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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题 ...

  •   容雪在侍女的陪扶下进了内厅。
      这原是一间废弃的屋舍,也不知曾住过谁,让家里下人避讳得紧。若非是容相前些年教人扫干净了当了内厅,怕是一屋子好景都要被埋在断壁残垣中。
      沉香木幽幽走出昏暗的小院,在那人修长的一身玄衣上翩翩起舞,想来已是恭候多时了。
      “见过父亲。不知父亲唤女儿来有何事?”容雪朝那人的背影作揖,她着实不知今日又有哪里触犯到了这个人。
      “容雪来了?”那人回首,见果真是容雪,微微一笑:“进屋坐吧,三月天还是有点凉的,冻到了多不好啊。”
      “……是。”容雪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三月天确实不算炎热,但也绝不会着凉,这……算什么意思?
      当然,若是不听便算忤逆了,容雪只得进了屋坐下,立马有小厮给她上好了茶。
      “嗯,女子身体本就娇弱,我听说郡主——安宁郡主,差不多一年前,也是这样着凉病了一场,足足躺了三个月啊。”容相缓缓坐在主座上,手里把玩着杯子,漫不经心道:“日后出去要小心些,带个披风什么的,莫要着凉了,知道么?”
      容雪心下陡然一惊,他……知道了。
      果然,容相眼睛眯了眯,左手托着半边腮,笑道:“雪儿啊,还记得为父跟你说过什么吗?你又不听话了啊……”
      容雪脸色霎时一片惨白,手指微微颤抖着,指腹死死扒着椅子的把手边。
      “我是不是告诫过你——离西门家的人远一点,嗯?”容相缓缓起身,大袖一挥,“是我最近对你太松懈了吗?”
      “……没有。是女儿一时忘了,日后定会断了与郡主的一切往来。”容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一鞠身道:“女儿会做好这些的,不劳父亲费心。”
      随后转身退了出去。
      “不必回去——去思过堂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容相不再理会鞠着腰的女儿,转身步入屏风后。
      又是关禁闭。容雪不再逗留,反正横竖也是关禁闭,不如把东西带上……反正也不会叫做什么,就是关着而已嘛。
      屏风后,容相正在一堆高大的杂物柜中四处游荡,眼睛扫视着那些覆了一层尘的旧物。
      他走到一处柜前,轻轻拿起一个已经沾上了陈年的灰的一个同心结。
      “小兔子……”容相看着手中的小玩意儿,不由得转身倚靠在柜边上,嘴角几乎刻进脸庞的假笑也在这一瞬间柔和下来,“对不起啦小兔子,我又关了小雪儿禁闭……我知道后院里的勾心斗角不比宫里差,关她去禁闭室,总是能避开一些的。”
      “你知道吗?小雪儿越来越像你了,不管是眉眼儿,性情还是才华。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啊……我一介书生,根本没法儿撼动帝王心,早知道又陛下这么一位桀雄,不,早知道跟随他就能保下你,我……”
      容相的手覆住了双眼,“小兔子……你回来吧,没有人要害你了,没有人能害你了……我把后院安置好,我现在有钱了,能带你远走高飞了……”
      容雪出了内厅,心道这次要问先生取几本谱子,正好练练手。
      待她这厢回了屋,更好衣再到思过堂时,竟碰上了府中的苏小娘。
      啧,麻烦了。
      在容府中,她最不喜这个苏小娘。明明也是家中有官有品的闺秀,却偏偏做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这苏小娘大抵是仗着娘家为官,成天妄想着把大夫人挤下来不说,还想教三小姐容筱月把她给换下来。
      可惜,容小三好像不领她的情。也是亏了她对容小三这么好啊。
      今儿这一见,绝对没好事儿。没准儿这苏小娘是听她结识了安宁郡主,心里正痒的慌呢。
      “苏姨娘,别来无恙啊。”容雪着实不愿与她纠缠,只想快快将她打发走。
      “妾身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好。”
      不得不说,这位苏姨娘样貌确实极美,是那种带了些妖媚的美,连声音也是让人听了骨头都酥的娇滴滴的,可惜了,只是个六品小官的庶女……否则定是要凤冠霞帔嫁了高官大爵当夫人的。
      年过三十的女子还能这样貌美,若非是她做的事情着实不讨喜……
      “听说大小姐今日出了门?”苏氏绣帕掩口,软若无骨的腰肢轻轻一扭,“听说今日安宁郡主也出门了,我可真真儿是想见见那将门虎女英姿飒爽的模样——可惜人在深深庭院,这是被缠住了手脚,想出也出不去啊。只盼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容雪嘴角一抿,笑叹:“那倒不见得是什么好福气——反正我没讨到郡主的欢心,没准明儿郡主领着军杀上咱门来呢,那可就遭殃了。”
      “哈哈,大小姐说笑了……”苏氏也感受到了容雪的不快,福了福身,“妾身就不打扰了,是了,三小姐想大小姐可想得紧呢,改日来寒舍一坐?”
      “一定,一定。”
      容雪到了思过堂,侍女见是她,匆匆放下东西便走了,洒落了一地的花香。
      思过堂其实名不副实,是个能住人的院子,里面放了她的琴,种了她最喜欢的山茶,放着她的山水屏风,总而言之,这也可以算是她的秘密小院。
      容雪抚着山茶花叶,带着一缕清香隐没在森森庭院中。
      西门烁一觉睡了个大饱,只觉有东西在她耳边嗡嗡直叫,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了上去。
      啪地一声重响,还有一口倒抽凉气的“嘶——疼死我了,你就这么对你童养夫啊西门烁?白养你了!”
      “谁啊……!”西门烁半眯着眼睛,脑袋晕晕乎乎的,正巧鳖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似乎正扯着什么,手一直在拉,还有秋见月欠扁的求饶:“唐子歆!别这样啊疼疼疼……别扯!你再扯我就扒你衣服了!嘿哟……”
      “有种你扒……欸你还来真的?”那人忙一躬身弯下腰去:“流氓啊你!唉……真不放心小烁放你这儿养。”
      饶是西门烁再迟钝,听到这也总该听明白了——普天之下会喊她“小烁”的人只有两个——西门陆和唐子歆。
      阿琬回京了……回京了!
      西门烁诈尸一般弹起来,把秋见月和唐琬吓了一大跳。西门烁不顾他俩惊诧的眼神,一把捧住那陌生的脸:“阿琬!阿琬你回来了是吗!”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了,一把扑到唐琬身上。
      “好了好了……是我,我回来了,小烁开心么?”唐琬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西门烁,搂住了她,温柔地笑了笑:“怎么了,不想我回来么?”
      西门烁拉了拉唐琬的脸,“不疼诶,假的吧。”
      “……西门烁你给我下来。重死了。”唐琬脸上无暇的笑被打得支离破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哼道:“肯定又吃了不少肉。”
      西门烁笑嘻嘻地道:“这才是我家阿琬嘛。”随即歪头想了想,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军队好像还没入关吧?”
      “不一定要等军队入关呀。你看如今山河大好,平了西域,还有什么好慌的?”唐琬已经坐下了,听她这一问,侧了侧身轻笑道:“如今四海升平,南齐也是恢复了勃勃生机,我们沿途西征的时候流民安定,整整有序,我自然不慌。”
      这时,缀玉从外面撩开了帘子,探了探头,“小郡主起了吗?起了就洗漱洗漱出来,饭菜已经好了。”说罢端着一碗汤进了来,顺手交给秋见月:“让小郡主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饭菜啊……等等饭菜?!西门烁心底忽然一凉,拉住秋见月的袖子问道:“饭菜是谁做的?”
      秋见月淡定道:“子歆呀,他做的老好吃了,嗯……哦对了,汤好像是小玉熬的,怎么了吗……等等?!”
      西门烁已经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正要咽下,突然被秋见月大吼一声:“别喝啊!”
      顺势就咽下了。
      “你……节哀顺变。”秋见月默默扶额,眼睫往下垂了垂,鬓角碎发掩住嘴角一抹幸灾乐祸。
      “唔……还挺好喝的呢。”西门烁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唐琬。
      唐琬看着这俩活宝互相逗戏,嘴角不由得咧开一条小小的缝子,随即缓缓合拢,再次恢复了浅浅淡淡的微笑:“你们玩够了吗?是时候去吃饭了。”
      “好诶!好久没在家里吃过饭了。”西门烁窜下床欢呼,但随即仰头看向了秋见月,有点可惜,“你不回候府么?老侯爷要是再提着棍子上门来,我可顶不住啊。”
      “没事,我经常不回府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秋见月无所谓地挠了挠头,摊手道:“我不喜欢那里。烦。”
      “嗯……”西门烁咬着手指,正若有所思,忽然从后背被拍了一下,唐琬很严肃地对她说道:“不要咬手。脏。”
      “哦……”西门烁也意识到自己又咬手了,忙把手擦干放好,又笑嘻嘻地跟唐琬开玩笑道:“阿琬你真是的,打了大半年的仗就变得老气横秋的……不就是比我大嘛,真是跟老二越来越像了!”
      身旁的唐琬忽然停住了脚步,呼吸一滞,死死地盯着她。秋见月在前面哼着小曲,听了这话,猛地一回头,眼神在西门烁和唐琬身上来回游走,眼神有些僵硬地定在了西门烁身上。
      “嗯?”西门烁丝毫没有注意这两人的神情变化,抬头脆生生问道:“阿琬?阿秋?你们怎么了,还不走吗?”
      风起,花落。一阵幽香飘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竟走到了桁黎苑。
      三月,余寒未消,春棠已盛,这里一株梨树开得烂漫,片片白雪在夜风中飘飘扬扬,撒了这过客一身。
      “呃……”秋见月眼神晦暗不明,僵硬着张了张口:“小烁……嗯,你先去……去饭厅吧,玉玉她们应该久等了。我和小琬……啊不,小唐,嗯……我们……稍后再来。”
      西门烁不明所以地走了,远远地听到秋见月对唐琬说什么“一时口快”“无心”“不必牵挂”之类的,忍不住回头一望,那两人却早不见了踪迹。
      “子歆……唐将军。”秋见月一改平素嬉皮笑脸的模样,把唐琬一把拉进桁黎苑中,拽着他往梨花树下走,“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二公子已经没了很久了……”
      烈酒混着梨花的清香,伴着新翻的泥土,头一次出面见人,主人却已化作昔年旧事,灰飞烟灭撒在风中。
      唐琬低着头,他已经长得比西门烁和秋见月要高了,此时塌着腰,低着头,倒像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贵公子,翩翩少年郎。
      “若是二公子还在……”秋见月把梨花树下的旧土翻了个遍,也没找着酒香的来源,正待再挖,手脚却都泄了气,干脆摔在花树下,口中喃喃:“怕是早跟林姑娘成了亲,没准儿孩子都会跑了。噗嗤——真是,天妒英才哎。”
      唐琬默默听着他在那嘟嘟囔囔,脸上毫无波澜,“可他已经没了啊。”
      “你怎么说呢?”秋见月一听这话,气得从地上弹起来,冲去伸手一把揪住唐琬的衣领,“呼……他好歹也是照顾着你长大的!他不亏你!你……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大将军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们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他难过?怕也是为了南齐再少一名将罢了……”唐琬语气越说越重,到最后简直是带着些仇恨的:“你会愿意为他死吗?你会默默护着他一辈子吗?你们……”
      你们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伪至极。
      “这……”秋见月不得不承认了,他确实做不到那个地步。虽然提到西门陆,他也确确实实是难过的……
      “可是人要向前走啊。”秋见月松开了手,往前挪了几步,手交叉着托着颈脖,任松松散散的衣带随着清风落花飘零,“你这样惦记着他,他会开心么?怕是会惊慌失措罢。被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着,即便化作了鬼魂,也是要在心口烙出一道痕子的。”他鼻子抽了抽,蹲到一片新土上,徒手掘开了一块埋在泥中的青砖,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你要他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不是……我没有。”唐琬眼梢动了动,眯上了双眼,随即猛地睁大:“我不会的。我只是……”
      只是,太想你了。
      如果没有“林姑娘”……他的哥哥就不会为了挣军功上阵厮杀,他就不会死于西域,尸首不见。
      那就好了。可是哥哥已经没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那样冷漠的话,“他已经没了”。
      那分明是他一生的梦魇。
      那天夜半惊醒,他带来的精锐折损大半,西域这一群蝼蚁远比他想得要麻烦。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还在内讧的西域诸国像是要联手打败他,这样棘手的情形连战场老手都没法儿这么快反应过来,何况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如果是阿哥……他会怎么做呢?
      他应该会在第一次出兵时保存实力,摸清敌军的底细,再好好应对。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能再打了,若是鱼死网破,那西南边界将会出现一道大缝,南齐好不容易缔造的盛世将会危在旦夕。
      还有那个人……
      秋见月终于掘出了西门陆早早埋下的一坛酒,举起来嗅了嗅,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绝世佳酿……不过一坛普普通通的花酒嘛。”他扭头唤道:“子歆不来共品一品么?虽然不是什么……”
      秋见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子歆,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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