，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倒是身边的雾绘飞快地下笔，几分钟就将刚才的一幕描绘了出来。
　　那是那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蓝发少年侧过身子，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投篮的画面。画面线条简单有力，充满了速度感。但这幅画最吸引人的还是他投篮时漫不经心的表情和神采奕奕的眼，那是不管是谁，只要看了都能感觉到的，对篮球深深的爱。
　　想来是刚才那球进了篮筐，所以大家才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吧。不愧是阿大，总是这么喜欢乱来呢。桃井看着渐渐成型的画，后知后觉地感叹。
　　不过说起来，这一次雨宫学姐好像不是从眼睛画起的呢，为什么？她还以为每个人作画的顺序一定是有个人习惯的呢，难道其实是跟画什么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