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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四 老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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晾马山,陈之东北,齐之西北,山南近宋,山北临漠,贴山靠路,盗匪林立,其中,晾马山庄是盗匪中的大户,专劫关内外的大商客。
小缎一直以为入了晾马山庄后,从此便可以大鱼大肉,金银财宝享用不尽,殊不知真正成了晾马山庄的一份子后,反倒是伙食降低,不分财宝,只领月钱。关于待遇不同的问题,段方也跟她解释过——没入伙前,她是编外人士,按道上的规矩,买卖做完,一次结清。一旦入伙成为晾马山庄的人,就要遵守山庄的规矩,每月按例领钱,不分寒暑,常年都有。
这让小缎十分郁恼,本以为当了土匪,从此就可以无法无天,天天过好日子,孰知还是要省吃俭用。
“你就陪我去吧,我出钱还不行吗?”小缎赖在玲珑身后,非要她陪着一起去山下赶集,说什么今天她也要吃顿好的。
“你下午不是还要轮值去守后山?现在去能来得及么?”玲珑正在捶衣服,被她扯得根本动不了,“再说,我这些被面还没洗完,洗不完,晒不干,晚上就不好缝了。”
“珑姑娘,你还是跟她去吧,剩下这些我们来洗,她今天要是吃不上红烧肉,估计后山的野猫都能被她给折腾死。”胖大婶呵呵大笑。
玲珑也跟着笑起来。
如今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小缎这个嘴馋的毛病,“大婶,那就麻烦你了,晚上这些被面我来收,被褥我来套。”不好占人家太多便宜——这是玲珑的行事准则。
来这儿快九个月了,起初是有些不适应的,毕竟一直不曾干过什么粗活,在两仪阁时,洗衣做饭这些事轻易不需要她动手,跟了天盛之后,更加不需要做这些,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不过她适应良好——至少没有白吃人家的饭,而且这里的人豁达又热情,很好相处,她觉得每个人都是好人。
起身去擦手,正巧段方进院。
这是个个头高大,身形粗壮,相貌粗矿的年轻人,跟小缎的关系非常要好,所以他一进来,大家都以为他来找小缎,几名妇人闲来无聊,还拿话来打趣他——大家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对小缎安得什么心,只可惜当事人完全没看出来。
“我不带你啊。”小缎抢先开口,阻止他的死皮赖脸,这人每次下山都要跟她啰嗦一路,而且还呢吗能吃,点一桌菜,她都吃不上两口,太亏了。
段方呵呵一笑,“你要下山啊?等会儿我跟你去。”
“我跟玲珑去,你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小缎打苍蝇似的摆摆手。
“我就是来找珑姑娘的,主人请她过去谈话呢。”
玲珑从晾晒的被面后探出头来,“找我?”
“是啊。”
“什么事?”
“二娘弄了批绸子回来,可能是让你过去挑,顺便好像还有什么事要跟你说。”
“……”玲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大家都在看她,她当然明白她们的笑容代表什么。
陆樵是个好人,也相当公正,不过偶尔会对她有点特殊,尽管她已经很努力避免这种特殊,但偶尔还是会有回避不了的时候。
“好,我过去看看。”玲珑向院子里的妇人们陪笑。
“一起一起。”小缎也巴了过去,有好处当然要一起。
她们俩一走,一名妇人便顺手拉来段方:“大当家的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啊?”段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办什么喜事?”
“这都挑绸子裁衣裳了,还不是办喜事?”妇人笑。
“段方,别听她们胡咧咧,你快前边去吧。”胖大婶冲段方摆手。
“婶子,我哪里胡咧咧了,咱们大当家的年纪也不小了,往日那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如今这珑小娘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性子好性儿,难得连粗活也干的来,两人不正好相配嘛,再说你瞧大当家的对她多好,我看呐,就是缺个媒人,找个媒人把这话一挑明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嘛。”
“就你话多,皇帝不急,你这太监比谁都急。”胖婶子道。
一群妇人呵呵笑起来,段方这才明白她们说得喜事是什么,可……他怎么不觉得大当家的打算娶珑姑娘?
玲珑和小缎到前院时,陆樵正在书房看信。
只有二娘一个人在厅里点算货品——二娘,晾马山庄的三把手,以前在大都绑玲珑时,她也在内。见她们进来,忙招呼她们过去,“来看看,喜欢的,挑去做件衣裳。”
玲珑只是上前跟二娘打了声招呼,没看绸子,倒是小缎对着满地的货物十分好奇,以为是新作的买卖,逮着二娘怪她不带上自己。
书房的陆樵看罢信,倾身,朝厅里的玲珑招招手。
“陆大哥,您找我?”玲珑本来一直唤陆樵为陆大侠,叫了几个月,他说她这么叫听起来像是取笑他,便改口随众人一起叫了大哥。
“坐。”
玲珑依言坐到对过的椅子上。
“我看过你做得帐,很不错,近来二娘他们常出远门,前面缺人手,想让你来前边帮帮忙。”
既然入了山庄,当然是主人家分派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好。”
陆樵伸手从书架上拿下几本厚厚的账本堆到书桌上,“这个拿回去好好看看。”
“……”玲珑愣一下,随即抬头看他,“陆大哥,这个我不行,我帮胖婶她们记一下日常用度还成,这么重要的账本,我做不来。”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来,拿回去看看吧。”口气温和,犹如兄长般的诱哄与信任,“不是全部让你做,二娘他们不在的时候,你帮着记一下。”
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不好再推辞,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樵会突然让她做这么重要的事?就算前面缺人手,也不至于连半个能记账的人都没有,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想不通,也说不通。
她以为……是他对自己有别的什么想法,比如男人和女人那方面的——这实在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但——显然是她小人之心了,因为之后的日子里,陆樵对她丝毫没有任何不轨,一直像兄长般对她呵护有加,有时候脑子不清楚时,连她都觉得自己可能真在世上遗失了一个哥哥。
入了冬后,买卖渐少,玲珑闲来无事,便提前点算了账目——
“陆大哥,最近的入账好像特别少。”抱了账本从东厢来到西厢,向陆樵报告这个月的盈出情况。
陆樵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除了例钱,账上的存银可还够买入明年的粮食?”
“不够,庄子里最近又收了不少人,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口,最近山下的粮价又抬了不少,以账上现在的银子,根本买不够存粮,而且就算有钱,也未必买得到那么多粮食,听说最近南边在打仗,粮食缺得很,我让小缎和段方到瀛洲城看过,那边的粮食也很紧张。”
听完她的话,陆樵沉默了好一会儿,“知道了。”
见他眉头紧锁,知道他有事要想,默默转过身,打算悄悄离开,不打扰他想事情——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他问得莫名其妙。
“啊?”玲珑停在门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做坏人,还是好人?”
玲珑不晓得他所说的坏人有多坏,好人有多好,但……似乎明白他正在做一个很难的决定,或许需要别人的支持,“我们已经是土匪了。”杀人越货,还能再怎么坏?
陆樵笑了,“对。”他把自己的身份给忘了——他就是个土匪,而且早已是个土匪。
玲珑不晓得他做了什么决定,总之,第二个月的账面盈出有了相当大的改观。
——大当家的,果不愧是大当家的,不是谁都能当的。
腊月来临。
又快新年了。
持续两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庄子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准备过新年,虽然今年的新年未必那么好过,但众人脸上依然是喜气洋洋。
今日是腊八,山下逢集,难得陆樵也会下山,而且还非要带玲珑一起下来。
段方陪着小缎到处疯去了,只剩玲珑一人,不得不暂时当起陆樵的小婢女。
“玲珑,来——”陆樵从街边的小摊上拿过一支鸡毛尾针给她,“你试试。”
“我?”玲珑看看小摊子边围的一圈孩童,他让她玩孩子的游戏?投中一根针,得一根蜂蜜棒?
“投来试试看,看这些娃娃今日有没有口福。”陆樵将鸡毛针塞进她的手中。
在那群孩子的注视下,玲珑不太好说泄气的话,便拿起针随手向标靶投掷一根。想不到真让她投中了……
娃娃们欢呼不已——因为糖是给他们吃的。
玲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孩子们的欢叫惹来不少路人观看。
陆樵又向小贩买了一把鸡尾针,递给玲珑——
然后,她每发每中,准得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太准了,不禁扭头看陆樵,后者向她竖起大拇指——
这个人,是在他故意暗中帮她吧?玲珑笑着皱眉头——为他开这种玩笑。
“喔——”又是一阵欢呼,连玲珑自己都参与到了欢叫的行列,不为自己投得准,实在是小贩的窘状很好笑,因为她的每发每中,小贩需要不停地缠蜜糖棒,一边缠,一边大叫冤屈。
自打记事以来,她今天笑得最多。因为太高兴,所以没再计较有多少人正在看自己。
陆樵含着笑意,微微侧过脸,视线穿过人群直视街对面的茶馆二楼——那里正坐着一位“老友”,他认识,玲珑也认识。
他等他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