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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尘之变(四) ...

  •   李兆年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躺平在塌上,头脑放空,半天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他想他现在需要静一静,理一理这件事,伴着外面下雪扑簌扑簌的声音,他陷入了沉思中。
      在自己幼年的时候,他知道父母常年不睦,母亲远走他乡,而父亲亦非常忙碌,他的大事总有很多,心思常用不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他记忆中唯一的温暖就来自祖父祖母,祖母总会为自己准备可口的饭菜,舒适的衣物,她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自己的生活。
      而祖父为自己延请名师教授学识,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更严格布置督导他的功课,祖父在自己的印象中慈祥而严厉,那是的他无比依赖祖父祖母,诺大的府邸,能和他说话的只有两位老人。
      祖母是在他十岁的时候过世的,他想起祖母临终的时候,哀哀地看着自己,他知道祖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祖父在他十二岁时过世,他的葬礼异常隆重,这个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的老人最终不敌岁月,在病榻前,他最后摸了一把自己孙儿的头顶,他目光哀恸地看了一眼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孙儿,就撒手人寰。
      十二岁的李兆年将自己锁在房内,从刚开始的嚎啕大哭到抽噎着哭不出来声音,他一度难过地不想面对这件事,后来他终于明白最牵挂自己的两个人都离自己而去了。
      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他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个死气沉沉,冰冷无情的家中,那时的他异常的厌恶自己的父母,与他们一句话都不想多言,他假装没有看见父亲蹙起的眉头,母亲小心翼翼的神情。
      后来他就真的离家出走了,他想当时他的状态真的不好,他想去外面沉淀一下自己的内心。
      果然当他越走越远,眼界更开阔,见识更广博,他在江湖中,在大千世界里,在芸芸众生中,他看到了许多比自己更不幸,更痛苦的人。
      与他们相比,自己的痛苦是流于表面的,是肤浅的,有更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经受战火的摧残,不公世道的洗劫,他目睹了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后,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如果继续以怨恨对待生活,以极端的心态对待自己,那不是解脱,而是惩罚。
      祖父祖母在天上必不想看着他怀着怨怼,仇恨的态度活下去,他突然一下子想通了,过度无谓的沉湎于悲伤并不是缅怀祖父祖母,仇恨的对待自己的父母也并不是惩罚他们的手段,此后他就与自己和父母和解了。
      祖父曾征战于沙场,经历过无数的战火,他宽容大度,政令严明,被雍州百姓视为保护神。李兆年想,若是自己的祖父还在,必不愿意失信于他人,更遑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人。
      若不是荆州的相助,可能祖父早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而雍州早已被瓜分殆尽,哪还有如今的自己,如今的雍州。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他想起祖父指导幼时的自己读书习字时,他铿锵有力地随祖父念过的孔圣人的话。
      李兆年豁然开朗,他不再纠结于对方到底为何背诺,既然无法控制别人的言行,那就履行好自己的诺言。
      李兆年下定决心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安心的睡觉了。
      过完年之后,李兆年忙于去陇西挑选新的战马,一直没在扶风,也就没来得及告诉丁夫人他的决定。
      当他和魏巍从陇西回来之后,得知天水郡守上奏有大批流民从河内五郡涌入天水。
      河内地区的林勋与他的亲弟弟林茂因为权利归属权的争夺而大打出手,而雍州无战事,又地广人稀,所以流民从东向西全都涌入雍州。
      李兆年他们商量一下之后,决定派遣魏巍处理天水事务。
      魏巍奉命去驻守天水,与丁夫人,魏宜还有李兆年告别之后就动身出发了。
      李兆年稍作休息后,就去丁夫人那儿陪她用饭了,他走进去的时候,听到厅堂内传来一阵阵笑声,他诧异母亲竟然有客人,母亲自从回来之后,一个人深居简出,偶尔和魏宜作伴。
      他好奇的进了院子,就看见丁平章将一群丫鬟婢女逗得大笑,连母亲也开怀大笑,魏宜更是笑的爽朗。
      他不知道他们再说什么,但也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好笑地看着平章,“平章,还是你有本事,能将这么多人都逗笑,你莫不是给她们偷偷吃了什么能让人发笑的神药?”
      “孺子不可教也,像你这种整天忧心家国大事的君侯,当然不明白我们这种小民笑什么了”
      “丁平章,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贫嘴”
      “彼此彼此,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我们这种俗人的乐趣,看来你是体会不了了”
      大家都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魏宜此时已经张罗着开饭了。
      一顿饭的时光,平章插科打诨,李兆年针锋相对,魏宜时不时帮帮这个,掐掐那个,丁夫人看着他们,也露出了笑容,她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吃完饭以后,丁平章和魏宜都知道他们母子二人有话要谈,就都告辞离开了。
      丁夫人为儿子亲自端来山楂制成的消化的果脯,她记得儿子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李兆年看着这一盘果脯,百感交集,他知道母亲在尽力修复与他的关系,她愧疚的想要弥补儿子所有缺失的爱。
      只是她不知道,他早都不吃这种小儿爱吃的零嘴了,但是他略一思索,拿起两片吃了下去,“这味道甚好”他说道。
      丁夫人欣慰的看着他,她知道儿子也在慢慢接受她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你来是为上次说的事吧”
      “母亲,我慎重考虑了一下,觉得既然长辈有约在先,现在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家该履行诺言”
      丁夫人听着儿子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又早已预料到了,从她说出那件事开始,她就想到了以他们祖孙二人的感情,儿子不会不遵守诺言的。
      但她又有淡淡的失落,她打从心里希望儿子能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无关门第,无关权利富贵,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快乐而已。
      “我儿,既然你已经决定,那娘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你做的决定”
      “我明白的,请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我儿,你要知道,女子这一生殊为不易,她们从小就被教导日后成为良妻贤母,她们大多数不能读书,要读也只能读女论语,她们被锁在后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们注定没有机会去到外面广阔天地,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所行所到之处只是后院一隅,而偏偏世间男子对女子要求颇多,既要求她们贤良淑德,又要求她们秀外慧中,才貌双全”
      “他们每个人三妻四妾,却要求女子为他们从一而终”丁夫人说着,讥讽地笑了。
      “我儿,你要是成亲后觉得不开心不快乐,还可以将自己寄托于家国事中,你还有朋友,兄弟,知己,哪一个都能疏解你的落寞,而你的妻子呢,她的委屈可能无处可说,可能还要受人耻笑”
      “男儿与女儿注定是不对等的,你要是和她成亲,万望你不要嫌弃她是一个和离妇人,须知万般因由皆不由己,她已伤心难过一次了,你不要只重诺言迎娶她,而因此疏远冷淡于她,方知这与杀了她无异”
      李兆年感觉自己内心再一次被震撼,随之而来的他竟然有些羞愧,母亲定然是明白他的想法,他本意只想履行他的责任,将人娶回家,然后给她夫人应有的尊荣与体面,除此之外的事情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他羞愧难当地说“母亲的话,儿子定当紧记在心”
      李兆年走出院中的时候还在想,这世间大多数男儿,包括他自己,都天经地义的为女人设定了一套枷锁,让她们此生在枷锁里按着他们的意愿生活,如果有人违逆的话,那就是大逆不道,所以自古以来,只听过丈夫休妻,从来没有听到过妻子休夫的,如果有,那怕是要天地难容了,估计要被“伟男子”口诛笔伐而死了。
      母亲又给自己上了一课,他自忖自己这些年也去了好多地方,悟到了很多道理,但论为人处世,还不如深宅之中的妇人,他陡然明白,有时候经历也是一笔可贵的财富,母亲用她的一生在不断了悟,哪怕她遍体鳞伤。
      事情很快就被安排上了,李兆年召集所有大臣讨论这件事,有的大臣们本想举荐自己家的女儿,这下也没法开口了,因为这次轮到李兆年站到了道义的制高点上。
      他们商量了一下午的结果是,先给荆州去一封书信,探一下他们的口风,然后再做决定,李兆年也同意了。
      事情被拍板决定了,信件也遣使者送出去了,李兆年能做的就是等待结果,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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