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很难》西山之月

9、009（修）

　　时光刹那停住。

　　林胭是被陆瞻牵住手出去的，她的眸里，映出了赵世良那道，极度疲惫，一身风尘，甚至连下颌都冒出了胡茬，显然是刚公办回来的身影……她轻张了张嘴，木已成舟，此番情形下，还能说什么？

　　初时，赵家使人在街上拦下舅母，提起为妾这桩事，舅母不是没旁敲侧击过。

　　还咬着牙疏银子，偷偷向赵府下人打听。待得知“为妾”这一桩的确是赵家少爷的意思，由当家主母做主……

　　她信他，却无奈赵家逼迫的太紧，舅在衙门被连番刁难，一连数日，回到家里皆神疲困乏郁郁寡言……她心疼呀。

　　第二天，她便去了河道衙门，打听他到底有没有去陵州，可得到的消息是——赵副使刚下值归家！

　　既然没有去陵州公办，没见着面，没亲耳听见他要她做进府做妾，她便不会死心。

　　接着，又连着好几个下晌守住河道衙门大门，她想问清楚，想质问，却一直没见着人。

　　再转去赵府求见，等门房收下脚钱去了一趟后回来，嘴里只吐出六个字：少爷正忙，没空。

　　她心死，心里所想的万般可能和理由，皆消弭殆尽。

　　许这就是命。

　　她和赵世良命里无缘。

　　“……阿胭。”见着人全须全尾，赵世良的一颗心安下。

　　待望见林胭的手，被陆瞻拉起来且搁在了陆瞻腰侧，并一声：“给爷揉揉。”赵世良双手紧握，直捏的咔嚓作响。

　　他的眼睛像是被血染过，若不是凭着仅存的理智生生将脚粘在原地，恐怕，已经不知道做出了什么。

　　陆瞻狐疑盯着赵世良，朝林胭耳边道：“你情郎？”

　　在赵世良灼灼地目光下，林胭做不到视若无睹，她瞬间抽回手，远离了陆瞻半步。陆瞻的眉峰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沉下了脸。

　　赵世良几步跨过去，将林胭护在身后，对陆瞻道：“府台，可否借屋子一用？”

　　陆瞻敛了敛神，不看赵世良，只越过人去瞧林胭，将手一摆，“请便，本府不过一介外人。”

　　面子做够，忍了许久，赵世良不客气，也不想客气，拉住林胭的手腕直直进了屋。

　　陆知见势，忙走到廊子里站到陆瞻身后，厅堂的门便砰一声合上了。

　　“公子——”陆知觑着陆瞻不辨喜怒的面色，本想做些什么的他，便歇下了心思。

　　赵世良带着林胭穿过屏门，过了几处小便门，直到后面一处的内中小景才停下来。

　　他手劲儿不轻，林胭的腕上浮出了淡淡一圈红痕。

　　“阿胭——”将人搂进怀里，赵世良再也忍不住，其他的话全没说，只一遍遍用失水喑哑的嗓子，唤着林胭的名。

　　“对不起，对不起。”

　　林胭手心已结痂的伤刺痛了他，再瞧见她脖子上一点极微小的血点，不用问，她所受的委屈，他父亲几人所施与之逼迫，便如他亲眼瞧见了一般，深深錾刻在他的心上。

　　“都是我回来太晚。”

　　“没事了，全没事了，所有的一切我来处理，你别出去，就等在这儿。有我，都有我呢。”

　　“阿胭……”

　　“你、你说句话，别吓我。”赵世良太疲惫，此刻林胭不语，他一口心气散开，便觉着有些撑不住。将眸狠狠闭上，又强撑着睁开，挨着林胭坐下。

　　林胭坐在圆石上，垂着头，垂着眸，良久不语，只有一颗颗的泪簌簌跌坠在地上。

　　她万般不怨，只恨自己没信任身旁人胸腔里的那颗心，恨自己先负了自己那份感情。

　　是她太市侩对吗？

　　她是个市侩的人，对吗？

　　“……阿胭。”发现林胭哭了，赵世良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什么话都出不了口，苦涩极了，他倏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林胭被他惊住，唤住他，“你要怎么去说？”

　　赵世良仍然没停下脚。

　　重新回到门廊下，赵世良单刀直入，“陆府台，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陆瞻故作不解。

　　“什么误会？赵副使，你我二人今天才初见，本府上任时，听闻副使已出云香去了陵州公办。本府和赵副使能有什么误会可言？”

　　赵世良牵住林胭的手，“她，是我赵家娶进门的——”话说到这里，那‘妾’字，始终难出口。

　　陆瞻好似更疑惑了，嘴上却没客气，沉声道：“赵副使有话不妨直言。”

　　赵世良将心一硬，“阿胭乃我赵家娶进门的人。”

　　“哦？”尾音上扬，陆瞻整了整袖口，笑问：“什么人？”

　　“本府只知，昨夜过去，你手里牵着的已是本府的人才对。”陆瞻脸上笑容不减，甚笃定地开口：“不信么，你问她。”陆瞻看着林胭，道：“起先让你猜我一惑，你自个儿说，是如何应答的。”

　　“陆府台何必强人所难。”

　　“有吗？”陆瞻转过身去问陆知：“本府有强人所难吗？”陆知摇头，陆瞻又将目光落在已下到庭院里的晁氏身上，一本正经问晁氏：“赵夫人，您评理，贵府小赵副使说本府强人所难，本府有吗？”

　　晁氏狠瞪赵世良一眼，打着圆场，“都是误会。这林姓姑娘与我赵府毫无瓜葛，府台说是你的人，那自是府台之人。”一番说辞后,侧目斥着赵世良：“失心疯发够了就回去，别一回来便胡言乱语！”

　　晁氏后面的两句，无疑使得赵世良颜面扫地。

　　晁氏不是他亲娘，而他对晁氏那仅存的一点敬意，早在得知，他们逼迫阿胭进府时，已耗的不剩丝毫了。

　　赵世良对晁氏之言，不予理会。

　　晁氏也知道，自己的话让赵世良没了面子里子，但赵世良今个处事太意气，一点不顾全大局和后果。细枝末叶，她是兼顾不得了。

　　“巧了，”赵家人自个儿嫌隙，陆瞻是不管的，“赵副使说是误会，赵夫人也道是误会，罢！”

　　他吩咐陆知：“摆些把椅子出来。既然有如此深的误会，不妨都坐下，彻底说个明白。也免得本府初上任就遭人口实，说本府……”陆瞻眉头微蹙，停下话头催促陆知道：“快些个，腰疼呢。”

　　陆知被他家公子说的一愣。

　　腰受着伤疼痛不错，但眼下，当着他人的面，尤其是小赵的面，弄这么一出，其意思便有些歪了。

　　那小赵非气死不可！

　　陆知正腹诽着，赵世良的视线便朝他扫了来。

　　“不必。”赵世良道：“阿胭是我娶进门的妾室，昨夜发生过什么下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人是我赵家的人，也只能是我赵家的人。”

　　陆瞻面色微变，冷道：“这回到底是说清楚了。没有误会，不过是你赵家，拿本府寻开心——而已。”

　　“过不了今夜，待一出你赵府大门，便会有，本府沉溺美色荒唐不济，竟饥不择食染指你赵家妾房之语。”

　　陆瞻突然又笑了，腰实在疼，他一副纨绔模样背靠着廊柱，却是对晁氏道：“赵夫人信吗？”

　　“陆世子——”

　　陆瞻止住她的话，“本官自己都不信，您说，别人能信？”

　　别人，陆瞻将这两字咬得极重，好个别人啊，一向四平八稳的晁氏心里真是急了，现今当口，这位陆世子碰过的人，他要，需干干净净，不要，无他同意，也不得在何府何处挂有任何的名分。

　　陛下既指这么一位外甥来，没天大干系，谁傻着先动手，谁就是在虎嘴边拔须。

　　几句话的功夫，犹如一盆寒水从头浇下，冷意爬上后背，晁氏如何瞪他，赵世良瞧不见，今闹翻会演变的后果一遍遍在他脑中推演，牵住林胭的手便不自主地松了些。

　　林胭索性收回手，她的一双手，今日已经被人握住太多次，够了。

　　即便没有昨夜，事缓则圆，为妾一事，赵世良能免为接受，她却不能。许是她爱自己更甚过那份感情吧……？

　　林胭笑着上前，朝陆瞻福了福身：“大人，可愿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陆瞻只笑着看她，这让林胭心里发瘆。

　　她再往前，距陆瞻仅两步余时，陆瞻对她招手，道：“腰真的疼，给爷揉一揉。”

　　林胭的面颊红一瞬、又白一瞬，她轻轻颔首，将手伸到了陆瞻腰侧为他细细揉着。

　　陆瞻受用的观了观晨色，叹一声后，便如翻书一般阴晴不定，只见他脸色骤然转寒，拂下她的手，当先朝东廊道走去，“不早了，回衙！”

　　晁氏：“朝食已备下，陆府台用过再走不迟！”

　　陆瞻头也没回：“在此，在下提不起胃口。不必！”

　　陆知朝林胭打一个眼色后，匆忙顾跟上。

　　“……阿胭。”

　　将走了两步，赵世良的声音便传入了林胭耳里，她略停下脚，没有回头。

　　已经选了路，便没有回头的理由了，今后，纵是有万般后果——

　　她自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