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祷野

4、第四章

　　第4章

　　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中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原争站在倒下的同行者们垒叠而起的尸海血林上，几乎被血色浸透了的剑身支地艰难地撑起疲乏到极点的身体。

　　凶恶的狼形异穗扑杀而来，他直面着那抹迅捷的身影，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意识却分外清醒。

　　是梦。

　　下一刻，几乎是饿狼撕咬他脖颈的同时，他忽而闭上眼。

　　月色仍浓，躺在床上的原争睁开眼睛，从梦中抽离。

　　他起身坐起，望着窗外黑沉的夜，眼底没有噩梦惊醒的人本该有的慌乱，反倒一如既往的清醒自持。

　　修行之人大多少眠，原争没想到难得睡上半刻钟便回顾了场许久未曾到访的梦。

　　——或是因为白日拿错的那只乘风鸢？
　　因着出窍巅峰庞然的精神海，梦中每一幕他都记得清晰，脑中回放闪至当时脚下的尸海血林时，他心里暗自揣测着。

　　不过这梦着实假了些，就那绝不该存在的“尸海血林”便足以让他入梦的一瞬间就清醒过来，除了勾起一些本就未曾遗忘的记忆之外，实在没什么入梦体验。

　　原争翻身下床，指尖运气轻点，原本紧闭的窗户便打开了，正对着一轮皎皎圆月，照亮了屋内简单但整洁的陈设，和另一张床上尤起睡得四仰八叉的身影。

　　此处是刚入境迎洲的一处栖仙府名下的低阶客房。

　　他二人领门内指命后便启程，原争期间用了几次空间法术，尤起医修出身修为尚浅，因而早早面露疲色，恰好天黑的时候路过此处，想着栖仙府低阶客房可容携宗门印记的修真者以师门的名义暂时免费落脚，原争便带他登记入住进来。

　　梦做得晦气，醒来又百无聊赖。

　　原争回头看一眼睡得天昏地暗的尤起，下一刻跳窗而出，信步走上街巷。

　　迎洲毗邻东、西两凡人洲，相比于灵力过分贫瘠连驻扎的修真门派都没有的东凡人洲，此处势力虽不如天星洲的百花齐放，但也相对稳定，不过因为地处位置仍非灵力活跃地区，宗门大都颇有“养老”风范，甚少出个能闻名洲外的人物。
　　如今在迎洲之外的人们谈起迎洲，大都只会想到罗生会的会长齐天，再无他人名号。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迎洲是罗生会发家的地方，也是根基最深的地方，此处修真门派虽无大志，但因听从罗生会的妥当调配，往往可以及时救助，也是如今异穗活动越发频繁的当世，对许多凡人而言为数不多的净土。

　　原争这边漫步在街巷间，刚随手解决了只低阶异穗，还没走出几步，远远便看着几个修真子弟直奔而来。

　　正是负责此地夜巡的队伍。

　　但他有些年头没下过山了，第一时间未反应得当，反而因着某些不好的记忆，下意识得头疼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一瞬间犹豫是否要遛，但眼看着几个人的修为大都筑基左右，他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了。

　　几个修真子弟自然没有恶意，反是来和原争表示感谢的。

　　领头的人是个筑基中期中年样貌的男子，他听夜哨对原争轻拂袖便斩杀异穗的描述时还以为对方是个修行多年的前辈，但此时走近后暗自打量了一下原争那张俊秀过分的脸，他嘴边的“前辈”二字怎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他修为浅薄只知原争修为远胜于他，却不知道具体胜了多少，此时只能凭着常识推测。
　　此处虽是迎洲地界，可毗邻东凡人洲，少有高阶修士光顾才对……
　　总不至于是个有不老神通的元婴大前辈吧？

　　他犹豫着衡量半晌，最后双手交叠行了个同辈礼，试探地开口。
　　“道友，晚好。”

　　原·出窍巅峰·争回礼：“晚好。”

　　见原争承下礼，他忍不住松了口气，但态度上却也不因原争的年纪而有丝毫轻慢，仍恭敬道谢。

　　“夜哨刚捕捉到这处的异穗异动便探查到道友义举，猴面虽是低阶异穗，可却善于伪装，若不是道友出手相助，恐怕不及我们赶到，那东西就要伪装溜走了。”
　　中年男人说着又正身行了一礼，非常陈恳地说道：“实在万分感谢。”
　　他感谢说罢抬头，才开始试探地问：“在下原真宗百秀门下弟子工史，阁下不似我宗子弟，可是游历至此？不知可方便透露师从？”

　　原争原本虽没有失了礼数，但也态度懒散，即使对方并没有如他猜忌般的恶意，他也不甚喜欢处理这种客套的场面。
　　若不是对方的态度好得他实在无从挑剔，找不出翻脸就走得理由，他早转身遛了一百遍。
　　他本是这么想的，可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后，却有所触动地回神。

　　怎么才打的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启目打量着对方半晌，微敛的眸光闪动，在工史被他盯得人都有些发麻了后才开口回答：“兼山，原争。”

　　兼山？
　　原争？？？？

　　这话一出，工史头皮更麻了，且不止他一人，连带着他身后的一众师弟师妹们同时哑然怔愣，原本都要到嘴边的恭敬客套话硬生生憋回了嘴里，几个年纪轻沉不住性子的仗着藏在队伍后面不顾形象地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皆直愣愣地盯着原争。

　　能在迎洲安营扎低的宗门大都一以贯之的“佛系”，佛系的宗门收佛系的弟子，他们这些人虽大都没什么修行远望，但头部的修真门派和风云翘楚们，还是会出现在他们日常的话题之中的。

　　“三洲两凡一山海”，兼山以一己之力卫戍东凡人洲以东，为修真界执牛耳者，成就一山之名，能有这样成就的门派千万年来也就出这么一个。

　　不过兼山名号虽大，可因着“普世共济，兼义天下”的门规，兼山收徒的限定从来宽泛，东凡人洲的全部修士加起来，随手抓十个，九个都是兼山出品，还有一个才可能是路过的散修或是同一学院出身（错过兼山收徒被同一招生办糊弄走的倒霉蛋，不过也是兼山的修真者们轮班带大的）。

　　此地毗邻东凡人洲边际，即使不是工史这般入门久远的，队伍里随便一个都不至于见个兼山人激动至如此。

　　但若这人是兼山原争——那个天生金丹，少年成名，十八出窍的怪物天才。

　　这情绪就着实难以自控了。

　　两边人对站着，沉默的空气侵占着周边，尴尬紧张的氛围渐渐弥散。

　　工史一行人脑子里联系着原争过往的风云传说，看着仪表堂堂的真人，又惦念着甫才夜哨口中对方神乎其技的手段，脑中远在云端的形象越发被描画得镶了金边，只差顶礼膜拜。
　　带着这般心思，如工史这般稳重自持的，嘴边恭敬客套的话都打了百遍草稿也没敢说出口，生怕一点冒犯。

　　好在，打破这类多余的联想向来是原争的专长。

　　他忍不住沉默，没耐心地开口问：“你们既是原真宗门下弟子，可知道你们前长老毕求仙的义子如今于哪个门效力？”

　　原本尴尬的状态迎刃而解，然听晓此话，工史表情却有些古怪，连他身后的几个弟子更是暗地里视线交错不停。

　　原真宗虽无法与兼山并称，可也是一方大宗，门下的弟子不知凡几，如工史几人这般偏安一隅的低阶弟子未必会对宗门上层的庶务处处上心，不知道也没办法。
　　但看这态度却着实诡异。

　　原争挑眉：“不知？”

　　工史又赶忙摇头：“知晓得。”
　　说罢抬头，面带困惑地问原争：“可不知原小剑尊……寻我百秀门的门主有何贵干？”

　　“……”
　　“贵门主尊名？”

　　工史毕恭毕敬：“毕成。”

　　原争：“……”

　　世上凑巧的事都发生在今日怎的？

　　原争心里嘀咕，但面上不显，他回想起什么，忽而僵硬地转移起话题，单刀直入开口。

　　“你刚也说了要感谢，你们想怎么谢我？”

　　原争恨不得满脸都附上“图谋不轨”四个字，偏有那个本领，兀自得脸不红心不跳，这振振有词的样子着实让诸位开了眼。

　　“高手”滤镜没幸存半刻钟就摔了个粉碎，队伍里一年纪尚轻的小师妹，扫了一眼原争那张舒朗隽秀的脸，不带恶意，可也诚心可惜地暗叹。
　　怎么就长了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