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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客栈会 ...

  •   平乐坊云来客栈是长安城里数得着的大客栈。全尔同当年进京考武举时可没敢住在这里,而是在靠近城门的大车店里和人打通铺。后来进了军队,上面拨了一处住宅,他也懒得收拾。如今走进云来客栈,才深深感到,什么叫客舍似家家似寄,这云来客栈确实比他那个狗窝舒服百倍不止。

      领路的是个极多话的小二。几步路的功夫,全尔同又听了一遍斛律公子的英雄事迹。小二说的兴高采烈,他也微微附和两句,就这样穿过酒菜香扑鼻的前厅后堂,上了二楼。走廊上的墙壁刷得粉白,里面大概还搀杂了椒兰之类的香料,被墙脚数个火盆蒸出暖香融融。栏杆和柱子都漆作朱红,十步一格,俯瞰下去是一片安静的菜园。天、地、人、和,天字一号房在走廊尽头,朱红格的房门紧闭着。

      小二习惯性地微微躬身,唤了一声:“斛律公子,有位军爷特地来寻您老来。”

      片刻之后,房门轻轻开了。一个紫衣轻裘的少年站在门槛内,懒洋洋地看出来,双眼平静无波。

      “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温和中透着一股世家少年特有的倨傲。他并不问全尔同姓甚名谁,看上去也不打算挪步请人进去。双眼大致扫了一下,最后落在全尔同的腰牌上,于是又是微微一笑。

      全尔同忽然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剑挑宋大公子之后,惹了一些人找上门来替宋大公子出头。世家子弟多任侠,又多在禁军中任职,只怕这些天来,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乃至左右金吾卫的腰牌他已见过不少。于是他赶紧澄清:“斛律公子切莫误会。在下右骁卫校尉全尔同,身负公事前来寻公子问话。”
      ”
      斛律公子略一侧身,将全尔同让进屋去,顺手一推将门掩上,隔开了小二好奇的视线。

      进得屋里,他自顾自先在桌边坐下后,才伸手示意请全尔同坐下。全尔同以寒门子弟通过武举谋出身,素来最厌世家子弟这种目中无人的气派。然而这个斛律公子却让他无法讨厌。好像一举一动都纯属自然,并非以身份倨傲或是看不起谁,先坐后坐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还是个孩子呢……全尔同看看斛律公子想。眼前少年不过弱冠之龄,如果不是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傲气,单论长相实在堪称温良如玉。脸庞修长,眉目深秀,唇角微抿着带了丝倦容,上颌处隐约可见胡髭新生的青茬。于是他笑了笑:“斛律公子昨晚休息得可好?”

      斛律公子随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全尔同面前:“昨夜甚是荒唐,一宿未睡,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么,军爷此来就是问讯我的起居么?”

      一宿未睡,刚起不久,这副惫懒的模样和新生的胡髭就好解释了。只是全尔同还有疑问:“香芍娘子称,公子昨晚亥时三刻就辞席而去。放着那样天大的艳福不享,不知是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斛律公子一皱眉,不知是嫌他的问题,还是嫌他问得轻佻。“我当晚约了朋友喝酒,好朋友多年未见,自然要喝个不醉无归。”

      “不知公子去了哪家酒肆,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要喝酒并不只有酒肆买醉一种途径。”斛律公子一转手中茶杯,口气虽仍是懒洋洋的,却隐隐透着不快了,“我与友人抱了两瓮‘太白春’去曲江边流花亭喝了一宿。不知军爷究竟身负何种公务,竟连这种小事也要盘查。”

      全尔同正色道:“若不能知道公子昨夜的具体下落,恐怕在下只好送公子一顶夜袭民宅,戮杀良民的帽子了。还烦公子请你那位朋友出来佐证。”

      铿然一声,斛律公子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搁下:“全军爷莫要欺人太甚!且不说我昨夜在哪里,与谁喝酒。你有什么证据好指称我犯了那夜袭民宅,戮杀良民的案子?”

      全尔同啪的一声把泥金帖拍到桌上。

      “雍门守城老卒华安昨日接到这张泥金帖,晚上去朱砂桥梅园赴约,却发现香芍娘子并未邀他,这帖子也不知是谁送到他手上的。当晚他去花枝巷暗娼处眠了一宿。早上有同袍路过他家时发现门虚掩着,他的老妻刘氏和七岁的小孙子已被人杀害在家里。据查验尸身推断,这祖孙二人遇害时间就是昨天夜里戌时到今日卯时之间。还请斛律公子解释明白,这张香芍娘子送与你的泥金帖,如何会落到华安手中。为何偏偏是他不在家时会发生这样的血案?”

      斛律公子拿起泥金帖看了看,眉头一皱道了声奇怪。接着转入里间,悉悉索索了一阵,最后拿着翻检出的东西走出来。

      “全军爷请看。这张才是香芍娘子遣人送与我的泥金帖,并未曾丢失啊。”

      他拿出来的,果然也是一张泥金帖,纸张、花纹、香气,连上面写的小词都一模一样。全尔同对照半天,竟然分辨不出真伪。斛律公子也道:“昨夜在席上见那华安拿了张泥金帖,香芍娘子只道是我随手丢弃被人捡去的,我也只道是出来时匆忙遗失了。哪知夜里喝酒时,无意中发现送我的帖子仍收在袖子里,也不曾在意。今日刚换了身衣服,亏得军爷来得早,否则已丢给人去洗了。若我这张泥金帖失了,恐怕就真会被认为是我设计诓华安离家了。”

      全尔同捏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泥金帖,心里觉得越发迷茫。如果斛律公子的帖子不曾丢失,那么送给华安的帖子是谁写的,又是谁送去的?为什么会和真的泥金帖难辨真假?为什么有人要设计诓华安离家?为什么有人要下手残杀对妇孺?会不会是斛律公子拿着香芍娘子的帖子后,又用一日功夫仿制了一张?当夜他离席后,真的去了曲江吗?无数个问题搅得他脑袋里一团浆糊,不过他还是坚持道:

      “无论如何,还请公子告知你那位朋友的姓名、居所。在下只想问他几个问题,问清楚了,也好刷洗公子身上的嫌疑。”

      斛律公子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就在他发作之前,忽然有人在里间笑道:“全尔同你好大胆子,莫非是在怀疑本官与斛律公子串通犯案么?”

      随着朗朗笑声,里间转出一个人来。月白长袍,银狐裘氅,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扫过来就让全尔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该死,居然是这只笑面狐。

      心里虽是暗骂,双手还是得抱拳施礼:“卑职见过罗大人。”

      来人哈哈一笑,只手扶住他的左肘:“何需多礼。论理我本该称你一声年兄。”

      全尔同道了一声不敢:“大人是从四品的大理寺卿,卑职是从七品的散职,尊卑有别,礼数万万不敢废。”

      对方哼了一声:“你倒知道礼数,其实眼里几时有过我罗砚。”

      全尔同面上一红,他确实没把面前名叫罗砚这人看在眼里。罗砚是豫章罗氏的子弟,曾与全尔同参加同一科武举。论身手实在不如全尔同,却因为是世家出身也中了个武举人。全尔同中举之后才发现,像自己这样的寒门子弟,于官场上没有门路,即便中举,到头来也混不到一官半职。无奈托了一个从叔的关系,投身禁军,凭着武举人的名头和一身过硬的拳脚功夫,几年才博了个从七品的校尉。世家子弟罗砚却一路顺风顺水,以萧相门生的身份,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罗砚武艺平平,为人却能谋善断,狡黠多计,颇受上司重用。同科赴试的几人却瞧他不起,又因他眼睛老是似笑非笑,嘴角也老是上翘着,暗中都管他叫笑面狐。他却好像浑然不知,时常招全尔同几人同去喝酒听曲。有的人自然喜欢依附他,更图谋能走萧相的门路。全尔同却是能避则避。上个月才推了他一次邀约,哪知今日在这里又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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