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原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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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岭中学自诩为老校，到底年龄老不老学生们都持保留态度，但是基础设施很老是真的。有多老呢？云中有条连廊上面挂了自建校以来每五年的校园照片，其中从二十年前到现在照片里教学楼和宿舍楼都没变过，自然也包括了宿舍楼底下的食堂。
而二十年前云中一个年级只有八个班四百人左右，现在二十三个班一千二百余人。换句话说云中的食堂和学生的关系真有点像是“新瓶装旧酒”，然而“瓶”还是那么大，“酒”却翻了三番。
装得下才怪。
以上统计数据还仅是一个年级。
云中三个年级中午放学的时间各自错了十分钟时间差，11：50的时候高三教学楼“雷声滚滚”，高三学子脱缰野马一样拎着饭盒去打饭，金属碰撞声和脚步声直接祸害了在他们必经之路还在上最后一节课的高二学生。而高一不在他们校区了，却还是要来老校区吃饭。但是高一下课是12：10，高三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最惨的莫过于夹在中间的高二，去得早的高三还在吃，没地方坐；去得晚高一的“牲口”们就来了，高二挤在中间苦不堪言。
什么最容易发胃病的是高三，明明高二学子才最有发言权，高三胃病的大部分都是高二不想挤或不能挤饭堂导致饮食不规律熬出来的。
云中惨绝人寰的安排导致了高二学子们对训练短跑冲刺的兴致高涨，而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美术等副科对学生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但也容易被忘了带饭盒等原因一下打回原形。
今天被打回原形的憨憨是谁呢？哦，是自己。
从室内篮球场出来一摸包没发现饭盒的许方成冷漠地想。
于是他只好绕了大半个操场走回教室，教室里空空荡荡，全都去抢饭堂了。
被大队伍无情落下的许方成烦躁地掐了掐自己的指尖。
二十一班在教学楼一楼，教室与“浓香鱼骨汤”之间隔了一条后走廊，平常没什么人走，因为实在是太乱了，废弃的课桌椅、拖把扫把，说不准还有往届学生留下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为了抄近路他走了后门，结果刚出门就被角落里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显然也被吓到了，“啪”的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声音分外明显。
于是他就撑着后门门框，保持着被吓得踩到一张纸差点摔跤而后仰的姿势与抱着笔记本电脑以为自己被抓包了的肖寒对视了片刻。
“那……那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这，”许方成尴尬地解释，“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肖寒被吓得绷紧的后背一下放松了下来，垂眸打开笔记本电脑，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坐的地方视角很巧妙地被扫公区的工具房和湖边的围栏挡住了，是一个校道上看不见的视觉死角。只要没人特地跑来这条乌七八糟的后走廊来找罪受，就看不见他和他在用电子产品的情况。
找罪受的许方成小心翼翼地绕开杂物和废弃课桌椅，走到走廊门口的时候回头问他：“你不吃饭吗肖总？”
“不吃。”
都这么瘦了中午还不吃饭？许方成心道。因果顺序反了，应该是中午不吃饭才导致这么瘦吧。
会得胃病的吧？
他这么想着，也就顺嘴说出来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肖寒“呵”了一声，“我不吃饭得的是胃病，去食堂吃饭那可能是食物中毒。”
许方成不禁想为他精妙的嘲讽鼓掌。
云中饭堂设施不咋地，外包餐饮时找的公司也不怎么样，除了早餐和夜宵，午饭和晚饭真的同营养膏一样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别人家高校被吐槽是因为水果炒水果这种黑暗料理，云中曾经轰轰烈烈上过一次某乎排行榜，原因当然和众学子积压已久的民情愤懑有关。
那条问题往下一拉，满满的都是历代云中学子的血泪哭诉。
什么吃出头发啊拉肚子啊都是常见回答，不好意思，成为赞同最高的答案的是吃出了蜈蚣和吃出了创可贴。
细思极恐。
即使“民情舆论”的压力这么大，云中依然毫不在意，做了一下样子以后依然如往常一样。因为学校查外卖查的严，处罚又重，学生只能敢怒不敢言，该去饭堂吃饭还是得吃饭。
这么想想他都理解肖寒了，这真的不是能让人接受的——连带着他今天中午也没胃口，不是很想吃饭堂了。
肖寒嘲讽完继续撑着头看屏幕，没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把他的笔记本屏摁了下去。
“……”有病吧！！！！！！！
他愤然抬头，正打算好好告诉这家伙什么叫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目光直直撞进了那双带笑的眸子里。
“这么瘦不吃饭可不行，”许方成摁着他的笔记本说，“人是铁饭是钢，走，我带你去吃饭。”
肖寒试图弹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是不是还得负责抓学校的耗子？”
言下之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许方成就是那只狗。
被骂的对象丝毫不在意，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肢体接触恐惧症肖寒直接僵住，只想把这个越界逾距的家伙脸朝下摁进湖里。
“不去饭堂，乖。”
去／他／妈／的你逗狗呢还是逗儿子呢！！！
自我感觉良好外加不知不觉又当了一次“雷锋”的许方成同学丝毫没察觉身后肖学总凛然的杀意，用笔记本连哄带威胁的把人给扯走了，以至于接下来肖寒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本来就瘫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莫挨老子”，现在进化成了“烦了毁灭吧”，语气冷得活像靠近西伯利亚高压的西北季风。
云中靠近学生宿舍楼的地方有一片地，是教师宿舍。说是教师宿舍，近年来有不少都租给了云中的学生居住，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退休了的老教师。
都说“需根解损”，许方成刚入队那会儿训练政策辩，队长就曾经拿过一个例子做假设：“云中的饭堂难吃，学生需要更优质的饭菜，这就是需求；云中不能点外卖也没有改善饭菜质量，这是根属；虽然教师宿舍里有个开小灶的小店但是不足以解决学生需求，这是解决力；最后你去点外卖或是从校外带食品回校成本是否较高，在你心里是否值得，这就是损益比。”
于是他不仅懂了政策辩他还知道了教师宿舍有个开小灶的小店，这算是云中学子隐秘相传的世外桃源和避风港。
教师宿舍区和校园中间有个保安看着门，许方成在高一的时候跟小店老板娘打好了关系，毕竟嘴甜又帅气的小伙子总是很遭老一辈喜欢的。老板娘带他在保安那刷了脸卡，说是在她那租了房子，许方成可以自由进出教师宿舍区。
保安自然认识他，打量了一下后面的肖寒：“后面那个是哪个？”
许方成不动声色地揽住肖寒的肩，在他耳边用气音说“配合一下”，然后朝保安笑道：“何叔，我新来的室友，我待会让黄老师带他来刷个脸卡。”
何叔跟许方成也熟，无疑有它，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他才感觉肖寒的背绷得邦直，显然是不习惯外加紧张，连忙放开了搭在肖寒肩上的手。
“哎，肖总。”他戳了下人家的肩，收获了肖寒的一记眼刀。
“说。”
“你跟我讲讲议事规则呗？”许方成知道跟肖寒这种沉浸于自己领域的人缓解尴尬最好的方法就是聊对方的领域，“上次开会我半懂不懂的。”
肖寒果真认真了起来，脸色也缓和了些：“你有哪些不明白的？”
许方成带他穿过教师宿舍的空地，扳着手指跟他数：“一个会期开头点名，然后主发言名单，三个国家代表发言轮过后开启动议和提问。动议主要分为有主持核心磋商、自由磋商和自由辩论，然后休会是主席团提议。以上都是二分之一赞成通过。但实际上我分不清具体的区别。”
肖寒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了什么吗？在什么时候说的？”
废话，被一句话怼得没了气势的许方成马上回答：“你说我忽略了塞族聚居区占波/黑面积的三分之二。是在我主发言名单后把剩余时间让渡给……让渡给什么来着？”
“评论。”肖寒接了他的话，“主发言名单有四种让渡方式，让渡给主席，让渡给其他代表，让渡给问题和让渡给评论。让渡给主席就是放弃剩余时间，让渡给代表可以让同bloc，也就是有相同利益的代表帮你说话，当然如果有把握给对方bloc也可以。”
“让渡给提问和让渡给评论呢？”
肖寒瞥了他一眼。
“让渡给提问，是下面的代表自己申请向你提问，你回答，而评论则由主席团点人。”
“所以当时……”
“我认识主席团，”他平静道，“季华会学团是我请的。”
……难怪！
小店藏在5号楼的2楼，其实就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独居在家的体育老师在自己家搞的。许方成按响了门铃，没一会儿一个和蔼的中年女子过来开门：“小许啊，开学两星期了都不见你来，来买什么？”
“黄姨，”许方成侧了身让肖寒进去，“我和同学来吃饭，抢不着了。”
“听说你们高一去新校区了啊。”
“新校区不开伙，”许方成无奈道，“还是在老校区这边吃的饭。”
黄姨“哦”了一声，转头对肖寒说：“小伙子，菜单在桌子上，自己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啊。”
肖寒点点头。
菜式中规中矩，都是做得快的，也算便宜。厅里有个大架子，上面摆着自热米饭自热火锅方便面这些“战略物资”，还有冰柜和榨菜火腿肠，可见老板娘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能精准抓住市场需求和商机。
他中午以来几乎都吃的面包和饼干，不敢吃多，就只点了一小碗鸡蛋面，顺带特地跟老板娘强调了“小”这个字。
许方成没看菜单，直接跟老板喊了一碗云吞面。
“肖总，”许方成提醒他，“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哦对。肖寒垂眸想了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这几个的区别很容易区分，我从用法上讲，有主持核心磋商适合有明确目标的阶段性讨论，自由磋商适合需要大规模讨论或进程陷入停滞的时候，而自由辩论适合大规模分歧的时候解决矛盾——你不是辩论队的么。”
“模联的规则比辩论队复杂。还有最后DR三分之二多数通过？”
“对。”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大，肖寒不得不有点力气提高声量：“模联规则其实主要框定的是‘手段’而非流程，在这个规则框架内你有很多种选择去达到你的目的。模联人应该能熟练运用规则，规则从某种意义上就是武器。”
许方成点点头，若有所思。
老板娘端着两碗面出来的时候笑着调侃了一句：“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厉害啊，我都听不懂你们的对话了。”
肖寒不知道怎么回答，垂眸看自己面前的面——碗的体积跟他的饭盒差不多，满满的一碗。
肖寒：……
他可能对小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他问老板娘：“您……您是不是不小心给错了？”
黄姨撇了撇嘴，“没给错喔，这就是小碗。小伙子都这么瘦了，如果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一天被说两次“瘦”的肖寒无语，只好掂起筷子吃面。
不得不说黄姨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汤底不是普通的白水，更像是某种汤。煎蛋是刚热乎出炉的，面过水的时间刚好，刚过芯，不会软趴趴的败人胃口。
肖寒吃东西总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的感觉，他夹得很少，吃起来也很优雅，但是因为夹的频率高吃得反而很快。
但他也只吃了半碗。
小时候他就被教育吃要有吃相，不能发出声音，吃饭不说话，要是不小心犯了规矩还得被筷子敲手背。习惯是养成了，但这种习惯导致他吃东西的量反而很少，因为给了胃部一种错觉，尽管只有七分也有饱腹感。
相比起来许方成就有种兰州街头往马路牙子上蹲着吃牛肉面的错觉。
他没等许方成太久，先微信扫码付了黄姨钱。黄姨说许方成在她这有预存，然后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预存点。
“你看你平常肯定不去吃饭堂，不然怎么会这么瘦。”
肖寒尴尬地杵在那，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许方成看见他面对黄姨的莫名不自在，有点想笑。“待会让黄姨带你去刷个脸，你就可以来这吃饭了。”
肖寒低声“哦”了一声，然后真的转头给黄姨扫了200块。
“哎收到了小伙子，”黄姨乐呵乐呵地对他说，“我陪你们去和老何说一声啊。”
“谢谢黄姨，”许方成笑道，“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宿舍区的绿化大概是往“绿色住宅”标准去的，榕树的绿盖郁郁葱葱地挡住了正午的阳光，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斑。
许方成在后面喊了一声“肖总”。
“？”
“肖总，”他又叫了一遍，“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说话说得特别多。”
肖寒刚想开口反驳他，突然发现好像是这样。
“作为学术总监我没有拒绝给他人解疑的道理。”他淡淡道。
“其实你没有那么冷的，”许方成两步走到他旁边，“你平常为什么不怎么说话呢”
肖寒脚步顿了顿。
“无聊。”
许方成当他是喊自己适可而止，毕竟确实不小心破了对方“保持距离”的社交原则，半只脚踏进了他周身那堵无形的屏障之中。
没人能想到，肖寒的这句“无聊”，确实是他对这个世界最诚恳的评价。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原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