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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合欢茶 ...

  •   罗砚被请到红香园时已是华灯初上。

      往日这个时候,殿春阁里已是莺歌燕舞,风光旖旎,如今厅内却只坐着垂头丧气的全尔同和面如冰山的斛律北河。旁边两个小婢也是耷拉着头,战战兢兢的。

      “悲夫悲,朔风紧而青兰折。”他不胜唏嘘地摇摇头,“全兄可有问出什么?”

      全尔同将香芍和几个小婢的话重复了一番,又说查问过了,负责看着华安的小兵说,一大早有个漂亮的小娘子来找华安,认了尸体以后说正是青兰。当时小兵还笑他又有艳福,华安也不多言语言,还像平常那样盘腿呆坐着。不想下午两个小兵手痒想赌钱,华安好声好气的说你们只管去,自己只老实呆在屋里,又拿了一吊钱塞给他们。小兵看他一副蔫样,也没有多想。哪知他们前脚去赌坊,华安后脚就跑到红香园里闹出事情了。

      “如此说来,早上青兰去见的的确是华安,华安也说他是被香芍娘子邀来的。然而香芍娘子称自己并没有这样做。他们三个中必有人一说谎。”罗砚沉吟道。

      全尔同点点头:“我倾向于香芍娘子并不知情。如果是她要约华安,大可不必派正在病中的青兰去传话。应该是青兰私自去见华安,并假托是香芍娘子的意思,将他约到这里。既是青兰所约,自然也可能告诉华安自己住在最里间。所以华安在内厅稍坐片刻,就支开粉桃潜进青兰房中。他们为什么会见面,又为什么起争执导致青兰被扼死,我想大约与青兰房中的泥金帖脱不了干系。不知罗兄以为如何?”

      他抬起头来发现罗砚正笑微微冲自己缓缓摇头,只当自己推断有错,更被那种狐狸式的笑法笑得心中发麻。干咳两声,正要询问,却听罗砚不知是真是假地赞道:“全兄果然俊才。可惜历来都是投笔从戎,武官是瞧文职不上的,否则我倒真想保荐全兄来大理寺作个寺丞、主薄。”

      全尔同面上一红,自然谦虚两句。他倒也觉得经过这几日折腾,只知练兵习武的自己居然也渐渐能将疑团理清了,不觉心头一热有些得意,加上刚才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口里焦渴起来。手边的茶盅半空,他又不惯让人服侍,自己提起一旁的青玉梅花壶要注水,发现竟也空了。倒是靠边的梨木长条案上还有一只粉地描金莲花的凫式壶,他也懒得叫那两个小婢,自己转去提起壶来倒了一杯。这壶里的茶汤已凉,颜色暗红色,却带着股特别的甜香。他想也不想仰起脖子就要牛饮,却被小婢一声娇呼拦下了。

      “万万使不得!”说话的是那个叫叫粉桃的小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些焦急,又带了点淘气的笑意。

      全尔同只道她是指茶汤已凉,道了声无妨又要饮。

      粉桃急道:“全军爷,那茶等闲吃不得……就是要吃,也吃不得这一海的。”

      全尔同一愣,看看手里的茶汤似乎也无异样。罗砚在旁笑道:“怎么,莫非红香园的茶还有吃不得的?难道有毒不成。”

      “毒是没有,可这是合欢茶……”粉桃说着便红了脸,手捻着裙带解释道,“这茶是教人,教人想做那事的……”

      原来红香园既是妓馆,自然也为嫖客准备有一些催情助兴的妙物。带有异香,饮后能动春情的合欢茶颇受一些文人欢迎。此物性淫,妓馆里用时往往煎上一壶,待凉时倒上一点,再和以其他香茶,就足以让人飘飘欲仙。香芍娘子眼高于顶,寻常入幕之宾难得能攀上她一条裙带,倒并不常用这合欢茶,只是按例准备一壶就这样随意搁着。

      全尔同大为羞赧,连忙将手中茶汤泼到一旁的梅桩盆里。斛律北河也有些忍俊不禁。

      罗砚笑了笑,忽然问道:“今日午后这茶就搁在这里吗?”

      粉桃点头说都是一早准备下的。

      全尔同一惊,罗砚已急急问道:“华安用过的茶盅在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想的是同一个问题。莫非华安误吃了合欢茶,然后见到青兰铸成大错?

      粉桃想了想摇头道:“下午乱成那样,谁还留信一个杯子。大概已经被收下去洗了。”

      一旁的红榴支吾了一下,红着脸上前道:“大人问的莫非是一个五彩莲枝的小茶盅?香芍姐姐说那是腌臜人用过的,不干净,叫我拿出去掼了了事。我瞧着挺好一个杯子,就偷偷收起来……大人可千万别告诉我家娘子。”

      红榴当时藏得慌乱,只将茶汤倒净,茶盅内壁上却仍留着一圈红痕。全尔同嗅了嗅,确实有淡淡的合欢茶异香。于是顿脚道:“合盖他自找死路。”

      罗砚取了一方丝帕将茶盅包起收好,笑微微道:“多谢两位小娘子。”他人生得俊朗,笑起来虽然让全尔同瞧不惯,却颇能迷惑女孩子。两婢红着脸吃吃一笑,红榴更是娇痴大胆,直说道:“这位大人既同斛律公子认识,以后还请常来,我家娘子一定会欢喜的。”

      罗砚虚应了两句,又烦她们将香芍娘子请下来。红榴欢天喜地的跑上楼去。全尔同看了他一眼:“香芍娘子刚才哭得疲倦,才歇息下。”

      “全兄倒会怜香惜玉。”罗砚笑了笑,忽尔敛了笑容,“全兄当真相信青兰屋内的泥金帖是香芍娘子所与?”

      全尔同踌躇了一下。虽然香芍娘子说得合情合理,不过听她的语气,观她的目光,不难发现她对青兰百般维护,大有可能是在替青兰遮掩。
      他心里虽有怀疑,但想着要质询一个刚刚痛失姐妹,哭得柔肠寸断的弱女子,又觉得有些难受。

      香芍娘子倒是相当配合。很快由红榴扶着走下楼来,见着罗砚先淡淡一颔首,两只眼睛只盯着斛律北河看了又看,终于叹息一声:“大人有话但问无妨。”

      罗砚看着她泪痕宛然的玉面,略一失色,继而正色道:“香芍娘子请直言,青兰房内的泥金帖当真是你与她的?她曾与你说过一件重要的事情,又是何事才让你午睡不宁下楼寻她?”

      香芍犹豫片刻,终于用眼神将粉桃和红榴支了出去。待两个小婢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后,她终于回答道:“说来惭愧,昨天夜里青兰曾经找过我,对我说……她曾为人所惑,仿了我一张泥金帖拿去害人。具体是谁,怎么个害法,她又不肯对我说。我劝她去找全军爷说个明白,她只说心里乱得很,又怕有人会来害她。我原本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她房内的泥金帖应该也是当日从我这里拿走的。当初我听见有两张一样的帖子,也有怀疑身边的人,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青兰。”

      她说罢用衣袖拭了拭泪,一双红桃似的眼睛含着水光望像正襟危坐的斛律北河。斛律北河却甚不知趣,眼睛只盯着手中的茶盅。全尔同看得很是不忍,罗砚也微微叹道:“青兰那样对待娘子,娘子竟还如此维护青兰,若她死后有灵一定会不胜感激,结草衔环以保罢。”

      香芍娘子惨然道:“同堕娼门就同是苦命人。她们几个里青兰跟我时间最长,我素来把她当作自己妹子。就连她学会写字,也是我手把手教的。”

      全尔同暗道,是了,青兰的字迹必然与香芍相似,稍微刻意一点就能仿写出泥金帖来。现在这件命案案情似乎已经很明朗了:青兰仿帖多半就是受华安指派,后来她发现闹出人命心里害怕,就想找华安来商量。不想华安误吃了合欢茶,到她房中凶性大发,竟生生扼死了她。由此看来,望家巷刘氏祖孙一案也应是华安一人或勾结他人所为。如今只需找出华安是如何同青兰搭上线的,就可以盖管定论了。

      至于斛律北河——
      当香芍娘子在他再三劝说下上楼休息后,他转向斛律北河:

      “斛律公子,有一件事情你还未曾向全某解释。”

      斛律北河一扬眉道:“全兄将我拘在这里半个晚上了,也不曾有个分教,怎么还要我来解释?”几天之内他连接两度被指为疑兄,说起话来自然有些脾气。

      罗砚诈作惊讶道:“怎么,莫非青兰被害全兄也疑是与斛律贤弟有关?”

      全尔同摇摇头道:“我并不信斛律公子会杀害青兰。但是斛律公子与罗少卿是否欠全某一个解释。公子本非会流连花丛之人,近日却为何几次拜会香芍娘子?今日午后辞别香芍娘子,你又为何在殿春阁里呆了一阵,几乎是在青兰案发之前才离开?全某或许是缪托知己,却相信两位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应有所欺瞒才是。”

      罗砚与斛律北河相视一笑。斛律北河站起身来冲全尔同一拱手,谢罪道:“原本是不该瞒着全兄的。实在是罗兄令我暗中查看,我又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心中有愧才不曾对全兄提起。”

      全尔同原本就怀疑是罗砚要斛律北河借接近香芍娘子之机查探泥金帖之事,现在听到他亲口承认,终于心里踏实了。也拱拱手道:“多谢公子仗义。”

      罗砚哈哈一笑:“全兄既已缪托知己,为什么说话还这样客气。你我本是同年兄弟,北河也与我有金兰之义,你趁早把公子、大人的字眼换掉才好。”

      经过两件案子的折腾,全尔同对罗砚的成见渐消,又真心爱重斛律北河这个侠义少年,当下改口唤了一声:“罗兄说的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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