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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若一•玉虚•纯阳宫•缘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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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秒就知道大事不妙。
家中下人声泪俱下的“五小姐你可算醒了”和床边须发飘飘的老道人捋着胡须的腹黑笑容让她在一片混乱中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几日后,李丞相府好善行的五小姐就被纯阳宫李掌门点化,以七岁稚龄跟随道长西行寻仙问道去了。一时各种流言版本沸沸扬扬,传为京城佳话。
现在,这位李五小姐正忿忿然地骑着本属于老道人的毛驴,估算着自己从家中带走的银票够两人沿路住宿到何方。
那须发飘飘的李忘生掌门正神定气闲地牵着毛驴充当超龄“侍童”。
“李掌门,”后悔自己对那身飘逸的道袍毫无抵抗力,随口答应了入纯阳宫门下的五小姐眨眨眼,拽了拽前方老道人的长袍,“纯阳宫当真有占星一说么?”
“吕师祖的各种奇术异能可研而不可习啊,”他乐呵呵地捋着长须,“修道者所修乃为道,岂可为术而忘了本心?”
老狐狸!她在心里暗骂,该说不愧是武当的前身么,连续几日想要打探自己到了这么个莫名其妙地方的原因,硬是被李忘生掌门的太极推得无可奈何。不过,看在他帮她掩饰了这出“离魂记”并且摆脱了李林甫这个便宜父亲兼超级大麻烦的面子上,她也该谢谢这位老道人。
“五小姐,不盈一握之迷惘,遂育成覆天之邪念。”老道人笑眯眯地打断她的遐想,“人生苦短,红尘且长。既来之,则安之。”
有些许迷惘都不行么。她有些不乐地撅起嘴,却惊觉自己的行为都随着身体而幼龄化起来:“如果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就抛弃什么前尘,那才是没心没肺的邪魔吧?”
“五小姐可有改换姓名之意?”老道人微微摇头轻笑,对她的不满表示适当的理解,“对执念快刀斩乱麻,虽然残忍,但断了念想也好。”
这几日萦绕于脑海的自己原本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她迟疑了片刻,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点空洞:“李掌门已经有了什么打算么?”
“君子若一,再取了这五字排行,伍若一,可好?”连续几日的悠闲行路与说教,这时,老道人才转过头看着这小女孩的反应。
“……”对前尘的执著是不是到了极限呢?
她说不出话,万千思绪中止的一片倦怠空白中,一时竟无喜也无悲。
长安城郊的阔叶树到了飘零季节。秋风席卷,纷扬黄叶如同万千蝴蝶起舞。
周庄梦蝶,蝶梦周庄。错了季节,是不是对了人。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若一徒儿,”老道人看着五小姐,或者说,伍若一渐渐清明的眼神,再次露出了欠扁的笑容,“为师拜访旧友的脚程已经耽搁了几日,到了前方驿站,我们就加快脚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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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梯云纵之术,乃是吕祖取御风而行之意的精妙轻功。”老道人携着伍若一一个起落,已在几丈之外,“到了小成之时,配合紫霞功的内息,便可以自由调息各种轻身功夫,以达融会贯通,真正踏风而行。”
若一想开口,先被灌了一口风。
老道人笑笑,挥手外放内力,一道不可辨识的屏障就淡淡地萦绕在两人周身:“这坐忘无我以内力为障,待到修为精纯之时,普通兵刃也无法击破。”
“您是在推销纯阳宫的武功招式吧。”终于能开口的若一没好气地陈述事实。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有防身之术也是好的。”老道人也终于放弃了前几日神神叨叨的满口之乎者也,开始耍起无赖来。
“您就直说要我开始习武吧。”若一虽然说得不稀罕,却还是掩饰不了好奇的心性,现在没有迎面而来的凌厉之风,已经摸上了面前的坐忘无我的气障。
“修道虽是修心,心的强韧与身的强健也有关联。”老道人对若一的表现甚是满意,“所谓至境的天人合一,也不过是心无牵挂,体强身健而已。人要豁达,若不是经历人所不能承受,便是毫无经历的空白。待到得无可得之时,失却也无可失了。”
若一挥挥手,毫不在意这些大道理:“所以为了体验的多些,关门修道只是空想,反而容易想出心魔,还不如练武强身,侠意江湖,总是人间好?”
“哈哈,”老道人习惯性地捋捋胡须,“侠者佩刀佩剑,口称仗义,其实不过以武犯禁,而儒者执笔作文,心系天下,也不过以文犯上。可有这份勇气的人天下又有几人呢。”
“您在怂恿我造反创造大同么?”若一半开玩笑道。
“随心所欲,本心如何,不必靠他人置喙。”老道人听出玩笑之意,也不甚在意,并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与小孩子一般计较,“这几年我都忙于纯阳宫的繁琐事务,也不知道谷云天那老家伙近况如何了。这次正好可以去炫耀一下我的若一徒儿。”
“谷云天?依稀记得是有名的镖头啊。”若一只觉得脑中什么机关被打开,纯阳宫李忘生之前因为吕祖的传说还没让她反应过来,可是现在听到的谷云天,唐朝盛世中无形缥缈的江湖传说……这玩笑是不是有点大?
“我们也有十余年交情了,最后他成家,我修道,倒是不曾往来了。”老道人的笑容透出怀念,不再多说过往的故事。
“莫非你们曾经……”若一反应过来,这已不是口无遮拦的年代,随即把口头蠢蠢欲动的“相恋”等等相关词句统统咽下。
“年少轻狂啊,”老道人微微眯起眼,轻描淡写而过,“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当时的争执究竟是年少气盛还是情深不悔?逞强到最后,已是佳人再难得了。”
希望落空的若一眨眨眼,在心底腹诽,没什么还把话说得那么暧昧,面上却乖乖地称喏。
“那家伙老来新得一女,名为谷之岚,与你相仿年龄,也聪颖无双,你们能玩得来也好。”老道人轻笑,也不知道有没有羡慕老友合家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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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美。没有月亮,却有星光灿烂。
若一坐在屋檐上,托着腮望着另一边的屋顶。
另一边的屋顶上,老道人正和一个蒙面人斗在一起。
那蒙面人自称奉了凌雪楼格杀令,要来灭谷家满门。
如果不是若一对心中的未来留了个心眼,今夜,只怕屋顶下中了毒的谷云天一家真要被血洗了。
和自己一般大小的谷之岚则和谷云天总镖头的一干亲眷被藏起来。
看见众人虽然仍旧惊魂不定,却已无大碍,自己就嘻嘻哈哈地借口师傅有令,凭着三脚锚的梯云纵上来观战。
星光的照明显然效果很差,她只能看得清老道人道袍翩翩,腰间的酒葫芦也不时荡漾出些许青霜。怎么看,都看不到袖间有剑的光芒。
那蒙面人的身手也不差,身形敏捷,竟然在这位李掌门手下撑过了近百招。
更难能可贵的是,明明已经看到了这边屋顶上的伍若一,蒙面人竟然没有出手挟持来换取自己的逃生。
终于,老道人握住了蒙面人的手腕,暗中发力,迫得他手中的兵器掉落在屋顶上。
伍若一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些事情:谷之岚若是没有遭遇这灭门惨祸,十年之后长安是不是要少了一个万花弟子解决那场蓄谋的瘟疫?然后,也很难遇到紫虚子祁进,玩家在长安升不到15级,岂不是不能进门派?荻花宫也不会遇到解救师妹和晴空之火的任务了……
正在乱想间,老道人已经带着解下了蒙面的青年到了她面前。
“若一徒儿,你怎么不听师傅的话上来了?”老道人虽是兴师问罪,笑眯眯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不太严肃的责备。
“当然是相信师傅肯定不会让徒儿有危险啊。”她笑眯眯的回答。
“我若是出手挟了你做人质,纵是你师傅有再高功夫也难救你。”那蒙面人也是略带不满地出声。
若一抬头望去,却没起身。那蒙面的青年剑眉方目,生得端正浩气,除了一张脸仿佛结了冰,眉头又紧皱,愁怅隐结,实在不像是坏人的模样。
“你不是没动手嘛。”她不怕生,依旧笑眯眯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枝飞镖,飞镖的尾端俨然是封短信,“会通知被暗杀目标,凌雪楼也挺有意思的。还是只是你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呢?”
老道人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面带得意之色看着自己的徒儿。
那年轻男子摇摇头,眉头更紧:“我道这家子毫无防备,这次任务显然太过蹊跷。翻云剑姬无情本不会接这种任务,必是有什么内情。”
“那你还要回来杀掉这家人么?”若一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要是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又杀回来怎么办?
那青年一愣,沉默许久。随即唇角一勾,满面倦容和愁苦之色顿时散开,不待若一惊叹那雪云初霁的一笑,神色又沉淀下来:“原来如此。枉我做了几年杀手勾当,竟丝毫没有这般去而复返的想法。”
若一不解他的回答,看向旁边又开始装神弄鬼的老道人。
“祁进,吕祖所言如何?”老道人直接无视了徒儿的注视,专心装神弄鬼起来。
“确实,旁观者清。只是,姬大哥的恩情无以为报了。”名为祁进的青年摇摇头,长叹一声,“总是忠义两难,我却是盼着侠义。若不是若一这一问,竟然一直想不明白。多谢了。”
“哎?啊……”若一突然收到这一礼,急忙站起来还礼,“你人品好嘛,和我没什么关系啦。”
青年对若一的慌乱不置可否,又转向老道人:“祁进之前造了诸多杀孽,蒙承掌门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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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宫立于华山之巅,入目尽是白雪皑皑。
山风凌厉,携卷着入冬的第一场雪,吹得若一的白色道袍衣袖翻飞。
目光所及尽是翻腾的云海与无底的深渊,衬得她有些瘦弱的身形几乎要踏风而去。
江湖盛传“不向江湖寻剑仙”,称赞纯阳弟子皆是一身仙风道骨也不尽是空口无凭。
“若一徒儿在想什么呢?”老道人依旧如往日一般乐呵呵的神出鬼没。
“谢师叔……为什么说走就走呢。”四年过去,内功已有小成的她已能凝出坐忘无我的气障,不再畏惧这料峭山风。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老道人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把话题转开,“这几年,徒儿可曾后悔过离开李家,或者是在山上吃了这么多苦?”
“谢师叔其实舍不得吧。我舍得,也就没有后悔之说了。”她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回答老道人的话,还是回答自己的问题。
“若论豁达,这纯阳宫已经没有人比得上我徒儿了。”老道人笑眯眯地夸奖自己的徒儿,这几个徒儿,只有若一的心性最和自己的胃口,真是越看越心喜。
“其实,师傅,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若一伸手摸摸腰间还是那位谢师叔所赠送的酒葫芦,“错过不知道的幸福,和苦苦追求已知的幸福却不得,究竟哪一种才是不幸?”那祁进师叔拜了吕祖入了山门,还是成了个闷葫芦,没有谷之岚,整日整日板着脸,简直冷漠得叫人害怕。
“缘法自在,变化由心。”老道人摇摇头,“徒儿的问题,师傅也答不上来。可是若一徒儿因为当时没尽力而后悔过么?”
“我不知道。”虽然纯阳宫是名门,山上的修道生活仍是清贫,若一原本圆润的脸颊已渐渐抽长,透出几分清秀的神采,“要是不后悔,我不会这么在意啊。可要是说后悔,也似乎没什么好后悔的。”
“那就等着必要之时亡羊补牢如何?”老道人眯起眼睛,看向远处人渐渐多起来的天街,“早课结束了,虽然上官师弟有时候絮叨了一点,但现在还是去找你的祁师叔和荆师兄做足每日的功课如何?”
“嗯。那徒儿去了。”向师傅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转身就全不管礼法地跳下了纯阳宫的屋檐。
“不知道幸福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幸福。”老道人喃喃着徒儿无心的话,望着云海深深叹息,却又蓦地笑起来,“云流那个孩子,现在是不是开始后悔了?”
缘深缘浅,缘失缘错。本就得无可得,失无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