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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两点钟,林香远做了午饭,陪沈一非吃过后去了医院。沈一非继续留在拇指斋看店,等六点钟中学放学后才去医院。
      林香远到医院时候已经将近三点半钟了,林老太正和妹妹聊天。床头柜下面放着好些个补品。
      “谁送来的?”林香远见了这些补品顺口就问了一句。
      “丁雅早上来时拿来的,中午又带着林策来了,坐了一中午才走。林策把你妈妈哄的乐和的不得了。晚上丁雅来陪你妈妈。”周芷芬边说边看向林老太,“丁雅这么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说着又看了看林香远,迅速地用眼神和林香远感慨了一番。
      “不知道我的命是比别人好呢,还是比别人坏。”林老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更显得颓唐了,
      “妈,你别难过,昨天我哥不是陪你一晚上呢么。刚才也来过电话你还睡着,老姨就接了。”
      “是么?”林老太有些糊涂了,但她因为也一直知道自己有些糊涂,便也不怎么认真的求证,“你告诉我了么?”林老太问妹妹。
      “我说过了。你可能是没听清。”周芷芬陪着笑应着,这几年,大家都已经习惯和老太太撒谎了。林老太听了这话轻皱着眉头想了一回,又无奈地笑了笑,“我的记性坏得不行了,很多事情都是转眼就忘。林琰这孩子,忙是忙了点,但说他不孝顺我的心里就先不得劲。那会儿,你姐夫去的早,什么事不都是他帮着我操心。就说他现在的‘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
      “妈,你别急,我也知道你想儿子。等我哥再给我们来电话时,我就和他说,让他回来多陪陪你。怎么说他也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资历职位都不低了,回来多陪陪老妈也是应该的。——我这回没有尽向着哥哥说话吧?”林香远陪着笑,讨林老太的欢心。说话时,林香远已经削好了一个芒果,递给林老太。
      “这是秦力孝敬你老人家的。”
      “秦力?”林老太费力地想了一回,终于想起来了,“她怎么知道我又犯病了。”
      “她还不知道。这是我昨天去她那买水果,她特意让我给你带来的,说什么也不收钱。你犯病的事,她还不知道呢。要知道了早跑了来了。”
      “快别告诉她,她最忙了。自己还舍不得时间歇歇呢。我这么个时不时就闹腾一回的老毛病,犯不着让她废时间跑一回。等我好了,请她来家吃饭。”
      “秦力就是你的那个同学,以前常在你们家写作业的那个?”周芷芬对秦力也有些印象。
      “对,就是那个。她现在在道良市场卖水果呢,我们差不多,都是生意人。”林香远笑着告诉她。
      “那个丫头一脸的精明伶俐,鬼心思不少,嘴也勤快。天生的买卖人。”周芷芬对秦力的影响倒不坏。
      “他们家的人都是生意人。嘴好、勤快,而且心也好。就连她侄儿现在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且也一副天生的热心肠。——妈,你见过的,就是那天在咱们吃了饭,就猛夸你的手艺的那个男孩子。”林老太听了想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模糊地还记得。
      林香远又削好了一个芒果递给周芷芬。老人说不喜欢这个味道没有接。林香远便又削了个梨。
      正这时,有人敲门。林香远刚起身就见昨天的陈护士和陈院长一同进来了。
      “陈院长,陈护士。”林香远热诚地和两个人打招呼。周芷芬也由床里面的椅子上站起来,同两个人打了招呼。
      “我来看看你妈妈。”陈院长很和气地说。
      “让您费心了,刘医生也很关照我们。——妈妈,这是九院的陈院长和陈护士,昨天就是他们救的你。”林香远走到床前扶母亲坐直了,轻轻和母亲介绍了陈院长。林老太听了,微笑着对着两个人点了头,“真是多亏了二位。快请坐。”
      “老姐姐,今天得精神可是好得很呢。”陈院长边说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林香远把床尾的一个凳子移出来一点让陈护士坐,陈护士笑笑没有坐。林香远又开了两罐饮料送给两人,两人也没有接。
      “托您得福,也多亏了你们的好医术。”林老太笑着应着,“我这几年身体一直糟糕,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过的。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我们都老了,这副身子骨也都磨损的差不多了。要想在让他们多转腾几年,就得勤着修理。他们也累了,细想一下这几十年他们共出了多少力啊,累到现在这个程度了,还在出着力呢,我们得感谢他们哪。”陈院长风趣地说。
      “感谢。感谢他们到现在还在任劳任怨地转腾着。”说着林老太笑了。
      “是啊,到了这个岁数,更得想得开,放得下。活到今天什么都得感谢。”姨母也是同龄人,感触颇深地说。
      “对,多活一天就得多感谢一天。”陈院长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你们年轻人可别当笑话听。以前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不需要革命了,但身体还是本钱。年轻人不管不顾的,告诉你们,等赔了本钱再后悔就晚了。”陈院长回头对陈护士和林香远煞有介事地说。
      “陈院长不光是医学权威,还是养生专家呢。”陈护士在一边笑着告诉林香远。
      “那可是一门玄妙的学问。只是看到书上写着——固本培源,养性养天,可从来没细想是什么意思。”林香远顺势说着。
      “这个姑娘后半句说的好,就是要固本培源,就是要养性养天。人活着就是三个字‘精’‘气’‘神’。有先天的根本,它会流失,所以你得固一固;有后天锻炼生成的,它们是有消长的,所以你得培、得养,怎么培,怎么养?这精气神本来是自生自养的,只要你不拘着他们,就是培,就是养了。说的挺玄乎,实际上做起来也简单,无外乎就是照顾好自己的心情,调节好自己得情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自己和自己别扭着,得想办法顺着。比如说我们唤不动山,那我们何不走到山跟前去看个明白,无论景色是不是好,也总比你自己别扭着强吧?人家说的好,适者有寿啊。就是这个道理。”
      “听老院长这一番话,就好比惠文君听了庖丁解牛一样。”陈护士笑着说,“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养生了。”
      “有工夫读读《庄子》,不错的。——只是他们年轻人大多没那种心情。”陈院长对着林香远和陈护士说了前半句,又和两个老人对望了一回,交流了一下眼神,说了后半句。
      “就是啊,他们这个年纪哪有心思看那些书。”林老太叹了口气。
      “我们想看也看不动啊,没有几句话是明白的。”陈护士对着三个老人笑着辩解了一句。
      “也不能怪你们,你们现在要学的东西也实在多,看不动文言的东西也情有可原。”周芷芬很理解她们。
      “就是看的懂的也未必就能看得进去。心不清静下来就看不出什么意思。可这清静大都是老了才来,所以以前的人常说‘临老始看经’。”林老太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附和着说。
      “他们年轻人爱怎么就怎么吧。我们现在可是要多少清静心就有多少清静心,而且也需要养养生的,我们可得多找点时间看看了。——自求多福要紧!”陈院长说罢又笑了。林老太和姨母也点头笑了。
      “行了,我今天就是来看看老姐姐你的精神头。这会儿看起来好多了。等晚上看看陈医生的意思,如果可以,你们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医院可不是养生的好地方。”说着,陈院长站了起来,姨母也跟着站起来,林老太也忙欠身。陈院长连忙上前制止。
      “老姐姐,你就在床上吧。”
      “那我不动了。”林老太笑笑。
      “我们早到了不受礼数束缚的年纪了。”陈院长说完起身向门口走了。陈护士稍远地跟在后面,走在林香远身边,靠着林香远的耳边轻声笑着说,“你们的徐大律师面子大吧?陈院长连出诊都得预约的。”林香远模糊地一笑,周芷芬跟在身后听得不十分真。
      送二人回来时,周芷芬自言自语着,“没想到这徐律师这么有神通?”
      林香远没有接这话头,只是自己想了一想,才轻声对她说,“老姨,我想徐迟的事先不要和我妈妈提起。昨天她就是把徐迟当成我哥哥了,所以今天才一再的提起他。我担心这事要是捅破了,对她可能是个打击。”周芷芬听了,一脸吃惊的样子,强压低了声音问,“有这事?”林香远点点头。说着二人进到病房里。林老太正对着窗外发呆。窗外的一方天又给浓黑的云堵得严严的,没有风,云自己慢慢地均匀了一回,却连一点要移开的意思都没有,看来又要下雨了。
      三人坐了一会,各自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周芷芬转过头来,对着林老太笑了笑,“姐,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一到春天就盼着下雨打雷。听见这第一声雷,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是啊,给这脆雷一震,心里要多亮堂就有多亮堂。”林老太眼睛也亮了些,仿佛年轻了。
      “今年下了这几场雨,好像还没打过雷呢。”林香远自言自语地说。
      “还没出二月呢。”周芷芬笑笑说,“以前有句老话,说什么‘二月打雷,遍地起贼。’”说着看了看林香远,“可见二月打雷是很少见的了。”
      林香远看着“墨泼出来”似的的乌云,想着这“遍地起贼”几个字,乍一听觉得粗,细一想却又这么生动,再着意的咀嚼一回,便觉得满口的野菜一样的香——微苦、生鲜,比起“大漠孤烟直”来,自是另一样的心肠。
      “今年春天的雨水挺勤的。”周芷芬又看向窗外,这时已经零星地落了几个雨点下来了。“空气很好。可惜前天的那场雨把桃花搅了,不然看看花也好。”
      “再两天桃花就该落了吧?”林老太听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桃花落得快啊。”
      “花落了,就看得见桃子了。咱们的门前的几棵桃树,花倒是好看,可惜结出的桃子都只能看,吃不了。如果能吃就又多些意思了。”林香远坐在林老太身边,边说边帮老人家拢拢鬓上的白发。
      “这是专门为弄风景准备的品种,咱们这的土桃树花开的没有这样早。”周芷芬告诉林香远。“你们这样年纪的平时又不怎么去农村,大概对这土生的毛桃子没什么印象。”
      “那样的桃,味儿浓得跟烈酒一样厚,吃起来过瘾。只是个儿小,一身的毛,吃起来费劲,现在即便有的卖也没人懂得吃了。”林老太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你没吃过,你哥哥倒是吃过,当时也觉得好吃的不得了。可现在也不见他买一个回来,大概也早忘了。”林老太的脸上倦倦的。
      林香远有些黯然。林老太一直惦记着林琰,虽然她们也费了无数的心思编出谎话来哄她,可精神还是日渐憔悴了。

      四点半钟,沈皓言和李敏一同来了。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东西。沈皓言身材比沈一非稍矮,但一样魁梧,头发很讲究地由左向右严整地梳着,浓眉朗目,面色健康红润,现在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的人了,但仍旧很英俊,沈一非很多地方都和他相像。
      一进门,李敏就快步走到病床前,凑到还没反应过来的林老太面前细细地看了一回面色,又亲近地拉着林老太的手很亲切地说话,“老姐姐,谁病你也不能病。你要是病了,我和老沈闹了脾气,想找媒人评评理、出出气都不能了。——二姐,你还笑。你和二姐夫吵了架还不一样往大姐这跑。”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那也没有你跑得勤快呀!”周芷芬开玩笑地说。
      沈皓言也也笑着拉过凳子,坐在病床边上。
      “大姐。今天感觉好些了?”沈皓言关切地询问。
      林老太含笑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很亲切。她的精神不如以前了,很多事情都想不透,只是模糊地觉得沈一非和林香远将来是要结婚的。所以林家和沈家更比别人亲近些。
      “今天好多了。昨天把他们下了一跳。我说晕就晕了,一点商量都没有。”林老太没什么力气地笑笑。
      “老姐姐,你呀不用多想,就是养精神。精神头足了,什么病也没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阿香这么孝顺,我看着都眼馋。要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和阿香说。阿香做不来的还有林琰和一非呢。他们虽然不常在你身边,可是对你的心可是一样的。前天一非还说林琰给你带来了好多上等银耳呢。多好的儿子。”沈家对林家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虽然有些事情上不能很如意,但两家的关系一直还是不错的。
      “阿姨,吃个什么水果呢?”见李敏这么一番话,林香远安下心来,“这芒果是昨天买的,我才从家里带来。”
      “阿香,你别忙了。我们又不是外人。”沈皓言连忙说。
      “到这来不帮忙也就算了,哪能还给你添麻烦呢?”李敏也忙着拉林香远坐在旁边,“一非没有过来帮帮你?”
      “今天多亏了一非,他现在还在为我看店呢。”林香远说完淡淡地一笑。
      “没什么,男人就这时候好用。等到了以后,我们就支使不动他们了。”李敏别有深意地开着林香远的玩笑。“阿香,我可是不偏心的。现在不让一非多给你出点力。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阿姨说哪里的话呢,怎么能因为一非的热心就乱使唤他,这样可不公平。”林香远微微地笑了一下,脸也微微地红了些。
      “嗯,不愧一非那么惦记着你。”说着由笑着对林老太和姨母说,“大姐、二姐你们不知道,昨天一非和我们一块吃饭时,草草地就跑了,急的简直就是‘火上房’了。今天来的路上我还和老沈说呢,这一非和阿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阿香一有麻烦,他就坐不住了。”
      “阿姨又说笑话了,一非也不就是和您一样,多惦记我们一些而已,你不也是一天跑了来两回了么。”林香远得体地解释了一回。
      “一非可真是好孩子,我见得这么多年轻人里,就是看着一非顺眼。”周芷芬很真诚地说。
      “他要不这样也就对不起大姐对他的那份心了。二姐,你也知道,一非长这么大,在大姐家待着的时间倒有一半。” 沈皓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罢又笑了笑,“大姐对他的那份心决不比我们这作父母的来得差。”
      “那是一非自己争气,可人疼。”林老太得了空也说了句话。这些人说话都像在抢,林老太有些跟不上的,但她还是能明白李敏的弦外之音,心里很高兴,她由心底笑了,他们再谈的话就更跟不上了。林老太索性也就不管她们谈的闲天了,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林琰。林琰很小的时候就和她吃苦,很早就懂事,又聪明又能干,多孝顺的一个孩子。但现在那个孝顺的儿子好像变得好远,她都有些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她的记性不行了,但她一直在拼命地想、拼命地记,她每见一个人都认真地想一回,再认真地记一回,她不想谁都不认识。现在她认得阿香,因为她每天都在她身边,她却真的想不起来林琰了。她越是狠命地想就越是模糊,模糊得一塌糊涂。身边好像有人在嚷着、笑着、乱着。可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只好随着人一起笑笑,但她又觉得笑得太多了,倦了。
      五点多钟,姨宋昌为来送晚饭来了,大家才将话题收住。林香远上来伺候母亲吃饭,众人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林老太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好像在想着心事。饭后沈皓言夫妇略坐一坐就走了。林老太不过在人走的时候点点头而已,之后就不再说话,倦倦的要睡了。周芷芬过来为她摆好枕头,问她,“姐,是累了吧?要不睡吧?”林老太看看妹妹没说什么,也就躺下了。但眼睛还睁着,对着窗外看。外面又下雨了,天有些暗了。
      “老姨,雨下大了,您和姨夫先回去吧。今天我在这,你就放心。”林香远见母亲已经有些倦了,就想让姨母先回去休息。姨母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
      “我们不忙。”宋昌为轻轻地说,“阿香,你也该去吃点东西,我和你老姨在这。她等会回去吃。”
      “我中午吃的晚,现在不饿。一会,一非可能会过来,到时候我再吃点东西。我妈妈这会儿也倦了,就要睡了。老姨,你们就回去歇着吧。一天下来早累坏了。”林香远又劝。
      “也好,我和你姨夫这就先回去,明天一早过来。如果能出院的话咱们就出院。”周芷芬想了想,同意了林香远的提议,说罢就拿起衣服。宋昌为也收拾了一下准备走,“阿香,明早等我来送饭。”
      “别送了,您也这么大年纪。大清早的起来怪辛苦的。”
      “辛苦什么,你姨夫每天起得都早,到外头溜早去。来这送早饭就当溜早了。”周芷芬说着又转回头,对着林老太说。“姐,我先走了。”林老太面对着窗户好像睡着了。
      “妈妈可能是睡着了。”林香远笑着叫了声,“妈,姨夫他们要走了。”林老太还是没有应声。
      “那是睡着了。”宋昌为笑笑就往外走了,周芷芬也跟着出去了。

      送走了两个老人,林香远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这时天已经黑了。
      “阿香,把灯开开。”林老太突然开口,让林香远吃了一惊。她以为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妈,你醒了?”林香远有些疑心。可林老太没有说话。林香远到墙边把灯打开。“妈,今天累着了吧?”
      “阿香,你哥哥今天来过么?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呢?”林老太有些苦恼地说。
      “哥哥今天一早被公司找走的,没来。你记得什么。”
      “哦。”林老太长出了口气,“如果他再来,我要是在睡觉,你就叫醒我。昨天他在吧?”林老太试探着问。
      “嗯。”林香远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正向着她围过来。
      “可是我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其实我有好多话还要和他说呢。好多好多话,攒了好几年了。”林老太说的很慢、很伤感,显得每个字都很沉重,仿佛心中积了几年得苦闷都由这几个字带出来。林香远本该继续骗她说:每次哥哥回来你都说好多话。但她这次没有说出口,她不忍心,这会她什么都不忍心对母亲说。

      丁雅来了,林老太没有转身。
      “妈妈睡了?”丁雅问。
      “没有,只是有点倦了。好像还没睡着。”她们俩轻声地谈着。
      “林策怎么办了”
      “在我同事那呢。她单身,爱孩子爱得要命,林策也喜欢她。今天咱们姐妹在这。”
      “你还是回去看着我们家的少爷吧。我没事,而且一会一非可能会过来。如果我需要人,就让他留下。”丁雅听了看看林香远,林香远的表情很自然,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丁雅笑笑,“也好。——你是怎么认识徐迟的?”
      林香远笑了笑,说,“说起来,跟笑话一样。我其实还不算认识他。倒是他侄儿和我熟悉些。他侄儿叫徐柏,常来我的店。昨天就是徐柏打电话找的他。”
      “哦,原来是这样。”丁雅点点头,“我还以为他从我那打听不出消息了,就直接找你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他打听我什么?”林香远看着丁雅,轻轻地问。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你的那几篇《往事》引得好些人打电话到报社。”
      “他也打电话到报社?”
      “他自然不用打到报社。昨天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他原来是我的同事,文笔好的很。人又精明。就参加了法考,做了律师。这几年很红火。他是最近一次偶然遇到我,才问起那几则《往事》的。因为曾经是同事,平时关系又都不错,而且他也知道些我们的事儿。我就和他说了是你写的了。当时他只是说你的文字挺美的,他挺喜欢,很仔细地问了些你们的情况。所以昨天在这看见他时,我才有些吃惊。”
      “哦。”林香远轻轻地应了一声。对徐迟这个人,她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他笑容很好看、人很热心,但印象都是很朦胧的,说不太清楚。
      “他现在可是身价百倍了,听说接了好些个大案子。我也不太了解他,以前总觉得他是个精明得厉害但表面还和气的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人家不是说了么,男人有了钱就会学坏。”说着,丁雅说着看着林香远笑了一下。林香远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徐迟无疑是个极精明的人,但说变坏,林香远却不愿这样想。
      两个人又谈些别的事,周炳成夫妇又来了,见林老太已经睡下了就坐下来说了几句话。得知陈院长下午说“明天没事的话就可以出院”的话,周炳成就和妻子盘算要让林老太先去他家住些天。又坐了一会也走了他们夫妇便走了,林香远也催着丁雅回去了。
      快到八点半中的时候,沈一非提着两个的餐盒笑嘻嘻地进来了。
      “阿香,饿了么?看我带来了什么?”沈一非一边笑着,一边轻轻地说。林香远笑了一下,走过去接过沈一非左手的一个餐盒。两人一同走到床头柜旁边将餐盒放好。沈一非将一个餐盒打开。
      “看,笋片儿。你最喜欢的。我妈妈特意为你做的。”沈一非兴奋地说,要比别人为他做了他爱吃的还要兴奋、也幸福得多。林香远高兴地看着他,见他笑就也跟着他笑,因为沈一非幸福着,所以她也幸福着。这幸福也比别人为她做了爱吃的菜所能带来的幸福要厚密得多。
      “想起来怪难为情的,我们是晚辈却老是麻烦长辈做这做那。”林香远微微地摇摇头,然后用一块报纸在柜上铺开,一边将餐盒一一摆开,一边说,“你去洗洗手吧,你回来我好去。”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饿着肚子等着你一块吃?”沈一非一面痴痴地对着林香远笑,一面说。
      “我若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就对不起你饿着的肚子了。”花一样的一朵笑容在林香远的清秀的脸上淡淡地绽开又浅浅地散去。
      “我们一块去吧。很快。”沈一非有些耍赖,一脸赖皮的笑。
      “你那一脸的粘糊糊的笑,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我认识你就是从这‘糯米粥’似的笑开始的!”林香远打趣他。
      “我腻歪你一辈子,这还早着呢。”说着他见林香远将东西摆完了,就拉着她出去了。
      饭后,林香远要去洗餐盒,但沈一非说水房太暗,让她一个人去他不放心,所以他就去洗了。林香远自己坐在病房中默默地体会着沈一非对他的体贴和关爱,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沈一非回来时,林香远正站在窗前,静静地对着窗外幽玄的夜。他走到她的身后,轻柔地将她揽到怀里。此刻,他的心像水一样的清净,因为他的怀中有一个水一样清净的女孩子。
      “阿香,我今天和我妈妈谈过了。”
      “嗯——”林香远想问,又发现其实没什么可问的。
      “她同意了。我告诉她说这辈子就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你猜她怎样?”沈一非犹自沉浸在中午的幸福之中。
      “她那么疼你,怎么忍心让你难过。”林香远悠悠地说,有些无奈。可沈一非正陶醉在心满意足的幸福中,没有发觉。
      “她告诉我,她和爸爸谈过了,已经打算实施讨你欢心的计划了。”沈一非只顾恣意地放大着自己的幸福,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林香远脸上渐浓的犹豫和忧虑。她知道沈皓言夫妇只是因为沈一非对她的顽固的爱意,才接受了儿子的选择。他们都是最疼爱沈一非的人,但这些疼爱能足以化开他们之间所有的障碍么?林香远心中有些迷惑。
      “你又哄我了,我哪就好到那个份儿上了。” 林香远淡淡地叹了口气,她想让沈一非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喜欢自己,却苦于想不出办法。
      “怎么没有。”沈一非装出一副怪脸看着她笑,“今天小卖部的孙大妈就跑到咱们店里去,对你好一通的夸,说你人漂亮,心眼还好,又孝顺、又勤快、又聪明、又和气……”
      “好了好了,你拿我开心么?”林香远笑着打断他,“陈院长今天晚上说,明天妈妈可能可以出院。”
      “是么,太好了。”沈一非听了很高兴,“孙大妈今天本来是去打听伯母的身体的,说本来想到医院来看,又怕打扰了病人休息。我还告诉她没关系呢。”
      “她和妈妈的关系本来就不错,只可惜我妈妈这几年精神不够用了,和她的关系渐渐的淡了些。但她却是个热心肠的人。有事没事的总爱走动走动。”林香远淡淡地说。
      “可是人老了,就喜欢操闲心。今天下午她还在问我,昨天晚上送你回来的那个小伙子是谁。”沈一非酸溜溜地,边说边留意着林香远的表情。
      林香远知道沈一非对徐迟有些看法,有些生徐迟多管她们家闲事的气。其实她很能体会沈一非的用心,因为听见秦力说起李斯文时,自己的心不是酸而是疼。所以她只是笑着嗔怪了一句“你呀!”
      沈一非赧然一笑,“阿香,这世界只有我们两个该多好。我就不用费这么多精神担心别人对你别有居心了。”一句话,一直暖到了林香远的心里。爱到痴处方是爱,甜无酸意不为甜——她默默地想着。
      “你以为你喜欢的别人就都喜欢?这个世界花花绿绿的,有几个人和你一样喜欢棵马莲草?”林香远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说罢看着沈一非淡淡地一笑。
      “马莲草除了我,也没人配说喜欢。而且马莲草那比得上你。”沈一非装着赌气样子。林香远看了看他,又转过头悄悄地笑了一回。有一非在的日子,她很开心,她也是真的喜欢这样的日子。
      “干嘛偷着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又在合计什么鬼主意?”沈一非搬着她转过来。
      “才说我是女菩萨,这说我在打鬼主意。你这个人说话没有原则,十足的小人行径。”林香远犹自笑着,打趣沈一非。
      “物以类聚,我为了亲近你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乐得不做君子。”沈一非轻轻地抚着林香远的脸,悠悠地倾吐着心事。“你怎么才长大,我都等得急死了。”
      “你又花言巧语地说胡话了。”林香远的脸微微地泛着红晕,半真半假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我说错了。”沈一非纠缠着拉过林香远的手,怎么也不放,只是看着她的脸痴痴地笑着。“阿香,你的脸真好看。”林香远收不回手,只好扭过头不去看他。可沈一非一看见她白净秀气的颈项,更是呆呆的。他禁不住凑过去轻轻的吻了一下,连忙又退回来。林香远忽地转过头,吃惊地看着他好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也渐渐的白了,眼中蒙着一层雾气。
      “阿香,你——很生气?”沈一非有些慌,他见林香远的样子又有些心疼。
      “不,不是。”林香远如梦醒了一样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喜欢你这样对我,这喜欢让我有点——害怕。”林香远微皱着眉头,慢慢地、轻轻地自言自语着。沈一非松了一口气,表情顿时轻松起来,眼睛也比先时亮了些,却承着无尽的柔情。
      “是我忘乎所以,老是造次,唐突你。别担心,慢慢就会好的。”沈一非温柔地拉着林香远的手,和她靠着林老太的病床并肩做着,轻声说着安慰她的话。
      他们就这么依偎着,用心地听着窗外的雨。
      窗外的夜静静地铺展着,厚密地裹着所有的一切,以其宽厚、坦然的胸怀温暖着焦躁、烦闷的灵魂们。

      第二天,周炳成夫妇早早赶来医院,开来了他们单位的车。随后周芷芬夫妇也赶来了医院,因为都知道今天林老太可能出院。昨天一天下来,虽然林老太有时不免精神恍惚,但总的来说也就和平时好的时候差不多,所以今天只要陈医生再例行检查一次,出院应该是一定的事。
      可是林老太却一直睡着,连刘医生过来察房时,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此时众人已经在病房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了,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心里都有些明白,林老太的昏睡不像是好的征兆。
      林香远静静地守在床头,沈一非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林香远看着林老太,沈一非看着她们俩。
      林香远定了定神,轻轻地伸出手轻轻地摇着林老太的肩。
      林老太睁开了眼睛,大家松了口气。
      这时林香远转过头来,面色凝重地看着沈一非,眼中满是惊惶。沈一非这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众人也都围上来。林老太,有些散的目光显得那么呆滞。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众人,却说不出一句话,那似乎有些浑浊的目光如此陌生,甚至还有些许恐惧。众人的心又提起来,摒着呼吸等着林老太说话。林老太来回的看了几回,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林香远的脸上,看了好久,浑浊的目光终于清澈了些,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类似欣喜的表情。
      “阿香。”
      “妈妈。”林香远凝重的表情被浅淡的笑容化开一些,她的眼睛仍然仔细地观察着林老太已那张然显得呆板的脸。她的直觉告诉她,母亲的病重了。
      刘医生见状连忙过来。可是林老太只是呆呆地、机械地配合着他的检查。
      刘医生直起身,摇摇头走开了。众人开始慌乱地和林老太说话,急切地等着她的回应。但是林老太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
      众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好像过了好半天,他们才明白一个事实,林老太现在只认识林香远一个人,她痴呆了。
      沈一非低下身,两手扶住林香远纤弱的肩。林香远没有动,眼睛定定地看着林老太,好像不相信这个事实,又好像是在等着一个奇迹。
      “阿香?”高淑娴叫了林香远一声。林香远没有回应,但其他几个人却被这一声唤醒了。
      周炳成,猛地扑到床头,“大姐!大姐!”他用力地喊。林老太只是惊恐地向另一侧躲开,没有丝毫认出他来的意思。他狠命地握紧拳头凿在自己的脑门上,然后几步走了出去。周芷芬伏在宋昌为胸前哭了。林香远对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她蹲下身抚着林老太有些干枯的手,凝望着她的脸。
      “阿香,想开点。”沈一非蹲身在林香远身侧,轻声劝慰。
      过了好一会,林香远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抬起头来时,她眼中没有泪水,脸上的凝重也已然化尽。她和病房中的几个人对望了一回。众人也在等着她开口。
      “以前姥姥常说,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她平和而坚定地说,说完她又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林老太,自言自语地说,“该怎样就怎样吧。”
      “会过去的,比这艰难的日子,我们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一非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林香远回过头来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得略嫌凄婉了些,沈一非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阿香,苦,就哭出来吧。”沈一非强忍者眼泪,轻轻地抱住她。
      林香远在沈一非的怀中战抖着,她闭着眼睛,狠命地将眼泪压回到心底,任凭它们到那里翻腾滚动。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泪水,她需要坚强,能支撑她将这一切挺过去的坚强。
      “阿香,咱们家怎么这么多人?”林老太迷茫地问。
      林香远倾身向前,对着林老太温和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我们的亲戚,他们来看我们来了。”
      “你哥哥呢?”林老太皱着眉头问。
      “他出差了,就快回来了。”林老太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但却想不出什么话来问了,就呆呆地望着姨母和舅母,眼神空空的。
      周芷芬已经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她不死心地起身对着林老太轻轻地唤着,“大姐,我是芷芬,你好好想想。我二妹啊。”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滴在了林老太的脸上。林老太只是呆呆地笑笑,不说一个字。
      “刘医生呢?”沈一非突然想起应该问问医生,可回身时只看到站在身后的陈护士,不见了刘医生。
      “刘医生去给陈院长打电话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护士,你看这——”沈一非没有说完,但没说出来的话全都从他焦虑的眼神中表明了。
      “这个——要等到刘医生回来才知道。”陈护士很职业地答了一句。
      很快,刘医生回来了。沈一非连忙过去,周炳成也由门外跟进来。病房里面的人都看着刘医生,静静地等着要命的通知——无论那是什么样的,此刻每个人的心都高高地悬起来了。可是刘医生并没有什么要通知他们的,只是告诉他们,一切都得等到专家来了之后才能有结果。众人一下子又沉默了。林香远开始伺候林老太吃饭,众人就静静地站在一旁想着事情,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

      将近中午的时候,陈院长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老先生,再后面的一个人却是徐迟。陈院长给大家介绍说那位老先生是专家方语初教授。
      沈一非一眼就看到了徐迟,立刻就觉得心口有些堵的慌。他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情很可笑,于是他定一定神,和气地和徐迟点点头。
      方教授详细地询问着林老太的病史和这几天的情况。林香远和沈一非一边仔细地回想一边说。
      林老太本来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但时间久了也注意到了床旁边的动静,就慢慢地转回了头,漫不经心地在人群里扫了几眼。原本有些无神的眼睛突然腾起了些许神采,她立刻又用心看了一遍,原本有些呆滞的脸上立刻又添了好些精神。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徐迟的身上,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宋昌为和周炳成正围在医生周围听着沈一非和林香远向方教授交代林老太的病史,间或也补充几句。周芷芬和高淑娴却一直呆在床边,林老太的眼神的变化和突现的笑容立刻给她们俩发现了,她们俩不相信似的对望了一眼,由对方的眼神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香。”
      “炳成。”她们俩几乎同时叫出来。
      谈话被打断了,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病床。
      “妈妈?”林香远也看到了林老太脸上的亲切、清澈的笑容,这是与早晨呆滞的表情不不一样的。她快步走到床边,轻轻地握起林老太的手。她直觉地知道母亲找到了些先前的意识。她轻轻地和母亲对望着,不敢出一点声音,很怕将那好不容易回来的些许“清醒”惊走。
      “阿香,你哥哥——不是做梦吧?”林老太的目光仍旧直直地盯着徐迟。林香远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徐迟正满脸陪着歉疚的笑,朝着他们母女走过来。那一瞬间,她迎上徐迟的目光,期待、恳求地望着他;徐迟朝她温暖地一笑,那笑容中有“了然”的懂得,有“贴心”的安慰。
      “林琰,你个臭小子。你还记得回来?”一句话还没说完,林老太的脸已经给泪水流满了。她伸着消瘦、干枯的胳臂,双手握住徐迟早已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握着,拉着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
      徐迟体贴地帮着老人家坐起来,将枕头垫在背后。
      “妈。”徐迟亲切地唤了林老太一声。林老太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瘦弱的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徐迟的背,“你个臭小子,死小子……”更多的话全给断续的哽咽声淹没了。徐迟的眼睛也有些雾气,但他仍然陪着笑,“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不孝顺,你就打我骂我,可您别哭啊。您这样,我和阿香多心疼啊。”他说着又像似有些淘气似的呵呵地笑了几声,接着说道,“再说,我怎么也是个当哥哥的。当着阿香的面,您这么教训我,让她怎么看我。您老再哭,我可就一点威信都没了。”
      轻轻的声音,“跪乳反哺”的情义,借着这轻轻的一声“妈”、一声“死小子”,冲垮了几个亲人心中的那条截着泪水的堤。
      林香远转过身伏在沈一非的身上偷偷地流着眼泪。
      陈院长轻轻地碰了碰愣在一边的沈一非和周炳成。两个人连忙转过头,林香远也悄悄地擦了眼泪,抬起头。方教授和陈院长看了看他们,走了出去,似乎是有话说。周炳成、沈一非和宋昌为也跟了出去。
      一边的林老太已经止住了眼泪,却仍就拉着徐迟的胳臂,半是心疼半是恨地数落着。
      “——你一走就是半年。直到你妈把你的样子都忘了,你才肯回来看看。不是现在你妈老得糊涂了,非得磨你、缠着你。妈只是想多看你几眼。以前你也经常在外面跑工作,妈什么都不说,就是支持你。想你想得厉害了,就算计一回你的行程,看你该走到哪了,再试着想一想:你在做着什么工作了——,顺不顺利了——,和什么人在一块,说些什么话呢——”林老太边回想着以前,边轻轻地说,她慈祥的目光悠悠地看着徐迟,“可是现在不行了,妈的记性坏了,精神没了,你走得稍微久一点,我就想不起你的模样了。”泪水又一次蒙住了老人的眼睛,但她努力地忍着,“妈只是要命地想你,可是脑袋里,你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连试着想你在做什么、说什么,都想不真切、都做不到了。妈真怕有一天把你忘了,做妈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能忘了自己的儿子啊!可是妈真的老了,老得什么能耐都没了,除了拼命地想一想你,免得把你忘了,就再也做不了什么了。”林老太来回地、一遍一遍地看着徐迟,找寻着以前的影子,也在填实着渐渐地空起来的记忆。
      “妈,哥哥每次回来你都要数落它一通。他大老远地赶回来,又累又乏的,你也不心疼。”林香远陪着笑,轻轻地劝着林老太。
      林老太看看女儿,宽慰地笑了一下,说“我数落他,还不是因为心疼你。一天到晚,都是你一个人。他当哥哥怎么了,该说的也得说。”
      徐迟一直担心自己哪句话说漏了嘴,让林老太起了疑心,所以不敢多开口。这会见林老太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大概容的下别人的话了,他才松了口气。现在他即便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也会有人帮他叉过去。
      “妈,你训也训过了。”徐迟像平日对待母亲一样地对着林老太撇撇嘴,又微偏一偏头对着林香远开怀地一笑,“看阿香的面子就别再计较了。”
      林老太听了倒被气得笑了,“真是慈母多败儿,早知到这样,我就该拿着棍子和你说话。”说话时,林老太又使劲在徐迟的手背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这时她才看见站在床的另一侧,不声不响地盯着他们看的两个人。林老太楞了一下,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周芷芬和高淑娴的心渐渐地又提起来,等着林老太的反应。林香远和徐迟也一样手里捏着汗在背后看着林老太。
      “淑娴、芷芬,你们怎么了。我就是和林琰发牢骚。”林老太若无其事地问着他们。这让病房里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周芷芬顿时觉得浑身没了力量,顺势就坐到了林老太的身边,扑到她怀里,“姐,你可气死我了,就只顾着儿子、闺女,怎么才和我们说句话!再过一会,我们即便不被你气死,也给憋死了——姐——”她边流眼泪边抱怨。
      林老太轻轻地给她擦去眼泪,眼睛里还是那种一直心疼弟妹目光。姐姐还是一样的姐姐,其他的焦虑和担惊又算得了什么呢?高淑娴笑了,徐迟也意外地感到一阵轻松,因为她身边的林香远笑了,虽然淡淡的,可却像由清清的泉水里冒出的水花一样,轻盈得让每一个第一次看到的人,都有些兴奋。
      周芷芬笑了笑,自己坐直了身体擦了擦眼睛,拉着林老太的手,问她,“大姐,出院后到我家和炳成家住几天吧,也好让阿香轻松轻松,也让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有些面子。行么?”
      林老太还没来得急回答,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林琰,这回能在家待几天?”
      林香远抬头看着徐迟,目光中有为难,又有期待。徐迟也正转头看她,迎着她澄澈的目光,他坦然一笑,转过脸微笑着对林老太说:“妈,你想不想我多些时间陪着你?”
      “妈妈不想多拖累你,只要常回家来看看妈妈就行了。”林老太满脸疼爱地看着她的孩子。
      “那怎么行,我还打算做孝子呢!我不但要把以前欠下的孝心全数补回来,还要多孝顺一些,把阿香比下去。省得你老人家只疼她一个。”说话时,徐迟脸上带着真诚、沉稳的微笑,那既是一个睿智成熟的男人通达世故的笑容,也是一个成年长子安慰残年老母的笑容。
      “怎么,工作不需要再跑了?”林老太怀疑儿子在哄她,但眼中仍然有着难以抑止的喜悦。
      “百善孝为先嘛!妈妈都老了,我再不尽些孝道,岂不天理难容。喏,我新换的手机。——这是号码。”说话时,徐迟在通讯簿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以前因为尽是长途,太贵。这回好了,市话,便宜。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随传随到。”徐迟眼含着笑,看着林老太。
      林老太,看了看手机号,又看了看徐迟,终于放心地笑了。她抬手示意林香远帮她收起来。林香远接过去放到包里。
      “大姐,我和二姐出去看一看炳成他们和医生们谈的怎样了。原说今天可以出院的,这都到中午了,不知医生怎么说。”高淑娴向周芷芬递了个眼色,两个人前后走了出去。
      “对了,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出院的么?”林老太恍惚地想起了这件事,“阿香,你也过来坐。”林香远将椅子挪到靠近床尾的地方坐下。
      林老太沉思了片刻,看看徐迟又看看林香远,说,“要是今天能出院就好了。我们回家好好吃顿团圆饭。”
      “那当然好了。——要不我过去,让舅舅和医生们商量商量,看看?”林香远边说边看着林老太,等着她的意思。
      “我去吧,我也得有点孝子的样子嘛。——妈,我过去了。”徐迟轻轻地握了一回林老太的手,朝林香远笑了一下走出去了。
      “阿香,你给你哥打电话了?”林老太觉得林琰的突然回来,应该是林香远催他的结果,或许还吓唬了他。
      “哪有,别看哥哥他总不回来,可他心里可是惦着咱们娘俩的。他总来电话的,只是你不记得了。”林香远握着母亲的手,温和地笑着。林老太很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妈妈拖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还有妈妈可以孝敬,这是多大的福分啊!”林香远轻声地嗔怪着母亲,表情依旧是平和淡然的样子,可是内心却并非这么平静。此后的生活该怎么办?该怎么对待徐迟?现在,母亲的病已然牵扯到了他。林香远恍惚地记得她哥哥最初要见丁雅的父母时,那个要叫别人爸爸妈妈的打算做的有多艰难,而那两个等着他叫的人还正爱着、也将一直爱他。可现在,却要徐迟费心劳神地对着一个毫不相干的、神经衰弱的老太太叫妈妈,无缘无故地受着不该是自己的数落,毫无缘由地担着不该是自己的不是,还要变着法子地哄人开心,替人擦泪。这份好意,自己该怎么回馈给人家呢?何况难说以后还会牵扯人家到什么程度。
      林香远正想着,沈一非进来了。他已经知道林老太的心智恢复了,他明白这是好事,也知道自己的——宁愿老人不这么恢复过来——的想法很不应该,但他的心里仍旧很别扭。他实在不愿意徐迟显得比自己更和林家亲进,他更不愿让徐迟比自己帮林香远更多的忙。林香远有事只应该他去伸手,别人都是在多事。可是这两天,特别是今天的事,都是他深感无力、也深感无奈的。这别扭的心情,使得他的脸色有些落寞。林香远抬头见到沈一非的脸上少了些平时的神采,她的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一非,医生是什么意思?”林香远走过去,站在沈一非的面前,轻轻地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她温和的眼波中闪微微的波澜,那是一种真诚的、懂得的目光。沈一非的脸上顿时生出了几分神采。他笑了一下。
      “伯母中午就可以出院。”
      “真的?——妈妈,你听到了么。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还没等林老太开口,就听见丁雅在门口笑着说,“瞧把我们阿香乐的。”
      “丁雅,快过来。林琰回来的正好,今天咱们回家好好乐呵乐呵。你舅舅、舅妈,老姨、姨夫,一非、阿香,再加你们三口人,都来。我们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林老太有些兴奋地计划着。
      沈一非听见林老太如此安排,心里暗暗地觉得安慰,因为阿香是和他在一处的,无论徐迟该不该进到那“三口人”里,他都不理论。
      “妈,我看先别这么急。今天刚回去,你身体也正弱着。要不我们等明天,或是后天。一非还能待几天呢,我哥哥不是也说了么,一个电话,随叫随到的。”
      “妈,你就听阿香的吧。现在也没有必要非得急在这一天,是不是?虽然人多,但一张罗,还不是得累一非和阿香两个。他们俩昨天赔了你一夜,还不得让他们好好歇歇?我看明天后天都行,就是今天不合适。”丁雅笑着劝林老太。林老太笑了笑,“我老糊涂了,有点忘乎所以,像个小孩子。”
      “人们常说返老还童嘛。”沈一非笑着做到林老太的身边,拉过老人的手,“伯母是看着一屋子的亲人乐得糊涂,这也是难得糊涂嘛!”他毫不拘束地和林老太说笑。林老太看他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在她眼中,沈一非不光是半子,几乎就和儿子一样。“一非,伯母没有白疼你,你比你林琰大哥都孝顺。”
      丁雅眼神有些黯然。林香远忙问,“嫂子,你还没下班吧?”
      “我请了假,本以为早晨妈妈就出院了,因为要送林策我怕来不及到医院,就直接到家里等去了。可一直没见回来,就又过来了,刚好见陈院长和舅舅姨夫由病房出来,我就顺便到他们办公室探口风去了。”林香远明白,因为徐迟在这里装着林琰劝母亲,丁雅怕进来露出了破绽,就没敢进来。
      不一会,周炳成他们也一起回来了,开始忙着出院。周炳成叫林香远他们收拾东西,自己到楼下办出院手续。
      很快事情都办完了,徐迟扶着林老太,后面跟着林香远、沈一非连同周芷芬等人下了楼。
      在楼口,周炳成有些为难了——他自己带来的单位的中巴还没回去,徐迟自己也开了车。按理说,姐姐肯定更愿意坐徐迟的车,因为再没有儿子的孝心和能力更能让一个母亲满足的了,可是让徐迟给一个不相干的老太太尽人子的孝道,又是件挺委屈他的事,周炳成不敢肯定徐迟会乐意。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徐迟很已经很大方地开过自己的车来了。
      “妈,这是公司的车,供我用。今天专门来接您回家。”徐迟十分自然地说着最能让林老太高兴的话。
      “看来他这些年也没白折腾!”林老太对着身边的高淑娴笑着说,笑容中尽是作母亲的自豪。
      “阿香,一非。快扶老太太上车。”徐迟热情而友好地唤着他们俩。林香远心里暖暖的的。沈一非也觉得心中的别扭顺溜了好些,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徐迟别有用心,看起来“挺真”的笑容暗深藏着“算计”,显得有那么一点狡猾。
      “舅舅。姨夫姨妈就拜托你了。”徐迟安排好了林老太后,还很合适地和周炳成客气了一下,就是甥舅之间日常上的礼貌。周炳成的心里已经默默赞叹这个年轻人好几遍了。在世面上滚打的这么多年,周炳成自认为阅人无数,但像徐迟这么沉稳果断、睿智练达的还不多见。但他的动机呢?周炳成想了好些遍,也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
      徐迟的车里,林老太和女儿坐在后面,沈一非坐在前面徐迟的身旁。林老太猛然问道,“丁雅呢?”
      “她早算不得新媳妇了,禁不起特意的优待。一非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娇客。”徐迟对着后视镜中林老太的眼睛,自然地说着母子间亲切而平常的笑话。
      “我还娇客呢,伯母可是常说我比你孝顺的多。若不是我打定主意只做半子,你老兄早就下岗了。”沈一非也对着后视镜中徐迟的眼睛轻松地笑着。
      “老哥儿,咱们太久不见了,有些分生了。拉拉手吧。”沈一非很热情地伸出了手,笑着的眼睛向徐迟递过去了友好的意愿。徐迟爽快而热情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淡淡地笑了笑说,“劫波历尽兄弟在!”沈一非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说,“你可是险些做不成我的兄弟了,若不是你赶着回来到伯母跟前尽孝道,你以为我会认你这个兄弟?——伯母我这可是为你出气呢。你对林琰的那分心,我看着都嫉妒。”沈一非亲切自然地逗着老太太开心。
      林香远一直没有说话,因为这车里的氛围已经很像一家子该有的热乎了,而且她的心也实在是疲倦得没有力气了。

      整个下午,林家都是热闹非常,满屋子的人,随处都是说笑声。林老太精神出奇的好,气色也好,一边和高淑娴几个人聊天,一边看着徐迟和林香远。徐迟一直陪着林老太呆在她的卧室里,他十分健谈,幽默风趣,看背影听声音还真的和林琰又几分神似。其间,他出来接了一次电话,在厨房里和那人聊了几句就匆匆地挂了。林香远正见他放下电话,就拿过一杯茶登在厨房门口。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茶虽然淡了些,可是心意却是浓得很的,而且和这茶香一样的久远。”林香远真诚而淡定地看着徐迟说出了自己的感激,脸上的笑容仍旧是淡淡的。
      徐迟结过茶,在手里细细地看了一回——很素净的白瓷矮杯,透着些许嫩黄微绿茶水。他抬起头对着林香远微微地笑了笑,“那晚上我买了你的茶时就开始琢磨你泡出的茶会是什么样的,所以这杯茶我可是盼了好几天了。现在看起来,不枉我盼得这么心切,它真是素净得出尘脱俗啊。”
      “不过胡乱沏出来。您不笑话就好了。”
      “‘胡乱’两个字就已经有品味了。”说罢徐迟也笑了笑,“这两天累坏了吧?”
      “我还好。只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愿意多为别人想些事儿的人,才会有人愿意多为他想些事儿啊。”徐迟风趣的说。
      “看来我以后得多想想别人的事儿了。”林香远淡淡地一笑,“你也到那边歇歇吧,陪老人聊天其实挺累的。”一边的沙发上周炳成正和宋昌为、沈一非商量下午请人的事情。
      “他们商量着犒赏我呢。”徐迟笑了笑便过去和他们一块合计去了。

      四点钟时,周炳成夫妇、宋昌为夫妇连同沈一非在“沁芳美苑”请陈院长、院长妇人和徐迟吃完饭。这是周炳成提议的,徐迟委婉地劝阻了一回,但周炳成坚持。他说,他姐姐这次的病多亏了他和陈院长,他们没有什么可回馈的,难道请一顿晚饭,表表心意也不成。况且大家又这么投缘,也正好借机会拉拉感情。陈院长本来是早已不应酬的了,但徐迟神通广大,请动了院长妇人给陈院长“护架”,老爷子就不好推迟了。
      林老太知道这次陈院长帮了不少忙,请人家吃顿晚饭自然是应当的,何况还是他儿子出头为她尽心,她的心情自然是说不出的舒畅。所以晚上,众人都离开时,她的好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林香远做过了晚饭,母女俩吃过之后林老太就上床了,很快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傍晚,林香远在拇指斋见到了谢诗阳。她告诉林香远说,她中午见到了林香远的男朋友,而且和他谈了几句话,觉得他很优秀。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谢诗阳是那种很沉静、很谨慎也很腼腆的女孩子,没有想好的事轻易不说出口。
      九点钟时,沈一非回来了。他没怎么醉,但显然喝了不少酒,显得更温柔也更霸气。他告诉林香远,徐迟是个挺不错的人,但他不怎么喜欢他。说完就深情地看着林香远,仿佛要用自己炽热的目光在林香远的灵魂上烙上自己印记。林香远只不过回应了他淡淡的一笑,她明白沈一非的眼神,沈一非也明白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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