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15 有光 ...
-
二人归队后,向辉利哉汇报了此行的情况。若是放在从前的鬼杀队,就这么擅自放过了鬼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就如当年成为众矢之的的富冈义勇那样。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鬼也可以与人和睦相处”这一点已不再是无稽之谈,灶门兄妹也好、珠世和愈史郎也好,都已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只可惜,那些认可了他们的人如今已不剩几个了。
辉利哉并不意外他们的处理,也表示了赞同,只是谨慎起见没有撤去这条情报线,再稍稍观察一段时日,以免再生事端。
二人这边事了,便去了愈史郎那边。
愈史郎给义勇和炭治郎都分别做了检查,炭治郎这边一切照旧,倒是义勇那儿时间稍长,最后还注射了一管药。炭治郎一见便有些紧张,忙问是不是义勇先生的身体出了什么变化。愈史郎宽慰道只是试验阶段的新药,摸索一下药效而已,趁这段时间两人暂时没有其他任务,还能留在队里观察几天。
之后的几天也的确没什么异常情况,两人都能吃能睡,无病无灾。稍有个小插曲,就是炭治郎有次悄悄找了愈史郎说想要跟他学习一下医术。
这两人可真是绝了。愈史郎心下叹道。先是刚回来那天义勇提出要跟他学点医理药理,以便将来能更及时、准确地了解炭治郎的情况,还声称自己本就熟知一些急救包扎什么的,也算多少有点基础——算个鬼的基础,外科和内科两码事好吗!
上次就是因为说这事耽搁得久了点,这会又换成炭治郎来提了。
这俩怎么突然都这么积极好学了?受什么刺激了?
用的理由还都是“怕事有万一来不及应对,稍稍学一点皮毛心里也有底些”,还说什么如果今后情况一直不乐观、一直就这么拖着,也总不好一直麻烦他。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他现在孤身一人(鬼)留在这世上,除了竭尽所能完成珠世大人的遗愿,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当初正是灶门兄妹让他和珠世大人第一次被当做“人类”来看待,这个人情怎么还都不为过。更何况珠世大人孤注一掷的这场死战,若没有鬼杀队,没有这些豁出性命的柱们,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他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对着炭治郎他可懒得说这些,一句没好气的“我忙没空”就把人打发了。
毕竟有些事,这孩子还是少知道点为好。
那之后,两人接到的其他任务都平平无奇,乏善可陈,不算枯燥无趣,也不算惊心动魄。不过任务渐少,闲暇渐多,两人多了游山玩水的时间,四处走走,倒也挺不错的。
第二年,义勇带炭治郎回了趟老家。
自从当年家里出事之后,义勇埋葬了家人,跟着鳞泷师父离开,便一直没回来过。或许也是没有勇气回来。时隔多年再度踏足此地,一切已经物是人非。熟悉的街道,陌生的行人,自己反倒像个过客。
在周围一众看异乡人的目光中,两人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找到当年的老房子。义勇的家人就葬在屋子后面,当年的一排小土堆,如今已绿意满布,郁郁葱葱。
义勇忽然想起两年前,陪炭治郎在雪中等待最后一个黎明的那天,他宽慰少年说彼岸的亲人们或许还在这里等他回家。
而他自己的亲人们,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早就往生了吧。
况且,也已经没有“家”可回。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有炭治郎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了。
两人一起祭拜了逝者,说了些话,“一切安好”、“勿念”、“这是炭治郎”、“茑子姐姐好”……诸如此类,简单得就像只是和亲人打了个照面、报了句平安。墓间长了不少杂草,他们也没有除,就任由这些兀自蓬勃的生命留存下去,长久陪伴故去的人们。
两人回到镇上的时候,街边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认出了义勇,颇为热情地拉着他寒暄了一番。义勇一头雾水地瞧着她,听了好一阵,才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出了点头绪。这位老婆婆是镇上有名的裁缝,当年姐姐的嫁衣也是出自她之手,那时候恰好出了趟远门没能赶上姐姐的婚礼,才有幸逃过一劫。
老婆婆还在跟他絮叨着,说好多年不见,现在长大了,真好……末了视线落在他空荡荡的袖管上,便有些惋惜地叹了声: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孩子。
义勇没说什么,或者是不知该说什么。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面对一个多年不见的老人。不过他还记得,这位老人当年挺照顾他的,经常带些好吃好玩的给他。
老婆婆正兀自唏嘘着,说活下来就好,当年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可太让人心疼,还好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眼睛里也有光了……说着目光一转,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人,就问,这位是?
这次炭治郎还没开口,就听义勇沉声道。
“我的‘光’。”
炭治郎瞧向他,眨了眨眼睛,刚到嘴边的一句自我介绍又咽了回去。
谁说义勇先生嘴笨的。
就这样,嘴笨的独臂青年同他的“光”一起,道别了热情的老人,离开了物是人非的故乡。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杀鬼,踏青,访好友,拜故人,偶尔见着新奇事凑凑热闹,又或者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一下。春去秋来,两人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年,日子惬意得令炭治郎几乎都快忘了彼此未知的将来。
然而就在年尾,两人正在执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时,却遇到了意外。
那个村里的鬼不止一只,而且是有头目在背后发号施令的,就像当年在蜘蛛山的那些鬼一样。他们对付这种程度的鬼绰绰有余,只不过搜寻过程要费些时间而已。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去找鬼的头目,一个解救被抓的人类。义勇迅速干掉了头目回来时,正看到已救出了村民的炭治郎在解决最后一只鬼。那鬼弱得很,欺软怕硬,对普通人类贪婪杀戮,对拿着日轮刀的剑士却只会跪地求饶,毫无还手之力。然而炭治郎刚要挥刀,身体却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同一时间,那鬼竟兀自在阴影处化为了灰烬。
义勇心下一惊,以为炭治郎中了那鬼的术,但仔细查看一番又似乎并没什么不妥,也不知怎么会突然晕过去。还好此处离鬼杀队并不远,他便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
愈史郎为其检查完之后,神色有些古怪。义勇生怕他有所隐瞒,便先一步开口道,告诉我实情。
然而实情却比他以为得更简单,也更乐观。
炭治郎的血液中没有检测出鬼血,换言之,鬼血顺利清除了。无惨的血鬼术失效,所以当时那鬼才会兀自消散,不单那一只,此刻各地所有被无惨造出来的鬼,应该都已经消失了。
义勇长舒了口气,与此同时,也明白了愈史郎神色并不轻松的缘由。
他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也许是因为放下了心头大事,义勇从那天起就大病了一场,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炭治郎本以为先前愈史郎一直试来试去的各种药多少会有点帮助,可事与愿违,药换了好几种,却一点起色也没有。义勇的身体衰弱得很快,吃得越来越少,昏睡越来越多,起初偶尔还能起来走动一下,不消一个月的光景,就连起身都很困难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一点征兆也没有。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垮就垮了。即便炭治郎知道如今离义勇年满25岁也就剩不到两个月了,这些年义勇和愈史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让他做心理准备,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面对这些,可是……却没想到这样措手不及。
然而义勇自己却并不意外。
早在愈史郎第一次找他单独谈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一切。
炭治郎体内的鬼血,是唯一能让他克服斑纹之症活下去的东西。
当初他为了能陪炭治郎度过“最后三天”而强行恢复身体的药,就是用炭治郎的血制成的,虽然药效很短暂,但药里的成分还有少许残留在了他体内——也就是鬼血。愈史郎在第一次取他们血样检查时就发现了,同样用了药的不死川也有。这并不意外,也并无风险,因为这药在制作的时候就已经由紫藤花灭过毒了,不会有侵蚀作用。
但后来愈史郎进一步观察的时候,却发现义勇的情况有些特殊。在分离了属于鬼的那部分血细胞后,炭治郎和不死川自身的血细胞都还算正常,而唯独义勇的血细胞却凋亡得很快。
这就是当初愈史郎提醒过他的,在身体已到极限时强行用药的副作用。
按理说,一个人生命力的透支与耗竭是有个过程的,从开斑纹时起,到油尽灯枯时终。他们也本该是这样的状况,只不过有这微量的鬼血在体内,自愈与衰竭的速度保持了微妙的平衡,所以这几年都一直安然无恙。虽然由于炭治郎体内的鬼血在不断减少,他们体内鬼血的治愈能力也在减弱,但人体自身的运转机能也在不断修复,只要维持一段时间,还是有望完全康复,免于早逝的。
只可惜,这份希望并不属于义勇。当初强行用药的状况相当于又进一步透支了他的生命力,之后的身体机能恢复得很慢,那点残余的鬼血成分不足以弥补,愈史郎还定期给他补充了一点剂量才维持住,而且成分来源只能是炭治郎。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一旦炭治郎体内的鬼血彻底清除,这些鬼血制成的药也都将一起失效,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机能也将迅速走向崩溃。
就像现在。
义勇从深重的困顿中醒转,视野一片模糊,暗得很,也不知是视力开始衰退,还是本就在夜里。长时间的昏睡已经搅乱了他的生物钟,他早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义勇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炭治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唤回了他更多的神志。视野逐渐清晰,少年近在咫尺的眼睛犹如黑暗中的烛火,让他感觉到了真实的暖意。
事实上不止暖,而是热。他已经高烧不退,足足三天了。
他想说句还好,但一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嗓子像是被烤干了所有水分般一片灼痛,好在这时炭治郎将更换的毛巾放了上来,额间传来的凉意解救了他。
“还好。”他努力清了清嗓子,终于发出了声音。但音量听上去似乎比耳语好不了多少,因而更显得这句陈述不那么有说服力。
“再睡会儿吧。现在是半夜,还早。”炭治郎声音很轻,在静谧的夜里低如耳语。
“那你呢?”躺着的人看了眼身旁的枕头,又看向他。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衣,在起风的冬夜里显得很是单薄。
“嗯,我也睡。”炭治郎将换下来的毛巾放在一旁,依言钻进被窝,乖乖躺好。
当初两人同睡一个被窝,且还一直握着手,都是义勇为了能第一时间掌握炭治郎的状况。虽然如今已没了这个必要,两人也并没打算有所改变。
义勇其实并不想睡,即使精神很差,很需要休息,他也并不想把最后这些时日浪费在昏睡上。他还想再多看看身旁的人,多听他说说话。这和当年在那“三天”里舍不得睡觉的炭治郎是一样的心情。
所以炭治郎其实都明白,看着眼前人的目光,他什么都懂。
“今晚,外面有星星吗?”义勇定定地瞧着眼前人,轻声问。
“有的。只是云层太厚了,我看不到它们……”
少年呢喃着,眨了眨眼睛。
“不过,我好像在义勇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了。”
“嗯?”提问的人没能反应过来,目光中添了些困惑,这让那双日渐黯淡的深蓝色眼睛久违地生动了几分。
“星星。”少年补充道,“义勇先生的眼睛里……有星星。”
面前的人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个比喻。
“哦。”他给少年解释道,“那可能是你的倒影。”
说完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种常识谁都懂,好像用不着解释。
“我是说……”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
“我眼里的星星,是你。”
他想起当初带着炭治郎回故乡时,那位老婆婆说他现在“眼睛里有光了”。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和以前有什么变化,但如果多了什么东西,光也好,星星也好,那一定都是炭治郎带给他的。
命运或许待他残忍,但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
带给了他光的少年此刻正盯着他看,似乎是笑着的,但笑得眼睛有些湿润。
少年嗅到了几分五味杂陈的气息。
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也不知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