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将为王》苏霖

12、超级好骗的雾绘

　　第三次申请前往御柱塔顶层的要求，再一次被驳回了。
　　雾绘攥着已经进行过十几次修正的论文，垂头丧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沉默地坐在桌边，手边散落的文件写满了花花绿绿的批注，可见其主人的用心与严谨。可这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它们没有机会被人看见。这足以改变时代的理论，像她一样被锁在这个阴暗的小房间里，永不见天日。
　　换了任何一位探究真理的科学家，都无法忍受自己的成果这样被人忽视。
　　但雾绘不同，这划时代的发现对她来说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无法通过，她可以换一种，换到可以达成目的的那天为止。
　　可问题是，她想不通这个方案无法被通过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原因，就没办法选择正确的方向，那么就不能确保下一步走的是正确的路。
　　万一她想出的第二种方案又通不过怎么办？去构思、计算并完善成一个可行的理论是需要时间的，就算天才如她也不能免俗。如果注定无法通过，她也没必要浪费时间。更何况，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可她怎么样都想不通，为什么曾外公连个解释都不愿意给她。甚至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将她拒之门外。
　　她只能停步，停在原地。
　　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真讨厌。

　　“请加入我们应援团吧，雨宫同学！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不不不我们啦啦队更需要你这种人才啊！”
　　“都别挤，别挤啊！”“雨宫同学来我们戏剧部啊！”
　　“你们戏剧部凑什么热闹啊一边去！”“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来啊？”

　　又来了。
　　自从那次的照片和事件登报以来，这几个社团的部长就老是跑来纠缠她，说什么不想让她的才能就这样被埋没。
　　“抱歉，我没有兴趣。”
　　她自己的事情还焦头烂额呢，哪有闲工夫去应付这些闲得没事做的小学生啊？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一没惹她二没给她找事，除了粘人以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她就只好来一次拒绝一次，反正上课铃一响他们都得走人。
　　可问题是，她这儿还有一个更烦的——
　　“雨宫我跟你说你今天一定要答应我！”
　　就算上课铃响了，也不能阻止这人趴在桌上跟她碎碎念。

　　她的同桌虹村修造，自从那天她去给他加了次油，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说要庆祝，要拉她一起去游戏中心“体验生活”。还扯出了一套什么“没有去过游戏中心的学生时代是不完整的”奇葩理论，完全无视了校规里明确的禁止事项。
　　“庆祝什么，你又没赢。”
　　“因为你来了，我才能赛出水平，赛出精神啊！”
　　这熟悉的台词让雾绘想起了体育新闻里的评论员，就没见哪个运动员自己这么说自己的。
　　“我说过了，我很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学后明明就坐在这儿发呆！”
　　雾绘瞄了他一眼，这位鸭子嘴同桌每天不都去部活吗，怎么知道她天天坐这儿的事？
　　“我是在思考问题，不是在发呆。”
　　“你在思考啥？”
　　“阳电子炮的轨道偏移问题。”
　　她并不是在胡诌，最近炸石板计划不能继续研究，她闲的没事确实在设计阳电子炮。虽然能够制造这种炮的材料现在还造不出来，也不耽误她提前设计，毕竟理论永远都是先现实很多步的。可对于她的小学生同桌来说——
　　“哎，你也看昨晚的EOA了吗？哇那个炮可帅了……”
　　他兴奋起来巴拉巴拉地讲了好大一通，期间收到了数学老师不小下四次白眼。
　　“虹村修造，你给我去走廊站着去！”
　　咚！
　　最后，这个话题被一根正面命中眉心的粉笔终结。

　　所以虹村修造就此放弃了他的拉人大业吗？答案当时是否啊！
　　在经历了老太太念经一样碎碎念式洗脑，得了你不陪我去我就会死的病的小学生式谎言洗礼，最后不知道在谁的指导下突然就开了窍的虹村拿出了杀手锏。
　　“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是隔壁学校的老大放话说，这周六要跟我们学校最强的人在游戏中心对决。输了的要在大街上撅屁股学狗叫，还要大喊‘江小的学生都是孬种’。”
　　雾绘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当然是不会让你上啊！只是周六快到了，其他人又都不是我对手，没办法陪我练习。”
　　雾绘思考了下这句话的逻辑，问：“你觉得我行？”
　　“当然，像雨宫你这样天才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你打游戏也一定厉害得不得了！”
　　虹村转着眼睛，煞有其事地胡说八道。发现雾绘竟然真的动摇了，立刻又加了把柴。
　　“你也不想我因为训练不足，真的撅屁股学狗叫吧？”
　　雾绘看着他“真诚”的双眼半晌，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毕竟让虹村丢脸，她这个同桌面子上也过不去。何况输了的话，整个江小的学生都会受到影响。身为这个学校的一员，她有义务帮助他们的代表去准备比赛。
　　当然更重要的是，经过虹村整整三天的安利，偷偷研究过各种影像书面资料后，她对游戏中心其实也挺好奇的。
　　顺坡下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于她在虹村心目中“超级好骗”的标签，大概这辈子都撕不下来了。

　　“K.O.”
　　刺耳的音乐，闹哄哄的人群，被围在中间看似淡定眼睛却熠熠生辉的女孩，跟连输了十把正在怀疑人生的男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这样不行，周六快到了，还要再努把力才行啊。”
　　来自雾绘的恨铁不成钢成为了压垮虹村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啊啊啊啊——”我只是随便说说啊你为什么真的这么强啊！说好的第一次玩呢？！
　　“我知道你现在很焦躁，但是大喊对于技术的进步没有丝毫作用。”雾绘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扑倒在游戏机上的虹村，“放心，还有两天，我会好好指导你的。”

　　“指导”过后，被·操练的虹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灰白，就连放在面前的是自己最爱的牛肉饭都没能认出来，只能机械地执行挖饭，放入口中，咀嚼，咽下的步骤，循环往复。
　　可怜的同桌失去了灵魂，雾绘自我反省自己的训练是不是太斯巴达了。
　　可时间不等人，虹村的水平这么烂，万一真的输了，岂不是丢了她这个师傅（？）的脸？一想到这儿，刚刚那点愧疚还没掀起什么波澜就烟消云散了。
　　“多吃点，还有时间，等吃完了我们再去训练一个小时。”
　　虹村登时瞪大了眼，米饭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得他疯狂捶起了胸口。
　　“哎你慢点吃，喝点水喝点水，又没人跟你——”

　　啪。
　　刚举到一半的玻璃杯脱手而落，带着温热的柠檬水在地面上碎成一片。
　　猛地把米饭咽下去的虹村一抬头，就看见刚刚还在跟自己说话的同桌用力攥住了胸口的衣服，痛苦地扭曲了脸孔。她似乎想抓住什么，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他却隔着桌子没能够到，最终掀翻了桌上所有的碗碟，扑倒在一片食水里。
　　“雨宫你、你怎么了？”
　　雾绘的脸色刷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音都没能发出就失去了意识。
　　“雨宫，雨宫你怎么了雨宫？雨宫！”
　　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馈，熟悉的女孩就这样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异常的脸和美丽的白发浸在脏污之中，像是被玷污的天使，让人难以忍受。

　　大门轰然洞开，脸上有着可怕刀疤的男人裹夹着风暴冲进了这个房间。眼看着他将手伸向雾绘，虹村不管不顾地挡在了男人面前。
　　“你要做什么？！”
　　“救她。”
　　男人凭着蛮力拽开了虹村的胳膊，一把抱起雾绘就往外走。虹村吓坏了，没时间管这一室狼藉，害怕同桌被坏人带走，急吼吼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救护车就停在门口，雾绘被放在病床上，急救人员给她架上各种各样的器具，扎针，输液。所有只在电视上见到过的东西一一在眼前上演，都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仪器在耳边滴滴作响。
　　“肺部哮鸣音，肺动脉楔压升高！”
　　“心率140，血压50/30！”
　　哔——
　　“心脏停跳了！”

　　虹村跟着那个看起来就很凶恶的男人一起上了救护车，此时却同样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影响了医生抢救。
　　短暂又漫长的一分三十秒后，不停报警的仪器勉强恢复了正常。
　　“你们刚才吃了什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这才有空问问情况。
　　虹村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牛、牛肉饭。”
　　“饭里都放了什么？”
　　“呃，牛肉？”医生闻言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虹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情急之下越想越想不明白，急得满头大汗。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插嘴。
　　“这家店的牛肉饭里有米饭，牛肉，洋葱，油盐酱醋，料酒和紫姜。”
　　医生恩了一声，快速翻了翻手里的病例记录。
　　“……好像没有过敏的啊。”
　　坐心肺复苏累得瘫在一边的护士随口接了句：“说不定今天开始过敏呢？”
　　医生：……
　　“毕竟是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耸了耸肩。
　　“恩咳。”
　　争论不休的医生们突然闭了嘴，大脑一片空白的虹村并没有发现，自己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浑身正散发着可怕的冷气。

　　这一天，虹村第一次知道了“病”这个字的真正含义，也第一次离死亡如此接近。
　　没有人责备他，没有人训斥他，似乎雾绘休克到差点死掉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一样。不仅是那些大人们，连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她本人也一样。
　　“抱歉，不能继续陪你训练了……”
　　她虚弱到透明的肤色甚至能看到皮下青红色的血管，她吐出的话语轻到他必须趴在她嘴边才能听到只言片语，可她说出口的话里却根本没有自己。
　　都这样了，她还在想着自己胡扯的比赛！
　　“对……不起，”小小的男孩红着眼，抓着病床的栏杆坦白，“比赛什么的都、都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游戏中心玩……对不起，对不起……”
　　“是吗……”她垂眉敛目，眼睫轻颤，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光里。
　　“对不——”
　　“那你以后，都不会再邀请我去游戏中心了吗？”
　　雾绘抬起眼，雾气熏染的红瞳淡得仿若蒙尘许久的摩根石，唯剩那一丝丝的光亮透出来，缠绕在他身上。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光亮慢慢熄灭。雾绘重新闭上眼，嘴角勾勒出一个无奈又寂寞的笑容。
　　“今天让你受惊了，虹村同学。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并不懂自己的同桌脑海里的百转千回，不想打扰她休息的虹村乖乖跟着医生离开了病房。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雾绘看着他一步一步远离自己，就像是在与以为抓住的希望和未来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