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明镜》风露苍华

1、第一章 越陌度阡难相逢

　　巫界月泠洲云山
　　云山虽不是巫界的九大名丘，却在巫界很是有名。云山被誉为当今巫界三大凶山之外，最出名的一朵神秘冷艳的高岭之花，此时阳春三月，正是一年好景，苍碧披霜的长青香草，久盛不衰，馥郁蓊蓊，逢春草木焕然新生，清新鲜翠，闪着巫界灵草早春特有的莹光。山中生盛青石，质坚色美，青石之上泉水叮咚，清澈沁人，灵气氤氲。
　　若在人间此等山色定是世所罕见的桃源仙境，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但巫界处处山水有灵，此等山色亦数平常，是以这云山之名不再丽景而在于云山之奇景。山中草木与青石灵泉，看似随意而生，但细看参差罗布如同天上星宿，寸寸暗藏迷险玄机。
　　山中三步一阵五部一界，奇门、五行、八卦，九星之位俱有所似，又有所变。山中万物皆是阵棋，变幻莫测又真假难辨，不少巫族人来这儿，稍有不慎便会着了道，不是被灵兽戏弄就是灵力受创，总之若修行不到便只能自讨苦吃。
　　云山之巅，灵草极盛之处有一块赤色的山石，绿荫之下更是极为显眼。这块赤石形如圆台，中部微凹，石头上遍布暗红的石纹看上去如同布满血迹的修罗石，让人心生畏惧。这便是云山聚灵之源，上古神石赤琰。灵草之下的石底交缠着密密麻麻的紫色虬根，那是一株上古大栾木，紫茎碧叶，鹅黄的花瓣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直入云霄。
　　相传这株古书为上古神祗之躯所化，新叶与花实皆可化百草之药精，采之入药可解百毒，治百病。可这谈何容易，长了几千年的上古神木，百仞无枝，采药难遇登天，因此大多数人其实仅仅能隔着云端，遥望那光华万丈的奇景繁花。
　　阳光透过树缝簌簌落下，斑驳的光点温热却不灼人，正是晒太阳的好去处，这不赤琰石上就有个小小少女正眯着眼卧在那里。
　　这少女年纪极小，像是刚满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脸颊圆润，五官精致，极其可爱，三月暖阳落她的稚嫩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半阖的睫毛都染上一层了圣洁的金色光晕，岁月静好得让人心生慵懒。
　　但少女此刻的神情却并不愉悦，甚至只能说是强作淡然。她嘴唇发白，玲珑秀美的额头与鼻尖上都沁着细小汗珠，自脖颈蔓延到满个右颊的水红符文若有若无，却更显得她脸色苍白，惨无人色。
　　这些符文细小繁密，却颜色暗淡，半明半灭，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而少女脸上的汗珠却越来越多，点点晶莹的汗珠似乎泛着殷红，细看之下分明是血。少女的唇瓣深抿似乎极其痛苦，就连眉头也像是禁不住疼似的紧紧拧在一起。
　　眼见符文的血色越来越淡，少女的四体百骸也逐渐沁出了血珠，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褪色唇瓣如的零落的樱花，但半阖的眼睛却及其清明，她忍着极大的痛苦，孱弱地念出了一段绵长而拗口的咒语，念罢这上古神木，需两人合抱的粗壮树身便是一晃，咔嚓一声，一枝还带着云端雾气的凝露花枝便从天而降。
　　这矜贵的神木枝桠，不巧的落到不远处，一片半人高的……从不久前开始就一直窸窸窣窣的草丛，似是惊动了一对野鸳鸯。
　　诶呀！什么！伴着女子柔媚的娇嗔，草丛中显出了一对衣衫略有不整的男女，少年俊秀，少女妩媚，皆是青春韶华，甚是悦目。但两人此刻的脸色却显然有些古怪，试想，谁被坏了好事，不是满面怒气，但的两人此时却是面露惊恐。
　　“…是谁！”少年强作镇定试探地问道，但嗓音中的颤抖却做不了假。
　　毕竟神木花枝这样的手笔，一般入山之人可做不来，不然大神木恐怕早秃了，那么是谁能不动声色降下神木花枝……难道是……它……想到这个可能，这不禁让两人脊背生凉。
　　还好这时一个低沉却难掩稚嫩的声音响起：“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不赶快滚”
　　赤琰石上的小小少女早已力竭，此时却强撑着，不肯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两人这才看清来人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但这姿容妩媚，面若烟霞的妙龄少女，却忍不住口出恶言道：“风晏溪，你这个没人要的丑……八怪，……你怎么……你” 她本想攻其痛处，却不想晏溪满脸的符印褪后是这副样子，惊怒交加，一时语塞。本是个惹人怜爱的巫族少女，做出刁蛮之相却委实有些不喜人了。因此他身旁的俊秀少年不由开口道：
　　“泷烟，别说了。”
　　季浮光似乎察觉到了晏溪的不对劲，但眼前的尴尬让他不得板起脸，漠然道：“晏溪，你这次偷偷跟我回来，到底想意欲何为？”
　　“大栾木受创，云山神一定会被惊动，还不走吗？”晏溪声音淡的像一丝风，却让他们两人如临大敌，噤若寒蝉。因为若两人所做之事被云山之神发现，那可就真真见不得明天的太阳了。
　　不出意料，晏溪话音刚落，两人便掐了个风行咒，脚下生风的悻悻而去。
　　“你等着 ，我迟早要找你算账”
　　这色厉内荏的声音似乎过于甜脆 ，像风中留下一串银铃余韵久久不散。晏溪细细品味着这份余韵，嘴角却已扯不出一个像样的微笑。
　　……
　　“阿娘，我这么大动静，你还不来吗……再不来我真的…支撑不住了”晏溪在心里小声地呢喃着。她不确定这云山之神是否就是她所寻的那个温柔慈祥的母亲，但似乎只有这样想她才能强忍
　　身上逐渐充盈的灵力如同一把把利刃，无孔不入的痛楚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蜷缩起来。但活下去的信念阻止了她，她颤抖的咬破手指，借着上古神石之力，艰难的画起了咒封。
　　这是她自小便亲身受过多次高阶的咒术，不仅咒语晦涩难懂，而且写符念咒都需要极大的血徽灵来支撑。她想凭着记忆模仿，可时断时续的咒语，一波赛过一波的痛楚，令写灵注符一次次难以为继。少女身上的血珠越渗越多很快就沾湿了她的衣衫……
　　“阿娘…”晏溪的眼皮越来越重，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擅作主张了，这辈子唯二的两次叛逆，却让本就命运多舛的她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丢了。
　　晏溪一直觉得命运对她的调戏委实过分了些。她天生拥有罕见纯正的盘古神脉，可这血脉的无上神力，却只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孤独与半辈子在垂死挣扎。多少次，她一心求死，却求死无门，如今好不容易快熬出头了，开始惜命如金了，小命却要玩完了。
　　想想这辈子除了这该死的命数，谁对她都不算太坏，要是就这么去了也无甚可叹，可她就是不甘心啊，她还想着看一看从未见面的阿爹阿娘，还想见见云游多年的姑姑。她活了三百岁却还没游过巫族九丘啊！
　　她……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就这么死了，就这么一辈子不明不白的活过，又悄无声息的死去。她痛得寸寸战栗，却依然不断地喃喃低底念这奥古绵长的封印法咒，直至意识随云散去……
　　朦胧中，气海之中似是渐渐凝出了暗红的符线，好痛……她好像梦到了阿娘的抚摸，阿娘美丽温柔，细长的眼睛满是宠溺的柔光，就是晏溪想象中应有的样子，真的和姑姑说的一模一样，她刚想睁开眼想叫声阿娘，想好好看看她，天边却隆隆降下一片紫雾，一条乘着霞光的青龙从天而降……
　　天界仙域

　　凌霄殿外，四下云雾氤氲，正是仙官退朝之时，风雨欲来，各路神仙嗅其暗涌匆匆回府，顷刻间清光紫气，仙迹渺渺……只余下霖晔与景灏两位仙君，散朝后，他们被天帝留下议事许久后，出来的时候偌大天界神殿外已是静如弱水。
　　“刚刚是我鲁莽了，承蒙霖晔仙君斡旋，炜泽之事拜托你了”潇洒肆意了几千年的凤族神裔，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望着穆绎深深一拜。但这一拜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托住，终是没能拜下。
　　“聆柏，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你我为友数百年，你的事我自会全力相助……只是，你所说的这位清涟仙君被贬下界数百年，如今既没有集满功德飞升，也没有魂归升天，而是消失了数百年之久，你可知即便是修仙此刻应是寿元已尽，他若是还活着只能……”
　　“只可能是入了魔道”穆绎如此推想，却终是没忍心说出。
　　“穆绎，你相信我，我与他相交千年，这些飞升成仙的人里再也找不比他更懂慈悲的人，以他天性，便是拼着自毁元神，也断不会入魔……吾友数百年中所遇，只怕会比我所想的还要艰难”两人行至离空广袤的扶摇台，这便是凡界众生向往的登仙之台，如今霖晔仙君奉密令下凡界自然只能走这鲜有人知的小径。“只可惜我神力微浅，下凡数次也仅仅是能寻得他的一丝气息，如今只能寄望于你了”临别前，凤聆柏悄悄将一只散着青色光晕的火凰羽交给他。
　　“我定尽力而为”他与聆柏同出自神域，且情谊非常，既是奉仙旨下人界，他定是要帮聆柏这个忙的。穆绎叹了口气，拍拍老友肩膀，转身拜别。
　　近来人间如今刚平战乱，百万死魂却归天寥寥，此事上疏已久，天帝毫不知情酝酿至今日，可见仙界有人其心不正。如今天帝疑窦丛生，众仙惶惶，聆柏却偏偏在此时提起了清涟仙君，也无怪天帝震怒了，要降罪于他了，如不是念在聆柏为神族后裔，恐怕此刻免不了要削除仙籍被贬下界。
　　好在如今天帝不得不用神族，因此他还有为聆柏转圜的机会。此次天帝明里令他二人禁足，但实为令穆绎暗查。天帝特许他神力加身入人界，还特许他动用族中圣物——上古青龙印，他虽为神族却无大功德不得立神位，平日里自是无资格动用族中圣物。但此次任务天帝之所以派他前去也是看中他身为神族的身份。仙族自人界飞升，耳濡目染人间党朋之风，各仙官之间盘根错节，因此如今不得不用神族仙君种局外人。
　　穆绎接过凤翎后正要飞身下人界，却发现聆柏的这只火凰羽却大有古怪。火凰羽，为聆柏凤凰本体所生，千年得一翎，因此这只翎羽含着凤族的千年神力，但这只翎羽中所蕴含可不仅仅是一丝气息，穆绎心中一动正欲询问聆柏，却发现身上的异动，上古青龙印竟被一阵巫咒召唤，嘤嘤自鸣着，散出刺眼的苍青色光芒。若非必要天界之人是无法进入巫界的，但这道巫咒无疑便是入界的一把钥匙。
　　不仅是钥匙，这咒芒像劈开他记忆之锁的一道闪电。百年前记忆的纷涌而至，那双温暖的小手，那明如碎星的双眸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她……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机会勾起了他的百年思念，即刻他便化作青龙乘雾而去。
　　应召法咒如同一把圆月弯刀把巫界强横的上古结界破开了道口子。
　　他遍寻苍梧却一无所获，只好应咒感召。云山之神已守候多时，他遍寻不到的小女孩就无力地躺在血泊里，血色尽失的唇瓣微弱而倔强地翕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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