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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在纵火(上) ...

  •   人仰赖经验而活,他们看到篮球就回忆起青春,爱屋及乌,坚信这种情绪和体验是美好而真实的。实际上,那仅仅是一个人,拿着篮球而已。很多时候,是爱和情感,阻止我们看到转瞬即逝的真相。

      2016年8月13号上午,某省会A市警察局正在召开新闻发布会。
      不大的会议室内挤满了记者和警察,王局坐在桌子最上端,正在讲话。
      “经过昼夜不息地蹲点排查,不放过蛛丝马迹地搜寻,我们终于破获了这一起重大纵火案。”
      记者们发出一阵喧哗,这件案子将决定当地高新企业的发展走向,并与当地经济发展息息相关,受到了多方重视。
      “这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面粉厂的一场突入其来的大火,波及到了别墅,并导致当晚未来得及逃跑的白金城的死亡。但经过我们对监控信息以及周边人员的摸排走访,我们有确定证据证实,此事系面粉厂的清洁工工作失误,丢弃烟头点燃了面粉厂附近的树木,树木引燃面粉,面粉迅速燃烧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又再次点燃林木,一路烧至别墅处......”
      挤满人的发布会上,只有王局讲话的声音与记者按动快门的咔嚓声,炎夏的午后让大家都有些倦意,人们礼貌地保持着沉默,可桌子最远端的后排却传来一阵嘀咕声。
      一位年轻的女记者穿着一身休闲装挤了进来,与周围环境仿佛格格不入。
      立在最远端的还有一位年轻的警察,看到记者打扮。沉默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
      “你爬得够累的。”
      “你怎么知道?”记者压低了声音。
      警察不做声。记者心想她确实是翻进来的,但自己身上干干净净他怎么知道?她仔细盯着这个人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不是警察吗?怎么站在后面?”
      “去现场了。”
      这样冷漠的答复又是警察,记者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面前的警察到底是谁。
      于是她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现场,怎么样?”
      警察好像瞬间被雷击一样,眼睛里有了光。
      “现场,很奇怪。”
      记者赶忙要问,但想起来警察不能谈论案件内容,只能作罢。
      “以上就是我所要跟大家公布的全部内容,各位记者是否有疑惑。”发布会即将进入尾声。
      王局的报告清晰明了,记者们都摇摇头,于是会议室再度归于寂静。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我!”
      人们纷纷回头,看到一位穿着运动服的年轻女性。
      “这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女记者却当没听见这个问题。
      “这位警察告诉我,现场的情况疑点很多,这件案子里依旧有问题!”
      年轻的警察仿佛石化。王局脸色难看。
      “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我们仔细检查过了,这位警察是我们今年新招进来的侧写师,他对现场的情况不完全了解。”
      “他就是那个今年直录的警校年轻人?”
      “局长您能不能让这位年轻警察说一说他的见解?”
      “请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记者仿佛被点燃了一样,七嘴八舌地提问,局长收敛了表情,无奈地冲年轻人点了点头。
      年轻人愣了愣,缓缓站起。
      “我只是有一些疑惑,比如面粉爆炸,是指面粉颗粒遇明火产生爆炸的现象。生产过程中,产生大量面粉的极细粉尘,这些粉尘悬浮于空中,并达到很高的浓度时,比如每立方米空气中含有9.7g面粉时,一旦遇有火苗、火星、电弧或适当的温度,瞬间就会燃烧起来,形成猛烈的爆炸,其威力不亚于炸弹。但是,我不认为是面粉厂爆炸导致了白金城的死亡,烟头点燃林火,引燃面粉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确实会将粉尘扩散至整个区域,但是白家的窗户是密闭状态,不会有粉尘落入,但白家的室内依旧观察到了粉尘。但白家室内的粉尘是白色的,林木和面粉的粉尘呈灰色。”
      年轻人顿了顿,整个人焕发出了活力,甚至胸部出现了明显的起伏。
      “对,粉尘!我刚刚再一次去了现场,我发现白金城的屋内,粉尘极少,就算有,也呈白色。也就是说,白金城的房间,并不是被林木或者面粉厂大火所波及。他也根本不是死于这场意外引起的火灾!况且当时白金城别墅中的窗户呈密闭状态,飞尘落的可能性不高。”
      “那您能谈谈您对案发实际情况的猜想吗!”记者连番轰炸。
      “你认为目前你们所做的调查是错误的吗?”
      “根据我对现场的观察,我认为煤气爆炸引起火灾的可能性较高,煤气泄露也可以导致白氏父子二人失去行动能力。但煤气泄露是否为人为引发,依旧有待商榷。”顾长风说。

      傍晚,发布会结束后,王局办公室内。
      “你知道在发布会上泄露案底及相关信息是违法的吗?”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长过记性吗?有你这么做警察的吗?一大帮人为了这个案子辛辛苦苦调研考证,走访调查,小陈排监控就排了四天四夜,就因为你的一个什么两场大火,现在要重新调查。重新调查的结果如果依旧是林火飞尘,你怎么交代?如果你抓不到嫌疑人,你怎么办?”
      “这个时候你再去道歉?”
      “你让我怎么去跟媒体交代,工厂那边怎么说?公众那边怎么说?你站起来秀你所谓的独特见闻,就这么重要吗?”
      “要不是那个记者......”
      王局听了这句推卸责任的开头气地直接从办公室的椅子上弹了起来,直接把一个档案袋砸在了顾长风的身上。
      “七天时间,要么你把你所谓的嫌疑人搞清楚,要么你去开发布会,告诉他们咱们警察局花了整整七天,逮了一个煤气罐!”
      “还有,如果你最后抓不到嫌疑人,你在发布会上的泄密行为,后果你自己承担!”

      自己的办公桌上,顾长风恨不得把手指插在脑壳里,女警员吴悠看了看顾长风台灯上贴的便条,上面是七扭八歪的字,写着“少说话,多动脑。”女警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顾,人家都是跟罪犯过不去,你是跟自己人过不去,这条子挂三年了,有用吗?”
      顾长风沉默。
      “长风,你给煤气罐做的侧写怎么样了?啥性格啊?”
      警局里一堆人哈哈大笑。
      女警员撇撇嘴。
      “你别听他们的,我觉得你很厉害,但是到饭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你跟他们去吧,我没事。”顾长风面无表情。
      “哎,走啦,下班了,吃饭去。”另一个女同事拉走了这位女警员。
      大家哄笑着走了出去,只留下顾长风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办公桌。
      当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警局,久坐不动的顾长风打开了空调。颓废瘫坐在椅子上。
      夏夜的风被卷进屋子,星月高悬,恍惚间,岌岌可危的顾长风仿佛又回到了在警校背书的无数个夜晚。
      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相片,上面是一张合影。
      看着合影上的人慈祥的笑,顾长风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会加油的。”
      于是他看着这档案袋,逐渐变换了表情,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里面所有材料。

      “这是什么啊?”
      第二天清早,警局办公室里出现了很神奇的一幕,一堆人围在顾长风的桌子前面,看着一块写满了密密麻麻记号的硕大白板。
      这白板右上角贴着一踏草纸,上面写着一种种可能性,其中绝大多数的可能性背后都画了叉号与问号。人们迷惑地阅读着。
      “煤气罐被面粉厂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击倒导致泄露,叉号。”
      “飞尘意外飞入导致屋内起火,叉号。”
      “有人恶意纵火,问号。”
      “煤气罐系白金城意外操作导致泄露,问号。”

      整个白板的背景是用笔画的地图,上面详细标注清楚了从面粉厂到白家别墅之间的每一棵树的位置和彼此之间的距离。在几个重要的地点,列满了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和物理公式。
      看着这个仿佛怪物日记一样的白板,有人发出不明意义的嗤笑,昨天帮助顾长风的女警员悠悠仔细看了一遍这个白板。
      “最上面一页被他撕掉了。”她指了指第一张草纸空荡荡的上半截。
      当天上午,人们大多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经过长达半个月的奋战,他们需要休息。但是依旧时不时有人好奇地冲顾长风的位置投去一眼。
      可整个上午,顾长风都没有来。
      整个下午,顾长风都没有来。
      第二天整个上午,顾长风都没有来。
      第二天整个下午,顾长风都没有来。
      第三天整天,顾长风都没有来。
      人们好像习惯了那块白色大板的存在,有时风把纸吹到他们桌子上,便随手捡起看过,笑笑,把纸丢进垃圾桶里。
      “悠悠,走啦。”女同事冲趴在桌子上了无生气的女警员说。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那个面瘫指不定在哪儿呢,他你还不知道?别管啦。”
      “你在这里难过也不是办法,那我陪你喝酒,喝完酒咱们到别的地方找找他。”
      “嗯......”女警员终于点了头。

      灯光闪烁,吴悠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短裙吊带,感觉很不自在。人们跟着节奏强烈地甩着头,一切显得光怪陆离。就像这座城市。
      “干杯!”女同事和另外几个人已经喝的有点程度了,估计再过会儿就要去跳舞了。
      “哎你别闹,一会儿又吐我身上!”悠悠无奈地说。
      “我们都是来安慰你的!”女同事说。
      “嗯,看出来了。”悠悠嘴上说。
      要是他在就好了......哎,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悠悠摇了摇头,把这种没来由的愁绪赶跑。
      是啊,人们成双成对,在舞池里寻欢作乐,她却寻找不到哪怕一处熟悉的地方。
      悠悠也心酸了起来,难过地看向舞池。
      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要么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顾——长——风?” 悠悠拿出了女警察的气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酒池,把一个正在摇头晃脑的男人揪了出来。
      同事们看了看,是熟人啊。
      “哟,长风,你也在啊。” 忽然人们又反应过来了。
      “顾长风?你刚刚干嘛呢?没看见你”
      “我在蹦迪。”
      “你——来——蹦——迪?”悠悠从牙齿里把这几个字挤出来。
      女同事们目送着悠悠把顾长风揪到了门口。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上班两天都不在,都是我们跟领导说你去现场了,你去调查了,我帮你擦了两天屁股,你的破草纸飞的满天都是,不是我给你收起来,他们就拿来给楼下猫垫屎了。”
      “结果你在这里蹦迪?你对得起我吗?”
      反应弧慢如顾长风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我,我办案啊?”顾长风还是那个口气。
      “你家警察摇着屁股办案啊?”悠悠想把这个人的脑袋塞到洗衣机里。
      “我在走访调查当天出入白家别墅的人员,以及周围的目击者。”
      “你是说,你真的在办案?”悠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那天我判断是煤气爆炸,可是煤气爆炸的前提建立在煤气泄漏的基础上,没有人为原因,煤气泄漏的可能性极低,白金城平时一个人住,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读书,也联系不上。从来都是请保姆来做饭,唯一能碰到煤气的人就是清洁工。”
      “那边那个就是保姆。我刚刚就在和她询问当天的状况。”
      “等等等等,为什么你那么确定是煤气爆炸?可目击者都说没有听到爆炸啊?”
      “潜意识真理。”
      “潜意识真理?”
      “人们看到鱼,看到猫,人们就会以为猫要吃鱼,人的大脑会根据尝试把两件不同的事情组合起来,产生一种自己熟悉的意义,但这个动作是下意识地,这种下意识地行为不仅仅限于整合视觉信息,听觉也可以,这也是电影蒙太奇理论的核心观点。Whatever,这不重要。”“比如人们在蹦迪,你在这里用力地打鼓,人们只会以为这是音乐的一部分。在火灾中,爆炸的声音与林木倒塌的声音,与消防员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了,周围人们忙着尖叫逃离,根本注意不到一个小小的煤气爆炸。”
      “懂了,那是他导致煤气泄漏吗?”
      “她说她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她不会撒谎吗”
      “刚刚我不确定,现在我确定她是干净的,如果她真的导致煤气泄露,她就不会把自己灌醉了,她刚刚喝了一杯高度的明天见,一个人在满怀恐惧和害怕的情况下,不会允许自己失去理智的。”
      “哦......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去吃饭。顺带查案子。”顾长风说。
      “哦,我也没吃!我陪你去!”悠悠应道。
      “不。”
      “???”
      顾长风已经走到了门口,忽然又颠了回来。
      你不是自己去吗?
      “我不会开车,你带我去。”
      “......去哪吃?”
      “太平间。”

      顾长风吃着面条,悠悠看着面前被烧成一团的小黑人,一点都不饿。
      “你在想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就是直觉不对劲。”
      “你在这里瞪了一个小时了......我觉得你比较不对劲。”
      “别吵。”
      “......”
      过了二十分钟。
      “他一个被烧死的人,身上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什么?”顾长风忽然问。
      “我说没什么好看的啊?”
      “你说他怎么了?”
      “他一个被烧死的人,我的意思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哦,有什么好看的?”
      “对!问题就在这里,就是这里奇怪!”顾长风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这里怎么奇怪了?”
      “他,为什么会被烧死?”顾长风一字一顿地问。
      “就煤气泄露,晕倒,被烧死啊?”

      悠悠再见到顾长风的时候,顾长风已经在现场了。
      “你怎么来的?”悠悠问。
      “安静。”顾长风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悠悠站着没事,随意走了两步。
      “出去。”
      “你是人吗?”悠悠终于憋出来了这句话。
      “我正在还原案发现场,你站的位置是白金城被烧死的位置。你在那里,很影响我。”
      悠悠背后瘆得慌,走到了门外。
      顾长风站在空旷的房间里,眼神捕捉起房间里的一切信息。
      “厨房散落着瓷碗的碎片,代表这里发生过一次小的爆炸,碎片散落在这里,那么原本的位置和方向......”
      顾长风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场熊熊大火,碎片飞来,即将戳进他的眼睛。
      “给我回去!”顾长风在脑海里低喝。
      碎片顺着轨迹一路飞回,与此同时无数碎片也在运动。
      无数的碎片,指向一个地点,这是一个完美的圆心爆炸。
      在遥远的厨房,爆炸的圆心,顾长风终于找到了答案。
      一个蓝色的,煤气罐外壁碎片。
      悠悠听到里面有动静,走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悠悠长大了嘴巴。
      “原来他真的死于煤气泄露。”悠悠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这代表警方错了,但也代表顾长风,抓不到嫌疑人了。
      “问题,恰巧,就在,这里。”
      “我问你,厨房到白金城的尸体的位置到底有多远?”
      “白金城被发现死在客厅沙发,离厨房很远。”
      “他会被炸死吗?”
      “不会啊,这个距离,墙壁都没塌,爆炸程度并不大,而且白金城离厨房很远,怎么会被炸死。”
      “他为什么不跑?”顾长风没等悠悠说完,一字一顿的说。
      悠悠瞬间呆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不跑,一个成年男人,煤气爆炸后他活了下来,有手有脚,明明可以跑啊?
      “退后。”顾长风命令。
      悠悠乖乖退后,顺便关上了门。
      画面在顾长风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这是一场大火,白金城被发现死在沙发前的地上。
      “你为什么不跑?你离门口只有短短的十几米。”
      “我心脏不好。我可能被吓晕了。”白金城说。
      “撒谎!你从来没有任何遗传病史,连鼻炎都没有。”
      “我被限制了行动。”
      “撒谎!你身上没有任何捆绑痕迹,不可能失去行动能力。”
      顾长风陷入了迷惑。
      “你为什么不跑?”顾长风死盯着白金城的眼睛。
      “对!煤气!”顾长风一拍脑袋。
      “煤气泄露会使得空气中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人过量吸入,就会晕倒失去反抗能力。”
      可白金城还是微笑。
      “保姆七点离去,火灾八点到,确实留有煤气泄露的时间。”
      “就这么巧吗?一个小时内发生的煤气偶然泄露?”顾长风眉头紧锁。
      “不对啊?问题依旧存在,工厂在制造煤气罐的时候,加入了刺激性气体,如果煤气泄露,一定会闻到强烈的刺激性味道。那他为什么不跑?一个小时达到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煤气泄漏,味道非常明显才对。”
      “你闻到了煤气泄漏地刺激味道,你为什么不跑?”顾长风盯着白金城的眼睛。

      接下来的三天顾长风一直呆在警局里,一句话都不说。但当大家发现现场确实存在种种难以解释的现象后,也都对顾长风抱有一丝同情。
      这是个悬案,这几乎意味着顾长风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
      “跟我来。”王局走过长风的桌子,甩下一句话。
      王局办公室内。
      “这个案子,结了。你把材料给我交回来。”
      “对不起,我还没找到凶手。”
      “煤气罐意外倒地,屋内进火引起爆炸。”
      “冲击波不会震倒煤气罐,白金城和保姆也都没有使用煤气罐的动机和证据,所以......”
      “所以这个案子结了。”
      王局看着顾长风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当时在警校里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因为你的眼睛,我认为你对真相的执着可以帮你走得很远,我听说你的发现了,但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我们不能让这个案子变成找不到凶手的故意杀人案,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被故意杀死的,而且对公众也很不好。”
      “这个案子今晚就要结案。”
      “再给我一点时间。”顾长风心急道。
      可王局还是无奈地挥挥手。
      顾长风呆坐在桌子上,捂着自己的耳朵。

      深夜,办公室内只剩下顾长风一个人。他已经答应局长明天上班之前把这个案子了结。
      他正颓废地坐在桌子上。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了大雨。
      这是顾长风自警校毕业以来看到的第一个,无法解决的案子,他曾在教科书里读过,在自己的脑海里看过,在电影里见过,他知道悬案都有真相,只不过是因为警察能力不足看不到而已。
      所有的不公,都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这是他一贯的想法。
      但是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是他自己像个失败者一样坐在这张椅子上,现场有无数谜团指向真相,但是他一个都看不到。
      沉入深海般无助。
      顾长风恍惚看到了白金城和自己都沉默地坐在房间内。
      他看着受害者的眼睛,陷入深深的自责。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你逼自己太狠了。”是孤儿院院长的声音。
      “我想做一个有用的,帮助他人的人,像院长您一样。”
      “每个孩子都想做英雄。但很多时候,英雄也会倒下。”
      “你要学会接受失败。接受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
      顾长风想起那天自己被拦着,眼睁睁看着一堆人带走了养育自己的孤儿院院长。
      “你们抓错人了!”他徒劳地大喊,踢打着面前的人,对警察无能的愤怒在心里燃烧。
      这愤怒如今发酵成了憎恨,化为一把尖刀,否定了现在他一切存在的意义,就插在他自己胸口。
      就这样子放弃吗?他看了看院长的照片。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冲出大门,闯进暴雨。

      吱呀一声,警员打开了审讯室的门,顾长风走了进来。沉默地坐下。
      清洁工看到是顾长风,笑了笑,反而邀请他坐下。
      “我在新闻上看过你,我就知道,如果有人赶来看我这个杀人犯,肯定是你。”
      “我自己,就是杀人犯。”顾长风哀叹。
      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用。”
      “很多事情,尽力就好。”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很自责吧。”
      “嗯。”
      “年轻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在我进来之前几年,我隔壁的老人打了妻子,害妻子变成了植物人。他进了监狱,那个时候我去监狱看他。”
      “我问他为什么要打他的妻子,他说因为他脾气不好。我说你受了多大委屈啊,就把妻子往死里打?”
      “他说他压力太大,一时失误。”
      “可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的工作压力太大,也是自己的错啊,是他自己协调不好。”
      顾长风点点头。
      “有意思,我当时也这么想。于是我问他,他为什么没找到好工作。”
      “他回答我,因为高考没考好,然后高考没考好因为中考,因为小学,一直推到了最小的时候。”
      “我问他,你小时候怎么了?”
      漫长的沉默。
      “他小时候怎么了?”顾长风忍不住问。
      “他小时候父亲失手,把他母亲打成了植物人,他不得不每天工作,没时间学习。”
      顾长风沉默半响,给了这个人一支烟。
      这个人冲顾长风感激地笑笑。
      “年轻人,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的错,你要学会自嘲。你看我的记性非常好,我的脑子很清晰,我当年数学满分呢,我能记住每一袋面粉都要去哪,从哪来。但是现在我在这里,想念我在外面的儿子,背杀人的罪名。只因为我失误,把烟头丢在了地上。”
      “命运啊。哎。”
      清洁工把烟抽完,用手指捻灭,确认了它已经熄灭。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
      顾长风忽然警觉起来。
      “你刚刚做了什么?”
      清洁工一楞,没做什么啊?
      “你灭了烟?”
      “对啊?”
      “你记得那么多事情,你甚至有下意识熄灭烟头的习惯,你为什么会在工作时候把一根点着的烟丢在地上?”
      “......”
      “快说!”顾长风凶狠地站起来。
      “我就这样,马马虎虎习惯了。”
      “撒谎!你就算在审讯室里,你也保持衣着整齐,你现在的面部表情呈现抽离的状态,眉头稍微聚集,你在思考,可如果你没有隐瞒,你为什么要思考!”
      “我当天确实有我的原因,但是这个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快说!什么原因?”顾长风克制着自己不要咆哮。
      “我不能说,我在外面还有个儿子,我现在是个杀人犯,我要多想点事情。”
      “你不是杀人犯。”顾长风一字一顿。
      “什么?”清洁工挑挑眉。
      顾长风看到了自己的底牌和希望,他重新又披上战袍。
      “是你导致了面粉厂爆炸没错,但是白金城不是因为你纵火而死,他死于煤气爆炸引起的火灾,当天还有另一个纵火犯。”
      “骗人。”清洁工也盯着顾长风。
      顾长风从衣服口袋拿出被包裹着的蓝色煤气罐碎片,摔在了老者面前。
      “这就是现场的煤气罐碎片,这样的碎片还有很多,当天晚上白氏父子在爆炸前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且他们关着窗户,你点的火,进不去。”
      “现在告诉我,你当天为什么精神恍惚。”
      “我为什么要说。”
      “因为你现在是个杀人犯,你精神恍惚的原因比杀人还严重吗?”
      “......”
      清洁工呼吸越来越重。
      “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精神恍惚,但是你答应我,不能牵连我的家人,并且我不会是杀人犯。”
      “好。”顾长风盯着清洁工。
      清洁工盯着顾长风看了半天,忽然又瘫回椅子上。
      “我吸毒了。”
      “为什么吸毒?”
      “因为我想鼓励我儿子戒毒。”
      顾长风愣了愣,深吸一口气。
      “药哪来的?”
      “你答应我,不能牵连我的家人。”
      顾长风看了一眼他。
      “嗯。”
      清洁工用手在桌子上比划着。
      “吴默?”顾长风比了比口型。
      清洁工点点头。
      顾长风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不,这位父亲的眼睛。
      “我可以不抓你儿子,但谁取走了白金城的命,我要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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