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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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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已临近傍晚,将老屋子稍作收拾后一起去拜祭了亡者。兄妹俩立在家人墓旁,低语良久。另两人就守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以现在人类的样子死掉,应该能留下尸体吧。”
不死川突然提了个不合时宜却又应景的话题。
玄弥死时什么也没留下,他也想带弟弟“回家”,和家人葬在一起,可他能带的只有那一身早已没了体温的队服。身旁的人没说话,不死川原本想说有尸体也好,总比化成灰了什么也不剩的好,可想想,有什么好的,人都没了。
一点也不好。
“有没有尸体都好。”却不料那人忽然开了口,“至少是在这里走的,至少回家了。”
是啊,至少回家了。还带着妹妹一起。
“就算没有尸体,也可以立衣冠冢。”富冈义勇像是走了一会儿神,又沉声补充道,“我有经验,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不死川很想说你是不是找茬,一扭头瞧见那人破破烂烂还未来得及缝补的半边格子羽织,又记起先前偶然从村田那儿听到的一点往事,便决定大发慈悲,放这家伙一马。
“我饿了,打几只兔子去。”
说着转身就走。
“这个我会,不用你教。”
那晚食物上桌时,炭治郎一脸忧虑地问不死川先生是不是把附近的兔子都屠光了,这个时节大家都不容易,好歹给别家别户留点口粮,也给兔子留点传宗接代的。
不死川就说有得吃就吃吧哪儿那么多废话,义勇就提醒他这些都是祢豆子烧好的轮不到你说,结果被顶回来一句好歹是我打的你什么都没干更轮不到你说。
炭治郎就叼着兔子腿,瞧着他俩傻笑。
不死川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
少年就说,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不死川正在喝水,差点呛得没把肺给咳出来,旁边的义勇不说话了,拿着茶杯的手骨节有些泛白。
炭治郎说话从不冷场,自己就又接了下去。他说我跟善逸和伊之助就是这样,有时候吵吵闹闹的,但关键时刻都是很靠得住的伙伴,能遇到这样的伙伴是我的幸运。
不死川总算咳完了,赶紧说我不是我没有,碰上你们几个就是我倒八辈子霉了。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看一眼对面的祢豆子,又补充道,你碰到我……也算是倒八辈子霉。
话音未落,这人就突然蹭一下站起来,冲祢豆子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他说,对不起,那时刺伤了你。
祢豆子就也站起来,绕过桌子走上前,拥抱了他。
“没关系的,我也记不清了。”
小姑娘拍了拍他硬邦邦的后背,柔声说。
“不用道歉,大哥哥。”
大哥哥。
她竟然叫他哥哥。
不死川突然一把推开小姑娘,背过身去。祢豆子有些莫名,探头去瞧,还是不明白这么强壮一个大哥哥,为什么在那儿偷偷低头抹眼泪。
屋子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祢豆子看着大哥哥,欲言又止;炭治郎看着妹妹,眼底含笑;义勇看着那个正在笑的人,却觉得他在哭。
可是,不是这样的。他见过那孩子哭的模样,脆弱无助,一点不懂得坚强,不懂得把自己藏起来,情绪统统外放,哭得多么没出息。
当年自己呵斥过的话,这孩子全都做到了。他变得强大了,能保护他人了,重要的妹妹也守护住了、变回人类了,他也不哭了,再怎么难过都不轻易哭了。可为什么此刻此刻,自己竟反倒希望他能痛快哭一场了呢。
那天夜里,炭治郎没舍得睡觉。如此宝贵的三天时间,一夜睡去都觉奢侈,本就将要长眠了,有什么好睡的?于是他就守着祢豆子,看着她睡觉,回想弟弟妹妹们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大家都好黏他,每次要出趟门都得哄半天,还要一再保证会带礼物回来。后来祢豆子渐渐长大懂事了,就能帮着他一起哄弟弟妹妹们了,而且在这方面祢豆子比他还擅长。
我们家祢豆子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啊,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这么温柔体贴又能干,将来谁娶了她真是太幸福了。啊,想想还有点嫉妒呢,不管谁娶了祢豆子自己这个当哥哥的都会吃醋的,就算是善逸也不行……哎但还是好想看妹妹穿上嫁衣的样子呢……
祢豆子似乎在做梦,一边呢喃着哥哥一边翻了个身,手垂下来滑出被子,露出了还缠着绷带的指尖,已经没有渗血了,但看在炭治郎眼里仍是针扎一般的心疼。原本这两天他是不打算让妹妹做任何事的,别说生火做饭,连叠被子都不行。可祢豆子却说,哥哥有在这三天想做的事,我也有的啊,我已经很久没给哥哥做过饭了,这些事再不做,就没有机会了……
祢豆子没提过这是怎么受的伤,他也一直没有问过,兄妹俩始终保持着很好的默契。可他很清楚,那都是自己造成的。
刚看到妹妹的手时,炭治郎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捧在手心里一动都不敢动,可祢豆子反而用那样的手来替他擦干了眼泪。她笑着说,已经没事了哥哥,一点都不痛的。
怎么可能不痛。十指连心,一定痛死了。
「——你看看她的伤!你就是这样保护妹妹的吗?!」
他清楚地记得在义勇先生的暴呵声中看到了祢豆子鲜血淋漓的手,那一瞬间,他只想立刻杀了自己。可那时义勇先生已经扑了过来,他没能做到。
那么漂亮、那么能干的一双手,以后要是长不出指甲了可怎么办,要是长出来的指甲会弄疼她可怎么办……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逐渐犯困的炭治郎开始时不时脑袋点下去,又一下子抬起来,再又渐渐点下去,如此挣扎了几下,再回过神时就发觉肩上多了件羽织。
羽织的主人显然也没睡,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他。
炭治郎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一直不睡,会拖累义勇先生也睡不了,三天都这样守着也太辛苦了,要不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
于是他站起身,抱着羽织走到那人身边。
他说,义勇先生,我们出去看星星吧。
也不知这话到嘴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变了样,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并肩坐在屋顶了。
可惜天上半颗星星也没有,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要死不活地挂在那里。
炭治郎想要活跃气氛,便想方设法找些轻松的话题说。比如小时候父亲常陪他们看星星,还会教他们如何通过星星辨认方位,父亲还说,人死后也会变成星星到天上去,那样就能一直看着自己想念的人,将来自己应该也会去的吧,那时就可以一直看着……
呃不对,不是应该说点轻松的吗?
“看着什么?”
身旁的人却出了声,似乎还在等他继续。
“看着祢豆子,看着鬼杀队的大家,看着……”炭治郎一扭头,正对上那人目光,好一会儿才缓缓把话接下去,“……义勇先生。”
“可是我看不到你。”
那人沉声说着,幽蓝的眼睛里没什么光亮,仿佛比此刻的夜空更为深邃。
“星星太多,我会找不到你。”
“那……我就努力发光,努力比别的星星都要亮!”少年冲他笑,仿佛真的会发光一般。
你已经很亮了。
富冈义勇很想对他说。
只不过亮得太短暂,如流星一般惊艳了别人的生命,自己却不知坠向了哪里。
“可惜现在没有星星,”炭治郎忽然有些遗憾地感慨,“不然我也可以教义勇先生怎么通过星星来辨认方向了。”
“现在也可以教。”义勇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好些小石子,“——用这些。”
于是炭治郎便兴致勃勃地在他手心里摆弄起了那些小石子。即便是不那么惯用的左手,那人掌心也还是有很厚的茧,小石子摆放不稳,很容易就倒下来。义勇掀过自己衣摆,将小石子放在了那软布上,然后催促仍在盯着他左手看的少年继续。
炭治郎收起想要触摸那些老茧的小心思,开始摆放大大小小的石子,一边比划着方位,一边头头是道地讲如何辨认。富冈义勇常年奔波,且多在荒郊野外,观星辨位这些技能本就是家常便饭,或许懂得还比这孩子更多些。可他知道炭治郎想说,那么他便想听。
他甚至还假装没能听懂,又让那孩子再讲了一遍。
但讲到第三遍的时候,炭治郎却停下来,有些气鼓鼓地瞧着他,说义勇先生早就懂了吧。
倒忘了他那颇机灵的嗅觉。
却不料炭治郎忽然瞪大了眼睛,说义勇先生居然偷笑。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新奇好玩的事物一样,连连叹了三声:居然偷笑,义勇先生居然会捉弄人,还会偷笑!
明明是被捉弄了,这孩子怎么就笑得如此开心。
于是义勇也不偷笑了,就真情实感地陪他笑。俩人也不管那些倒霉石子儿了,就莫名其妙地一直在笑,也不知到底在笑些什么。
大半夜的,伸手不见五指,屋顶上俩人影鬼鬼祟祟在那儿笑,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后来炭治郎又跟他讲了些关于父亲的回忆,顺便又说起母亲,说起弟弟妹妹,还说起了好多以前带孩子的趣事儿,从吃喝拉撒到言传身教,从如何正确抱孩子到如何正确地做好家中长男。还不忘叮嘱他说,义勇先生可别小看这些,以后要是成家有了孩子一样要经历这些的。
成家?他余下这四年虽说举目无亲,什么也没剩下了,但多少还是可以随处走走,看世上是否还有漏网之鬼,即便没了鬼也还可以锄强扶弱行些善事。他有大把的方法可以虚度光阴耗尽这四年,可哪有成家那闲工夫。
富冈义勇也不点破,就由着那孩子说,不论说什么他都听着。他要把灶门炭治郎在这世上最后三天里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都牢牢刻在心里。
因为这将是他余下四年里全部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