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此刻》叶慈

1、第 1 章

　　“怎么样？”见父亲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王舒悠忙问。
　　父亲脸色惨白，这大热的天气竟然脸上一丝汗都无，父亲有多容易出汗王舒悠一向是清楚的，一颗心立刻就沉了下去，父亲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王舒悠搀扶不及，只赶了个后手，把他扶着在椅子上坐下。
　　“你自己看吧。”王山递过手里那本薄薄的病历。
　　专家的字体龙飞凤舞的王舒悠如何看得懂，只见着长长的药物清单，母亲一向少上医院，这次出乎意料地大白天晕倒，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正常的事情。只是王舒悠心里到底抱着也许是天气太热了中暑的念头，结果医生给父亲说病情就说了这么久，这专家赶时间，寻常病症往往花了五分钟就让人走了，可是父亲进去足足谈了有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对王舒悠来说十足是度日如年，眼巴巴看着手表上秒针不紧不慢移过去，心里寒得慌。好不容易父亲出来了，可是这一番情状让她的心又沉得更低了些，到底看不懂病历，“医生怎么说？”她定了定神，问出口。
　　王山的头靠在墙上，闭着眼挤出几个字，“劳累过度，心力憔悴，药石罔治。”
　　药石罔治这四个字如四座大山重重压下来，王舒悠只觉得眼冒金星，就在对面的招贴画都看不清楚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点神，“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我们找别的医院去，我们去大城市，我们找最好的医生……”话说得语无伦次，王舒悠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知道得说点东西，不管说什么都好，不然心里的黑洞就要把她吞噬下去。
　　王山到底是大人，恢复得快些，从女儿的包里找出餐巾纸，用力帮她擦眼泪，可是眼泪掉得这样快，配合小悠急急忙忙并无悲色的表情看上去悲意更胜，就像是眼泪不受控制，自己掉下来而主人完全不知道一样。“这个专家是今天坐飞机从首都来的，要不然我们为什么得一大早过来排队还提前预约？”
　　被餐巾纸的摩擦惊醒过来，王舒悠睁大了眼，“我不信，妈妈好好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她不敢去想母亲长期的加班和劳累。
　　“那好，我们再去看下一家。”王山提起包站起来，动作有些摇晃，努力遮掩自己凄凉的神情。
　　下一家，下下一家，下下下一家，王舒悠记不清到底走过多少家了，走到后来连眼泪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流了，她只觉得自己缺水得厉害，抱着矿泉水瓶狂喝，喝到肚子胀都不停止，继续喝。为什么不管喝多少都还是觉得渴呢？
　　回到家她还是不停地喝，躺在床上静养的王母舒灿听到动静，轻声说：“小悠，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走呢？”
　　王舒悠灌水的动作骤然定格，瞳孔变大，妈妈怎么知道的？回家之前她特意擦干了所有泪迹，和父亲两个人伪装好表情才去接母亲出病房的。
　　舒灿咳嗽了几声，“你爸跟你都不是会骗人的人，你们装开心装得一点也不像。而且小悠你忘了吗，你难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狂喝水。”
　　“妈……”王舒悠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开小饭店总是早出晚归的，平日里化着妆还看不出来，这一下突然病倒不施半点脂粉，在灯光下立刻看出老来，未经打理的头发里露出丝丝白发。为什么自己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呢？为什么有时间自己宁愿在电脑前跟Q友们打屁都不去店里帮母亲呢？为什么从来没有催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过呢？为什么心安理得地拿着高昂的生活费呢？为什么家里的活还要父母来做呢？为什么……有太多的为什么要问，可是她都没有做到。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后悔药的话，她想现在就喝，如果寿命可以转移的话，王舒悠很想用自己的命来换母亲的时间。
　　“小悠，以后不要老坐在电脑前，要出去多动动，那样对身体不好。本来还想等你生了孩子帮你养孩子的，但是现在可能来不及了，你要对你的孩子耐心点，找老公的时候眼睛放亮点，不要老找好看的，得找对你好的才行。你爸高血压高血脂你得时常劝劝他，控制饮食，有空多和他散散步……”舒灿细细嘱咐。
　　王舒悠忙忙摇头，“妈，你别说了，好好静养，不要多想事情。”她不想听这些，好像电视里的遗言一样，说完人的手就会静静落下，所以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确认那的确是温暖的。“对了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舒灿歪了歪头，“我想吃糖醋鱼，以前你外婆在的时候我总不爱吃鱼，让她气得跳脚。”她的表情带着回忆的温柔笑意。
　　“好，我马上去买鱼。”王舒悠站起身来，给父亲让出位置。
　　买鱼，买鱼，王舒悠走在路上心里一直在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到几年前，哪怕只是去做个最简单的体检，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母亲自从离开学校之后开起店来就再也没有做过体检，小饭店是什么都要管的，管服务员管进货，相熟的客人要亲自招呼，吃夜宵吃得晚的客人要是拖时间的话拖到两三点都是常有的事情，早上又不能睡懒觉，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还房子的债，后来是为了自己高昂的学费，再后来呢，再后来没债了她也找了份能够混得过去的工作，为什么母亲还要这么拼命赚钱呢？难道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嫁妆？母亲一辈子都在为家里努力，自己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买的品牌货，可是她却连新衣服都很少买，总说饭店这么油污多的地方穿了也是浪费，平日里让她休息也总是不肯，怕店里的事情。回忆往事的时候王舒悠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的童话里的一句话——如果你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想着同一件事的话，那件事就一定可以做到。
　　王舒悠全心全意想着要倒回去，倒回母亲还没有得病的时候，游戏可以存档，不想要了可以退回去读档，回档到任何想要的时刻，那么她想回到几年前的时空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