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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苦雨凄凄(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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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夕阳西下,魏巍招来何方询问对方有无继续叫阵,何方惊讶地说从今日一早就没有叫骂了。
魏巍心想,看来是柳固起作用了,必定是柳固向杨裕建议不要再继续叫阵的。
这个柳固虽然双腿残疾,但为人谨慎,颇有智慧,忍耐力也超乎常人,不是所有人在双腿残废后还能谋图复仇大业的。
他必定隐于暗处,知道李达势大,若不借助外力,他将无能为力与之对抗,分析了所有的大小诸侯后,他挑中了杨裕,伺机搭上线后,他开始策划诸事。
此人精通兵法,熟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他利用杨裕与李达的心理,开始展开他的复仇大业。
此等人才,要是能收为己用,必定能如虎添翼。
他眉头紧蹙,脑海中飘过了一道嫩绿色的身影。
与此同时,扶风城中雍候府邸。
李兆年坐在曾属于他父亲的书房中,垂眸静静地看着案几上的书信。
这是魏巍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他言已经找到了天水一战的关键,林氏与柳固的事情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起身走向母亲的房间,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后就搬来了扶风城的府邸,李兆年心里明白自己的父母是一对怨偶。
儿时,他怀着一腔孺慕之情跑去父母的院子,还没进门,就被丫鬟婆子匆忙抱走。
他拼命捶打着束缚他的婆子,却隐隐约约听见父母的院子传来碎物的声音。
紧接着泪眼朦胧中他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地身影。
他突然就不挣扎了,静静地随下人抱走他。
再长大点,他就不敢去找母亲了,因为他看见母亲静默垂泪的背影,就心口窒闷。
后来,母亲就不见了,他不敢问父亲,在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了母亲去了雍城。
再后来,他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做,也就慢慢不想了。
李兆年轻轻地走到了母亲的房门口,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走了进去。
他看见母亲正跪在佛龛下,虔诚的祝祷着,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母亲开始信奉佛祖,仿佛世间诸事已走不到她心里去了。
“林宝璐”这三个字对于他而言也不再如魔音贯耳了。
后来母亲在雍城听到下人议论侯爷在天水安置了一位林姓女子时,也不过付之一笑。
他曾经以为母亲会歇斯底里的争吵,却见母亲毫无波动的表情,他就知道母亲已经和父亲决绝地做了了断。
再见面已如陌生人一样客气有加,她与父亲之间的牵绊就只剩自己了。
李兆年看到母亲平静的背影,竟然感到淡淡的心酸。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找我吗?”丁夫人站起来问道。
她领着李兆年坐下,给李兆年沏了一杯热茶。
李兆年看着不施脂粉依然端庄秀美的母亲,她甚至比年轻时候更多了几分质朴天然。
“母亲,儿子此来想告诉母亲,兄长已经知道了打败杨裕的方法”。
丁夫人一想就是儿子定有要事告诉自己。
他自从接任雍候以来,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事务。
有时候他书房中的烛光彻夜不息,她看着儿子消瘦清隽的面庞,很是心疼他。
作为母亲怎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志向呢?
想到那满室的书籍与那绘得精妙绝伦的堪舆图,再看看对面一身华服包裹,正襟危坐的儿子,她心里就更难受了。
“母亲,兄长来信说这事关天水的林氏”他小心地瞧着母亲神色,母亲脸上毫无波澜。
他继续道“是林氏原来丈夫的兄弟挑起的祸事,他以为是父亲和林氏要害他们兄弟二人,所以蓄意报复,勾结杨裕想要乱我雍州民心,儿子此来就是说与母亲知道”。
丁夫人听他说完了才慢慢说“我想他们兄弟二人出事,应该只是意外,那林氏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而你父亲亦非小人,做不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李兆年并不诧异母亲会这么说。
丁夫人虽然对李达在情感方面颇有微辞,但是她也深知李达为人,在大事上是不会借机诋毁、攻讦他的品质的。
“林氏的父亲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属官,论资格她是绝无可能成为雍候夫人,即使你父亲当年与她感情甚笃,我年轻时曾着人打听过他们相识于上元节,本就是才子佳人的节日,你父亲英俊挺拔,林氏年轻貌美,两个人很快相识相恋了” 。
提起往事,丁夫人含笑说道,人果然是会变的,曾经像利刃一样悬于心间的往事,如今却能面不改色地提起了。
“后来,你的祖母祖父就是那拆散牛郎与织女的王母娘娘,而我可能就是那让他们离得更远的天河了吧”,丁夫人自嘲道。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点,我与你父亲成亲了,那林氏也是个烈性女子,她只身远赴异乡,这件事成了你父亲心里的一根刺,他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寻找林氏,对我来说也是骨中钉,肉中刺。”
丈夫当年忧愁沉默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
一想到当年的自己言语尖酸刻薄地嘲讽丈夫,歇斯底里地辱骂林氏,那些恶毒的语言像是一把利刃,扎伤的不仅是别人,还刺的自己也鲜血淋漓。
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从前在闺中那个自信大方的姑娘了。
她变得自卑,敏感,情感里的一点风吹草动足以让她变得惊惶不安。
她在向一个永远不会给她任何回应的男人乞求感情上的怜悯。
这个认知让她陡然一惊,她活的没有了自己,于是她忍痛抛下年幼的儿子,去寻找内心的平静。
李兆年听着母亲平静地讲述完一切,突然释然了。
年幼的自己也曾经怨怪过母亲,埋怨她弃自己而去,后来长大了就不再想这件事了,不是原谅,而是选择忘记。
现在他突然很感激当年母亲的决定,不然他此时面对的就是一个被嫉妒,怨恨裹挟的面目可憎的妇人。
李兆年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他轻快地走向议事堂。
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一幕,一直想着要问一问母亲,算了,下次吧,所有人都等着自己要议事呢。
夜半时分,天水城中格外寂静,魏巍一身黑色劲衣,披着黑色披风,佩戴一把宝剑,站在城门口。
他远远地看见远处格外娇小的身影向他奔来。
柳子茵也远远瞧见了男人 ,他实在太好辨认了,挺拔的身影像一座山稳稳地立着,她气喘吁吁跑到了男人跟前。
害怕耽搁时间,她喘着气说道“快走吧,别误了事” 。
魏巍瞧着她一身翠绿颜色的散花裙装,没忍心告诉她,他们是去夜袭敌营,不是郊游踏春的,这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实在傻得可爱。
两人紧赶慢赶,躲避了无数个对方的士兵暗探,终于到了树下,魏巍四下张望发现周围并无危险,也可能是柳固提前支开了杨裕的人。
两人站在河边等待着,过了半刻钟,魏巍瞧见小姑娘的脸已经冻得青白。
他耳尖的听到木轮划过沙地的声音,心念一动,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小姑娘身上。
许是没有过多的机会接触外男,小姑娘诧异的转过来看了自己一眼,脸上带着羞窘的神色。
柳固滑动着轮椅,远远的走过来,看见河边那个娇小的背影,心头狂跳。
然后他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温柔的解下披风披在了女子的背上。
趁着月光,他看到了女子转过来的面庞,她含羞带怯的看了一眼男子。
两人都听到了动静,转了过来,柳固没有看男子,他迫不及待地盯着面前的脸庞。
这是他亡兄的骨肉啊,这张面容多么肖似他的兄长啊,忆起亡兄,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柳子茵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眼神哀伤的男人。
他的膝盖以下是空的,眼前这个坐在轮椅里的人就是她的二叔,她回忆起那个驮着她奔走的身影,觉得造化弄人。
两厢寂静着。
“晚辈拜见柳先生,想必柳先生就是杨侯的得力谋士了” ,终于有人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开口说话了。
柳固看着这个年轻人,虽然信中没有署名,但他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了。
“想必阁下就是雍州的征西大将军了” ,双方时间不多,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两个人也就没在打哑谜,直接开口了。
“晚辈是为解误会而来,想必先生已经读了林夫人的亲笔信,那么事情是怎样的,晚辈想先生心里应该有个判断”魏巍道。
听到这儿,柳子茵焦急地开口“是啊是啊,我娘和李伯伯绝对不会做这件事的,请您一定要相信他们”。
其实柳子茵想开口叫一声二叔,但却迟迟叫不出口。
柳固沉默地盯着面前这个女孩,其实他未必不知道当年的事有蹊跷。
他想起当年兄长还在家里欣喜的盘算着给这个从天而降的娇妻打一扇妆台时,他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兄长宠妻,转过身就去集市上给可爱的小侄女买糖葫芦了。
可是集市上他看见的那一幕却戳中了他的心,他那个美貌的长嫂在转角处正和一个通身贵气的男人拉扯着。
他甚至看见他长嫂转身时,那个男人竟然从后面一把搂住,而长嫂的表情也全然是不舍和留恋 。
他忘记了他要去干嘛,失魂落魄的走到家里时,一入眼就是兄长那朴实的笑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逃也似的回自己的房间了。
那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直到遇上那失控的马匹。
他一想到兄长临终前可能还在幻想着娇妻幼女家庭美满,他的心就像刀割一般难受。
柳子茵仔细盯着这个神色变化莫测的男人,期待地看着他。
而魏巍,则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