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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1章

      白日朗风,雨夜过后的宁静被阵阵尖叫打破。

      血红的腥潮如同幽灵般游荡半空,本能地被鲜活的血肉吸引,动作不疾不徐地从村落的边缘向着惊恐逃跑的人群咄咄逼近。

      焦躁的步伐踩在不平坦的路积蓄的片片水洼上,几个动作笨拙的人影陆续滑倒。

      一直控制步伐守在末尾的中年汉子手上拉拖着将两个年纪较大的翁媪扶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即使竭力逃跑,仍越发迫近的腥潮,咬牙大喝,将手中的翁媪推向身旁面容略显稚嫩的青年:“朝着东边,快跑!”

      他自己却忽地偏开人群,向着偏北的方向去了,跑出一段距离过后,汉子将怀中紧抱着的卷轴撕开。

      舒朗的清风如同一声哨信,卷轴破裂的一刹那,法术烧灼的同时,卷身如锦簇花团般迸发,烟雾之间,涌出一只只暗红的灵蝶,鱼龙摆尾,四散而去。

      腥潮本没顾及中年男人这一条漏网之鱼,甘美的味道本能地驱动着它饥饿的步伐,正朝着大部队追去。

      但汉子撕开卷轴的一瞬间,它却忽而停滞徘徊了一瞬,可在短暂的衡量过后,它竟没能如男人所愿,抛弃近在咫尺的大餐,向他的方向掉头。

      汉子面色十足难看,他视线凝向那眼含泪水频频回视的青年,一双因为血液翻腾而浮上猩红的眼睛中涌现出一股更复杂的情绪,他抵挡着心间的恐惧,低咒了一声过罢,从胸前摸索出一张隐约发黄的符纸,咬着牙颤抖手撕开。

      本对着人群紧跟不舍的腥潮再次停滞,但这次,短暂的停顿过后,它毫无犹豫地冲向汉子所在的位置,比之之前不疾不徐的动作,此时的腥潮如同嗅到肉味的饿犬般迅捷。

      汉子头都不敢回,他身体强健,不受拖累的情况下他身形称得上灵敏利落,但在疯犬一般的腥潮眼里,却如同嘴边最后扑腾两下的蚂蚱。

      人没跑出百步,便被漂浮低空的血色云雾捕获,被血雾触碰到左脚的一瞬间,汉子向前的右腿痛极地直跪在地上,七尺男儿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惊飞了林间的飞鸟。

      成功捕捉到猎物的腥潮吞噬的速度倒不复之前的急切,它顺着汉子的左脚缓慢蚕食。

      汉子初初还有向前爬行挣扎的力气,砂石地上一道道匍匐过程中划破的双臂十指流下的血痕,但待那血雾包覆满他两条腿的时候,他已经不复知觉地生生晕死过去了。

      可几乎是汉子晕死过去的同一时间,残忍的捕手竟似于虚空间察觉到什么一般,缓慢地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匍匐在汉子身上的腥潮如返潮的流水般褪去,终究因未抵挡得了更强大的诱惑,向着它身后的方向提起步伐,动作彳亍而兴奋,像是捕捉到了一只肥美但与危险兼具的新猎物。

      几乎同时,虚无之间,显露出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影。

      “还挺敏锐!”

      两人中身形稍矮的少年,长了一张圆杏眼,面上青涩俊秀,他手上扶着身边人,待从空间法术而造成的眩晕感中稍缓一瞬,便撇嘴开口。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动作却无稍缓,身形敏捷地向着地上已经无生机的汉子靠近,单手穿过腋下将对方的半个身子拖远开十数步,远离危险。

      腥潮对少年显然有比对着中年汉子更甚的兴致,他回头欲追,可被它忽视的另一个男人却没有给这个机会。

      能在空间法术生效的间隙察觉到灵力的异样运动,它确实十分敏锐,但这份敏锐着实有限,甚至可以被认为是愚蠢。

      被它误认为没有威胁的男人停在原地,腰间的剑甚至也未曾出鞘,只一抬手,指尖快速凝集的灵力如离弦之箭刺入腥潮中心,如同腐蚀般由中心向外侵袭,不过眨眼间,那团血雾便如炽阳下的霜雪般消弭无踪,前一秒还嚣张至极的捕手,就这般迎来了它的落幕。

      而男人顶着一张霜雪般冷漠的脸,表情甚至都无有变化,他余光扫向少年那边,待感受到汉子身上专属兼山的求助符生效的灵力残余,低头看了眼手上那只暗红的信蝶,五指收合。
      飞散各处的信蝶随着附着的灵力一同消散,只剩下纸张燃尽般的黑灰,代表着求助行动已被履行。

      而另外一边,被少年救下的汉子两条腿尽然无踪,血淋淋的臀股连接处吞噬的切口平整,连白骨都无有留存,被少年拖开的一路留下两道宽宽的血痕。

      少年似乎全然信任着自己的同伴,半点未将腥潮视作威胁,站定的一瞬便坐定运功施救。

      但这场救援,从二人到达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汉子一颗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生息不再,可在少年的施法下,被完整吞噬的双腿骨肉却如再造般极为迅速地增长,死人生肉的诡异画面持续了半刻钟,本消失的下半身修复至小腿过半时,少年的脸色也流露出透支的苍白。

      一旁皱着眉等待许久的男人终于出声制止:“尤起。”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回头看向对方,眼里带了苦红。
      这其实是他早了然的定局,但被迫意识到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却依旧会不甘。

      或是因为曾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少了这种感性,男人脸上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只平铺直叙地定下结果:“既然我们来晚了,就让他走吧。”

      尤起嗫嚅着唇,未能开口给予回应。

      僵持之中,比两人更迟一步赶来的一位青年,远远地捕捉到遍地血色后,先是不敢置信,但紧接着便脸色惨白地凄厉哭叫:“爹!”

      两人循声回头。
      折返寻来的青年长了一张朴素可也伶俐的脸,虽然面相略显稚气,却仍继承了其父的矫健身形。
      但这样高高大大一个人,此时脚上的步伐却如稚童学步般懵懂踉跄,止不住的泪水已然花了他眼前的景象,他却仍执拗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血色。
      一时不察笨拙地重重滑倒在雨后湿软的青苔上,他在泥地中撑起身形,瘸着一条腿蹒跚靠近已无呼吸的父亲仅存的大半截尸体。
      对方声嘶力竭的嘱托仿佛还在耳畔,眼下却已然是苍苍凄骨了,如噩梦一般的现实,让他悲恸难忍,蜷身趴俯在被血浸润的土地上,堂堂七尺男儿如孩子一般哭到几近闭气。

      尤起面露不忍,在青年碰触到死去的父亲之前,他怏怏收力,退站到了一旁。
      此番还是他入门后第一次下山执勤,之前二人顺风顺水了一路,救助的人里虽也有过伤残,但至少还活着。
      此时此刻,父子离散天人永隔的惨状映入眼底,在青年大声哭嚎间,他拘谨小心退后几步,无措地靠近数步之外俊美的男人。

      或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尤起顶着一张还未从灵力透支中缓过来的惨白小脸抬头,他本意看看男人是什么反应,却不想和对方的视线四目相对。

      近距离观察到尤起狼狈的状态,男人玉刻金雕的脸上眉心微锁。
      尤起这才想起对方刚才的开口提示,本能地觉察出男人情绪微薄的表情中潜藏的那点不满意。
      他心底那点悲戚之感沉浮隐没,来不及琢磨,还是近在眼前的危机更占上风,尤起想起对方一路上的反复强调得“量力而行”,低眉顺目着态度,认错速度极快得并指发誓:“下不为例。”

      但显然是面上戏份,心并不诚,还会忍不住辩解:“血穂潮是异穗中出了名的吃独食,又是最低阶的异穗,即使对灵力敏锐了些,于原师叔你而言也是闭着眼睛都不可能失手的小喽啰罢了,我知我肯定不会有事才竭力而为,并非置己生死于不顾。”

      原争空有一副冷傲高深的脸,但这张脸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下山后便与他朝夕相对的尤起,也是因为这星点残余的威慑力太薄弱了,此时尤起才敢出言辩解。

      但尤起这次确实是自作聪明了,旁的事上原争从来不要求规矩,是因为他不在意,但再没脾气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逆鳞。

      原争那张脸向来看不出什么脾气,此时也是一样。
      不过他听着尤起的解释,一双黑如浓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对着尤起的眼睛,不用他吐露出他多生气,尤起便知道事情不妙。

      尤起抿唇,率先退缩着挪开视线,原争如此生气的原因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无法对症下药,他忏悔的话语只能嗫嚅地卡在嘴边。

      没法指望对方自己开窍,原争也不准备让尤起继续心惊胆战下去,他人的惶恐从来不是目的,得到教训知错能改才是。

      原争开口:“你虽拜迎剑山门下,但一身医术是我师叔亲手教出来的,这般外伤,注入灵气疗伤的一瞬间便应自有判断。”

      原争转回头看向那半截逐渐冰冷的尸体:“说一说,你刚才是何诊断?”

      尤起张张嘴,终于明白对方不悦之处,没有底气地低下了头才颓丧开口:“血气空亏,命数已绝。”

      原争:“但你依然损耗灵力‘救’他。”

      尤起弯曲的软睫微颤,有些固执得抿唇:“是。”
      他眼前此时明明只原争一人,却仿佛如隔云雾般闪过诸多前仆后继的身影,破碎的躯壳如同垒土般仿佛又一次淹没他的身体,心间一悸,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尤起仿佛是得了什么勇气般挣扎着嗫嚅辩解,不知想说服的,是对面的人,还是自己。
      “可性命即已难全,我便想给死者留最后的体面。”

      原争视线凝向尤起,察觉到对方情绪,片刻又回转过头,看着伏在汉子身上的少年,语气措辞于这一幕人间惨剧而言是全然不通情理的冷漠理智:“你着相了。”
      “死人无须体面,活着的人才需要。”

      他视线回转,盯着尤起一瞬不瞬,少见情绪的眼底露出几分冷冽得审视:“师叔应该告诉过你,你是医修,救死扶伤哪怕是职责所在,也仍需量力而行,行医制药非比神迹,没有能力的努力,没有结果的付出,皆是大忌。”
      “但我不是师叔,若由我教你,话不会这么委婉好听。”

      原争话音轻顿,他甚少如此真挚地说教,话语中的冷静令尤起不舒服得攥紧身侧的衣料。

      “听着,尤起,”原争眉心微促,似是十分嫌恶般继续开口。
      “为死博活,最蠢不过。”

      尤起睁大眼忽而抬头,在原争的视线裹挟下又低下头,他鼻音轻应,没再开口,但原争知道他未必是真服气。

      十四五岁的年纪,于动辄百千而计的漫漫仙途而言,还是个踉跄匍匐的稚子。
      天真、稚嫩和执拗,几乎每一样都是必不可少的辅料。

      成长若真由他两三句话就促生了,他早该把自己的嘴供上,收费帮人赐福了。
      思罢,原争深望尤起一眼,稍缓,轻点下颌示意:“待那边哭罢,把人带上。”
      “你我也该启程回兼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受出场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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