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和平研究手记》国家特级学术废物

8、学团

　　国庆节那天明德会的学总给肖寒打了个电话。由于第二天就要开会，学术团队今天打算连麦沟通一下明天可能出现的情况——
　　俗称打心理预防针。
　　于是当全国欢天喜地过国庆的时候，电话会议里一片沉默，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沉痛。
　　不知道哪位的连麦背景音里出现了洒水车的音乐声，才像叫魂似的打破了沉默，西撒会场的主席颜琮复述了一遍学总方弘亮的话，语气多少带着点懵逼：“我们会场美、法、德、沙特代表临时咕会？”
　　“对，”方弘亮无奈道，“他们几个说学校临时有事来不了，把席位让给了他们学校的新人。”
　　颜琮“嘶”了一声。会场学术指导丁佳雨弱弱地出了声：“其实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主席助理肖寒冷静道，“我们当初写BG（背景文件）的时候是按的已经有参会经验的情况写的。”
　　意思就是——新人可能看不太懂。
　　“而且很可能他们连议事规则都没搞懂。”颜琮补充，随即问道：“老梁呢？”
　　“书记官”梁良：“我在。”
　　“新人进会场群了吗？”
　　“很遗憾，没有。我没接到任何的入群申请。”
　　“老方，你这个‘惊喜’有点大。”颜主席吐槽道，“也就是说，接下来我们要改我们已经写好了的BG，让它更加通俗易懂一点，并且要把各国的立场直接写明加上去，还有议事规则……”
　　丁佳雨诚实地给各位泼了一盆冷水：“时间很赶，可能搞不完。”
　　“其实可不可以不改？”梁良问，“毕竟只有四个新人……”
　　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行。”
　　“老梁你第一次做学团，我们要做的除了你所知道的点草啊、推会议进程啊这些，其实还包括保证代表的参会体验，尽量不让代表边缘化。”颜琮现在大二，做学团的次数比其余三个高二参会的次数都要多，“肖寒应该知道，我以前在阿盟会场就曾经改过规则要求DR全票通过，都是这个道理。”
　　以前高一被他带过的肖寒应了一声。
　　“也是，跟不上会议进程的感觉确实令人不爽。”
　　“成，那来分一下任务。你们都有空吗？”
　　“我的话，今天下午可以搞个一两个小时吧。”丁佳雨不好意思地说，“晚上要和家人出去吃饭。”
　　“我跟丁姐差不多。”
　　颜琮“唔”了一声，“老肖你呢？”
　　肖寒心下想您这声我可担不起，回答：“你们选好自己可以做的剩下的都给我就好了。”
　　“不会耽误你太多吗？”丁佳雨问。
　　“没事。”肖寒食指点了点桌面，“今天没其他事。”
　　颜琮三言两语把任务分了，就结束了这次会议。
　　正常来说代表都羡慕学术团队也就是主席团，实际上学团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美。作为代表的正常流程是会前写学测-写立场文件-会前磋商-开会，而主席团成员从会议一通发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甚至很多优秀会议的会场都是学术团队自己设计的。
　　肖寒是季华会后接到的明德会的邀请。他从暑假底到现在，先是出学术测试，后来他们四个人又赶了一份68页的背景文件，在这期间还得改代表学测。
　　而背景文件本身也有规定，比如一些全国会对背景文件的要求是学团原创的内容要占整份文件的70%——就比写论文的要求松那么一点，还有被打回来重造的可能。
　　学团成员本身获得的报酬大部分仅是住宿费报销，或是为本校参会拿到一点优惠。
　　肖寒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找了罐雀巢咖啡。这种咖啡仅比学校卖的那种咖啡粉冲出来的味道好那么一点，该甜腻的还是甜腻，要不是里面真的含有咖啡因也许他会觉得这是没茶的奶茶。
　　小区里的广场上正在搞国庆联欢会，女高音版的“我和我的祖国”和“歌唱祖国”遥遥地弥散开来，从身到心地点燃了各位的爱国之情——于是附近还有几家也在放红歌，尽是上个世纪的全损音质。这种万人空巷般的热闹朦朦胧胧，全被隔绝在外，九十平的屋子里除了电视里正在放的刚才因为开会惨遭静音的阅兵式和肖寒这个活物，没有半点人气，主卧还锁着门。
　　肖寒坐回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开始改文件。
　　半晌，断断续续的键盘敲击声停了，肖寒轻轻将笔记本屏幕阖上，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瘫着。
　　他不困，他就是不想动。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这种情况似乎在他身上很罕见——即使是午睡前的时间，他也会刷题或是看书，基本上都是一种忙碌的状态，不会让自己闲着。
　　这种懈怠感不是突然的，只是有些克制不住了。肖寒撑着坐了起来，打开了笔记本桌面上的一个软件，记下了时间。然后他从茶几底下翻出了一个饼干盒，里面排着几个贴着标签的塑料密封罐，从中数出了几片，正想服药，突然瞥见了自己打开了的咖啡。
　　行吧，忘了这茬。
　　他只好找个空罐子又把它们装了回去。
　　空调还在给室温制冷，他伸手摸到了空调遥控器，直接关了。现在连轻微的送风声都没了，寂静得可怕。肖寒觉得居家穿着的短袖短裤在这种制冷过度的温度下实在容易感冒，而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沙发上长期放着一床毛毯，肖寒把它拽了过来，严严实实地裹着躺在了沙发上打算睡一会儿。
　　每一次他的精神实在不济，懈怠和麻木快压制不住的时候，睡一觉反而会减弱一点这种感觉。
　　冷，还有……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这个活物的孤独。意识就像处在大洋中间的孤岛，然后逐渐被涌起的海潮吞没。
　　然后在迷迷糊糊之间，骤然响起了克罗地亚狂想曲那高昂的旋律。
　　肖寒倏地硬是被吓醒了。
　　他满脑门官司地抓起手机，接通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小寒啊，国庆快乐。”肖柏城的声音不太清晰，忽远忽近，似乎是在大风中说话。“吃饭了没？”
　　肖寒敷衍地“嗯”了一声，“什么事儿？”
　　“国庆七天就不要一直待在家了，”肖柏城说，“要不要明天我飞回来陪你出去？”
　　“……不用，明天我自己要出去。”
　　肖柏城似乎对这很感兴趣：“和同学吗？去哪儿？”
　　“不是。去开会。”他言简意赅道，“你从青海飞回来也麻烦，算了吧。”
　　肖柏城闻言又叮嘱了他几句，无非是不要老是吃外卖，外出小心之类的老生常谈，他一一答应了下来，最后有些不耐烦：“我要睡午觉了。”
　　“等等，你最近……有按时吃药吗？”
　　肖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垂眸看了一眼药盒里数量变化并不多的药。
　　“……吃了。”
　　“那就好，有什么问题你打电话给爸爸或是给陈医生啊。”肖柏城那边似乎叹了口气，“我看了一下，明天可能会降温，注意不要感冒了。”
　　那边挂断了电话。肖寒握着手机，片刻后才想起提醒了自己没吃午饭，光着脚去厨房给自己蒸饺子。
　　克罗地亚狂想曲再响起的时候，他一只手打燃灶火，另一只手从短裤兜里抽出手机，看也没看接了：“又有什么事儿？”
　　“……”对面安静了片刻，“肖总？”
　　肖寒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手机给摔地上了。他蹙着眉看了一眼通讯界面，是个陌生号码。
　　他的通讯录里只有肖柏城、邓青、陈医生和以前的班主任孟老师，没有必要经常联系的电话他是不会存的，为了打消邓青对他人际交往的疑心——孟老师的电话都是高一拉练的时候她执意要求存的。
　　“……许方成？你怎么有我电话？”
　　“我找了你们学团的通讯方式，”许方成无奈道，“我刚刚戳你企鹅你没回我，我这边又比较急。”
　　肖寒这才发现自己有新消息。他解释了一句，“刚才在打电话。什么事？”
　　“我妈听说我要和同学参会让我给你打电话她想跟你说几句……”许方成小声跟他讲，“我妈就是想……算了你待会听她说吧。”
　　肖寒：……
　　电话那边传来了走动的脚步声，隐约听见许方成喊了一声“妈”，有个女声应了，甚至还有一声狗叫和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还挺热闹。
　　“喂？”那边显然换了人，声音温婉亲切，“同学你好，我是许方成的妈妈。”
　　“阿姨好。”
　　“是这样的，听说方成明天要和你一起去参加模拟联合国，”她声音带笑，让人一点也没有面对长辈的距离感，“我们家方成呢从小比较……思维独特？他爸爸就是做这一块的，所以他被灌输了不少奇怪的想法……所以明天请你多多包涵一下。”
　　“……他挺厉害的。”除了天真了点。
　　“要是他给你添麻烦了我先给你道个歉，”对方客客气气，“谢谢啦。”
　　那边许方成接过了电话，等脚步声走远了才同他嘀咕：“我妈觉得我本人就是个麻烦……肖总你别在意啊。”
　　肖寒“嗯”了一声，“没事了？没事我挂了。”
　　“哦，好。”那边不好意思地笑道，“打扰你了。”
　　在挂电话前肖寒突然想起了什么，“以后尽量别给我打电话。”
　　“……好。”
　　肖寒垂眸看了一眼那串号码，手指在“删除”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他想了想，移向了“添加联系人”。
　　现在邓青管不着他了，也不用那么紧张了，姑且就给这家伙个面子。
　　被这么两通电话一打岔，那种要将人淹没的沉重的压力感稍稍减弱了些。肖寒吃完午餐裹着毯子缩在沙发里用一下午就改完了自己要改的部分。他沉浸于自己的要做的事情里的时候效率很高，当然同家里除了他空无一人没有人来打扰他的环境也有关。
　　他把改完了的BG发给学团群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咖啡，已经不知不觉间喝完了，最后一口好像是三个小时前。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吃药，最后还是把药分类放了回去。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吃药，刚开始那几年他还按时吃药，但渐渐地发现自己一口药闷下去会觉得恶心半天，没有任何食欲，导致他经常吃不下正餐。之后药效确实起了作用，他脑子里的情绪一下就像被用力绷直了，完全不受控于他。
　　所以后来肖寒选择自己扛着，不让自己闲下来，找各种事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实在有点失控的时候才会服药。
　　明德会的BG改完了，他翻了翻会场群里吵成一片的无意义调侃，点开了国庆他接的另一个会议的会场群。
　　另一个会紧随明德会，明德是10月2到10月3，景澄则是10月4到10月5。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里，他写了两场会的BG。
　　直接将自己的国庆安排了上半个假期。
　　明德会在广州的穗阳中学举办，珠三角的会议无论在哪个地区都面向全省，但除了两场全国会，也就仅面向全省了。同长三角、北京相比，珠三角模联似乎自成一个圈，与外界相对往来较少，通俗来讲，就是自产自销。
　　这也导致了只要参会够多，就会发现全会场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是你几乎次次都遇得到的，有近半是以前遇到过的，只有几个才是没见过的，大部分情况是一参的新人。就拿明德西撒会场的学术团队来说，颜琮是以前带过他的主席；梁良曾经和他一个会场，但是不同bloc；丁佳雨和他以前是一个内阁的，那次他们法兰西内阁拿了最佳内阁。
　　所以当肖寒踏进大阶梯室的时候，发现已经到场了的代表他多少有些眼熟。
　　“肖sir，”丁弘亮拍了拍他旁边第一排的空位，“来坐着，别站久了。”
　　肖寒跟他打了招呼，问道：“颜琮呢？”
　　“颜学长已经去你们会场了。”
　　肖寒点点头，去找颜主席商讨事情去了。
　　许方成是在开幕式开始的时候到的穗中。别的不说，他真的小看了国庆假期对于广州人民的吸引力——他在沈海线上足足堵了近一个小时，愣是把他规划的提早半小时到给扯成了踩点。
　　他实在不好意思从前门进去惹人注目，在志愿者的指点下从后门溜进了大报告厅，然后在一个比较靠后排的地方找了个位坐下。这时候，大会秘书长的致辞已经到了尾声，很快就开始学团成员介绍了。
　　和他在同一排的还有一个颇为壮硕的男生，正在埋头看笔记本，他扫了一眼人小桌子上的国家牌——巧了，西/撒/哈/拉/人/民/解/放/阵/线，这次会议的当事方之一，同bloc的。
　　许方成小声地礼貌问候：“您好，您是西撒人阵代表？”
　　对方抬头。“对。”
　　“我是阿/尔/及/利/亚代表，许方成。”他伸手和对方握了握，“这次会议我方会全力支持贵方争回贵国应有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马文光。”对方得知他席位之后热情了很多，“合作愉快。”
　　台上大会秘书长已经致辞完毕，正在介绍学术团队。没多久，许方成就听见她宣读到了安理会西撒会场：“会场主席，颜琮先生。”
　　第一排一个高个戴眼镜的穿灰色格纹西装的男生站起来向后排代表鞠躬示意。
　　“主席助理，肖寒先生。”
　　肖寒起身示意。
　　旁边马文光倒吸了口凉气，“怎么又是他？”
　　“嗯？”许方成扭头看他。
　　“肖寒啊，”马文光说，“他应该挺有名的吧？战狂。”
　　许方成心道他上次还核平了我首都呢，但还是礼貌地解释：“我二参。”
　　马文光“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跟他八卦：“我到现在跟他在一个会场两次，两次都是停战会。我觉得他其实挺鹰派的，还喜欢以暴制暴——之前越南战争的时候他是北越代表，对面不答应他条件他就不答应停火，看看谁更急。听其他人说他就是很强硬很激进，说不退绝对不会退半步的那种。”
　　许方成“嗯”了一声“确实是这样。”
　　“你以前也遇到过他？”马文光好奇地问，“一参就遇上了？”
　　“对。”
　　“兄弟，惨啊。”他感叹道，“一参就遇上这么个主。不过讲真，我感觉珠三角的会议在哪都能看到他。你们那场会是什么？”
　　“季华会，波黑战争代顿和谈，”许方成笑，“他核平了我首都。”
　　马文光：……
　　他突然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并没有比面前这位兄弟更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