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图》四柄

13、背道而驰

　　夏知晓被琴弦扫到的地方流了血，如天鹅颈般修长白皙的脖子上，突然多了那么个血印子，有种凌虐凄凉的美感。
　　给自己贴了个创可贴，提着琴箱去下一条街的琴房。

　　琴房里的人见着夏知晓来了，连忙迎上来。
　　好歹都是老熟人，老师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今天周末，既然夏小姐过来了，能不能给孩子们上一节课。我上次跟学生说你十一岁就考了十级，他们还不信。”

　　夏知晓把手里的琴盒递给一旁的助教，“我琴弦断了，麻烦帮我换一下，还是上次那种。”
　　助教早就见惯不怪，提了琴就直接离开。

　　夏知晓本想一会儿空了，趁这个周末去旧住宅看看。
　　正要婉拒，却在无意中瞥见那位老师期待的眼神，好像在说拜托您了，孩子们真的很喜欢你。

　　最怕期待，也最抗拒不了希冀。
　　不想让那些孩子失望，她委婉道：“我不能保证我能教好，只能说说我的经验和心得。”

　　“这样也已经很好了，”老师笑的乐呵呵，裂开嘴夸赞，“我相信您，如果您从乐不从商，估计现在也是一位顶尖的大师了。”

　　“谢谢。”她客气又礼貌的笑，不带任何感情，看似亲和力爆棚，却让人在无形中觉得她愈发清冷有距离。

　　老师比了个‘请’的姿势，走在在前面领路。夏知晓跟在他身后，两人保持着将近一米的距离，也不知道在哪里落下的习惯。
　　……

　　好遗憾，如果夏知晓不答应这位老师的要求，按照计划前往老宅子，估计能和计划中的阮轻舟碰上一面。

　　巧妙的是，阮轻舟昨晚熬了大夜，今明两天周末便没调闹钟，一觉睡到自然醒，拿过床头柜闹钟一看，十一点。

　　顶着一团乱发，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蜂鸣般嗡嗡叫：我的妈，敢不敢再睡久一点，干脆午饭都睡过去好了。

　　扯开遮光窗帘，打开窗户。
　　今儿是个阴天，昨晚刚下过雨，户外温度降了许多，天气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这让阮轻舟心情好转不少。

　　穿一条卡其色工装裤，无袖露肚脐针织上衣。
　　背一个小巧可爱的肩包，里面只装了手机、笔和小记事本。
　　脚下一双洁净的小白鞋，涂好防晒霜，帽子一扛，墨镜一戴，姐姐最帅。

　　出了门的惯常套路还是打车，阮轻舟给司机报了个地名，“静明路的静明湖那边。”
　　“好嘞。”司机说。

　　看导航地址离这里可不近，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惊讶她中文说的这么利索，好奇道：“你这姑娘是外国人吧。”
　　“是的。”
　　“中文说的真不错。”司机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
　　跟不熟悉的人尬聊真是要命。

　　在公司不得不逢场作戏，如今放假了自由了，她只想轻轻松松自由自在。
　　不想答的问题便不答，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看沿途逐渐往后倒退的绿化植物。

　　问题没人答，司机自讨没趣。
　　见她不是本地人，有意多赚点。在某环形路上拉着她多拐了几个弯儿，才迟迟送去目的地。

　　静明路那边的住宅偏豪华，在叶淑兰自杀那段时间后有些不好的传闻，到底时间太久，磨去太多记忆。

　　几年前夏知晓刚毕业回国时，夏诚华想早点把这老宅卖了，不卖他心难安。但夏知晓不肯，誓死要守住这里，每个月都会请人回去定期打扫，以免落灰。

　　阮轻舟下了车后，背着小双肩包在静明湖周围转了转。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放下闲心转了转，绕好大的圈子，才找到那座空宅。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小洋楼，依旧光鲜亮丽。
　　庭院开满了蔷薇花，顺着藤蔓爬满墙壁。

　　围栏没上锁，阮轻舟能轻松推开铁门进去，在院子里逛一逛。
　　再往里，小洋楼大门有锁，没有钥匙她自然进不去。

　　望着这栋小洋楼，仔细观察，试图从中寻找有关夏知晓的生活气息。
　　站累了，就从包里掏出纸巾，反反复复擦拭庭院中央的花坛边缘。她坐在那里休息，双手抱着膝盖。

　　昨夜下过雨，暂时还无人打扫的地儿落满了尚还新鲜的绿叶与粉红花瓣。
　　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清凉和花香，吹拂到她脸上。舒服得让人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感。

　　脑袋好像也被这阵风吹得清醒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如潮水般涌来，急忙掏出笔和小记事本。

　　双脚抬上花坛，支愣起来，方便她做一个简易式‘靠桌’。
　　再将记事本抵在膝盖上，认认真真画起了设计图。

　　庭院里蔷薇花的花瓣以粉红色居多，这里是叶淑兰之前住过的地方，相信她一定很喜欢这个院子。
　　联系昨晚收集的资料，知道叶淑兰喜欢橄榄石，一切就都好办了。

　　阮轻舟画的是一枚戒指，托座上的设计形状类似于蔷薇花，花瓣下方是陪衬它的四片绿叶，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展开来。
　　上下长，左右短，时髦好看。

　　可惜没带彩铅，不然就能现场上色。
　　在她的想象中，花瓣用玫瑰金打造，绿叶则用橄榄石雕刻，二者完美契合。
　　如果叶淑兰还在世的话，相信她会很喜欢。

　　终于解决设计的核心内容，剩下的只需要回家誊抄到电脑上，绘图上色后打印出来就ok。她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回过头来才发现时候也不早了。

　　把摆了一花坛的东西收回肩包里，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临走时，竟有些恋恋不舍，低头看见满地的绿叶和花瓣。

　　视线扫到院子墙角处摆放的那把塑料扫把时，想到夏知晓都那般爱干净，估计叶淑兰同样如此。
　　终是不忍心。
　　没急着走，她抓起那把塑料扫把，开始认认真真打扫起来。

　　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现在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什么都要靠自己，还挺有难度的。
　　唯一庆幸的是家底够厚，不然也太艰苦。

　　大概半小时后，把残枝落叶扫到墙角，阮小姐叉着腰喘气。
　　这也太累了。

　　扫半小时钟歇十五分钟，好不容易打扫完毕。
　　把扫把之类的物归原位，咬开瓶盖给自己倒水洗手，感叹这一切真是不容易。

　　再看自己的杰作——庭院重新恢复干净整洁。
　　对嘛，这才和这幢小洋楼更搭配，莫名的满足感上了头。

　　用纸巾将手上的水擦干，阮轻舟朝眼前的一切挥挥手告别。
　　脚步慢慢往后退，小洋楼逐渐在她瞳孔里变小缩矮，最后浓缩成一个影子。

　　她转过身。
　　把包重新挂好，双手插进裤兜，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夏知晓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间，她来的方向正好和阮轻舟离开的方向相反。
　　明明同一时间，却偏偏背道而驰，少了那么些缘分。

　　上午被陷于琴房，她看着那群孩子眼里的渴望、崇拜和求知欲，很难不让她想到多年前的自己，便给他们连续上了两小时课。

　　中午的时候那位老师非要请吃饭，说感谢她教了孩子们。
　　夏知晓不擅于处理这种人情，试图溜之大吉，但其他人都说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不好拒绝，便留了下来。

　　琴房是她最后的一片净土，和琴房的人相处，不同于在公司里作为总监的严格，对于拉大提琴的朋友们，就和她对待最开始的邻居一样温柔。
　　等处理好那些事，再赶过来的时候，自然就用了些时间。

　　看见眼前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庭院，她登时就惊了。
　　是之前雇佣的钟点工阿姨来的吗？可她明明就没来得及预约。

　　内心疑惑不解，给那位阿姨打电话求证，“你好，请问你是又来打扫过院子吗？”
　　阿姨回答：“是又需要打扫了吗？”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夏小姐你回去了啊？不是说还要过几天……”
　　夏知晓已经猜到不是她，“没什么，不用了。”她只是心血来潮提前回来看看罢了。

　　昨晚下了雨还吹过风，不是阿姨，到底是谁打扫的，夏诚华？
　　这个念头刚蹦出脑子时，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摇摇头，立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全天下的男人都死了都不会是他。
　　夏诚华可是巴不得把这里卖了，生怕有霉运上身。

　　想不通，不过夏知晓也并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花时间。她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这间她曾经住过的房子。

　　手拂过大门，从楼梯扶手处滑过。
　　从一楼走到二楼，最后停在三楼她妈妈曾经住的卧室。

　　沙发什么的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十几年前流行宫崎骏，现在流行新海诚。
　　不过她这个年纪也不怎么看动漫了，但少时的那种欢愉仍然烙在心底的最深处。

　　她站在窗前，和叶淑兰当年一样的姿势。
　　手臂靠着窗边，从里面向远处眺望。

　　那时的叶淑兰是在等着老公回家，那么夏知晓呢，她在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