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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62 ...

  •   “那父亲……”

      徐厚原痛苦地闭了瞬眼,缓缓道:“初审时,承揽商妻母俱在堂上大喊冤枉,承揽商之母因原患有宿疾,一口气没上得来,当场倒地死了,这事,惊得晁提刑不得不退堂,押后再审。也因这事,引得云香城中的舆论一边倒,大都信却,堤溃一事与你父亲相关甚密,系人祸为首。”

      “再审。由河道账房查抄出的亏空账册,庆祥赌坊你父亲欠下的巨额赌债,再加先前密信与各处相关之人的指正,让你父亲百口莫辩。晁提刑当即认定罪证确凿,将你父亲收押回监并呈文州抚与京中。”

      “可你父亲怎会贪墨呢?一个生死面前都先紧着百姓的人!说他欠庆祥赌坊二万两,这更是笑话,但凡与你父亲深交一点的,都不会信这荒唐之词!只有林三郎,他素来背着你父亲偷摸赌钱,姐夫不知,我却是知的。庆祥赌坊的账同样盖着你父亲私印,不是林三郎,家贼中能趁机取印的,我倒想不出第二人!”

      “更甚的,林家老夫人认为你父亲一案已无力回天,京中行文还没下来,她为免牵累林三郎前程,竟听从了林三郎与族中人之言,开祠——将你父亲逐出了林家!”说到激动处,徐厚原气血上涌,连连咳着。

      几许模糊的记忆在林胭脑海中漂浮,她抓了抓,却没抓住分毫。

      头疼,紧随而来。

      她抿紧唇,死死忍住,她记得誉抄文卷里的结案陈词,父亲是在狱中‘畏罪自尽’的。

      “最后,京中是何消息?”林胭问。

      徐厚原缓过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京里来了人,没出一晚上,你父亲畏罪自尽于牢狱的消息便传了出来。……送尸身回来的是晁家二公子。”

      “晁家?”怎会是晁家人?赵世良的继母,也便是赵崔后娶的填房,正出自晁家。

      徐厚原点头,“晁家二公子与晁家生了隙,但他与你父亲究竟何时交好的,我倒所知不多。你父亲下葬后,他在村里租下一个院子住了半载,隔三差五地,便提酒去你父亲坟边坐一坐,颇有几分守坟的架势。”

      “所以,阿胭,我不信你父亲那莫须有的罪名,你父亲救过李老爹之命,李老爹自然也不信那罪名。”

      听得当年一案首尾,林胭明白徐厚原的意思。

      徐厚原仍缓道:“你能知道丁渠,便是已晓他是当年河道账房。当年亏空账册一经查出,你父亲罪名一经定下,你李阿爷家那位婶子便与丁渠和离了,和离回来,又日日的哭,最后因险些哭伤眼睛,才去到飞云观住下的。”

      “丁渠这人,甭管他活着还是怎样,音讯几何,总之,在你李阿爷跟前这人就是禁忌,谁问都讨不到好。”

      “依你我之微末力量,阿胭,听舅的话,别再打听你父亲一案了。已过许多年,往事如烟,本是早埋进了尘土的事,便让它,永远躺在里面吧。我想,若你阿爹阿娘泉下有知,也不愿你过多地过问,他们该唯愿你平安长乐。”

      徐厚原看着她眼睛,“今天,舅不管你怎样想,你得答应舅,从此再不过问当年一事。”

      “舅……”林胭抿了抿唇,这话她不敢应,即便应下也是违心之语。她并不愿对徐厚原说谎。

      徐厚原目光灼灼,“当舅逼你也罢,答应的话,今天,我定要听到。”

      林胭能感受到,徐厚原对她那股不放心的隐隐地担忧,可无论如何,徐厚原想要的话,她给不了。事已至今,遑论她过不过问,陆瞻那边定是要查下去的。

      林胭垂下睫羽。

      “你跪下。”

      睫羽微颤,猛地抬眸,“舅——”

      徐厚原定定看她一眼,“阿胭,自小到大,你说,我可有罚过你一回?”

      林胭心头发紧,摇了摇头,“舅舅待阿胭恩重如山。”她起身,退后一步,对着徐厚原跪下了。

      徐厚原闭眼,十指微握,暗叹过一声后,道:“几时想通,几时答应,你便几时起来。”

      “让您伤心,是阿胭的错。”

      话里的执着,徐厚原哪里会听不明白,他紧紧阖上眼,再未出一句声。

      房中沉寂,徐厚原的坚持,林胭亦是明在心头。她不由跪得端正,将背脊挺地笔直。

      小半个时辰转眼晃过,见林胭许久没出来,李氏想着,再多的话也该有个头了。

      推门进去。

      房中静静的,徐厚原仍阖着眼,林胭仍跪得端正。

      “这是怎的了?”见林胭跪着,李氏惊愕。

      “快起来!”她拉着林胭。

      地上冷硬,跪上这许久林胭的双膝早生了麻,且刺刺地传来疼痛,半分不挪动时倒也能忍,能保持住笔直的背脊,但眼下李氏骤然拉她,膝盖被挪动,血液回流,她便有些忍不住了,微微蹙拢了娥眉。

      一番动静,徐厚原睁开眼,他看向林胭:“想明白了吗?”

      林胭沉默一瞬,重新跪直身子,“让您伤心了。”

      “外面太阳如何?”徐厚原看过她一眼后便挪开了视线,问着李氏。

      “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甚呢,阿胭好不易回来一次!”李氏数落一句徐厚原,又欲拉林胭起身。

      “推我出去晒晒太阳。”徐厚原淡道。

      “你!”

      李氏心疼,徐厚原怎么能不心疼,但再心疼,有些事也不能松口、不能放纵。

      林叡的事,他受不住再一次重演。

      太阳在天上挂了一个时辰,便隐隐缩回云层中去了。

      暮色将近时,又大方光芒,极为白亮的光线从西坡那方斜斜地照射过来,射在徐厚原垂放于腿的手背上,让那双历经过风雨,如今已由岁月和病痛染度遍了的指骨,颤了瞬。

      他让李氏推他回屋。

      “能答应吗?”

      跪了一下晌,林胭撑得十分辛苦,额上、背上早起了密密汗珠,她微抬起眸,眸光一寸寸地向上移着,但也仅在促及徐厚原双眼的那一瞬,又复垂下。

      她并不敢看徐厚原的眼睛,她怕那双眼里盛着失望。

      “舅……”

      “若还是同样的话,便不必再说,我不伤心。”

      林胭的身子晃了晃,似骤然失力一般。

      “你大了,也该自己做抉择,是舅强人所难。”徐厚原让李氏扶起林胭。

      徐厚原的话,听得林胭心头发慌,“舅,我——”

      “不必解释,你回吧。”

      林胭不再依着李氏的搀扶,砰一声,将膝盖砸在地上,“您别生我气。”

      徐厚原微叹,抬起手,想如林胭儿时般抚一抚她头顶,却终究没把手伸过去,“阿胭,你能朝自己做下之抉择坚定地走,舅很欣慰,这说明,你能用肩膀真正地抗起责任了,但舅舅也有自己的坎儿需要迈过,我没生气,我就是想静一静。”

      “是阿胭的错。”

      “你没错。”

      徐厚原揉了下她头顶,“起来,回去吧。”

      林胭顺从地起身,咬着唇半晌没说话。她沉默的违逆,让她舅难受了。

      徐厚原对李氏道:“你给莲生说,请他赶车进城一趟,送一送阿胭回去。”

      这舅甥俩,让李氏看得也叹了口气,平常日日念叨,巴巴地盼着人回来,可今回来了,怎又僵持成这样子。

      终归因年岁轻着,不懂事,多教一教便也罢了,何须……李氏走出房门,本来她想劝一劝,但回忆起林叡,她明白徐厚原那隐隐地担忧,她与徐厚原一样,同样受不住当年的不幸再次重演。

      打点好莲生那头,李氏回到院子,正见林胭红着眼站在堂屋前的石阶上,徐琪挨着她,嚷道:“阿姐别走,我去找阿爹理论!做什么罚你跪了一下晌,还让你擦着黑回去!太不讲理!”

      “你回来。”见徐琪直直朝里进去,林胭吓得忙拉住她。

      拉扯中,徐琪捂了瞬肚子,面色倏地一下白了。

      “你怎么了?”林胭怕惊扰到里屋的徐厚原,遂压低着嗓音,

      徐琪轻咳两声,缓过片刻后道:“没事,就肚子疼了一下。”

      “疼得厉害吗?脸色怎这样白?”

      徐琪展出些笑容,“无碍的,许是气流到了,就疼了一下。阿姐,你别拦我,我定要找爹说道说道。”

      李氏走过去拉住徐琪,“别去扰你爹……阿胭,你也莫与你舅舅计较,小琪说得对,天色已晚,我去推了莲生那头,你只管在家里住下。”

      倩文虚搀林胭一把,她明显感觉到林胭站得有些吃力,毕竟一下晌,恐怕膝盖都已青了。

      这位林姑娘的忍耐力,着实让倩文又吃一惊,换做她,跪两个时辰,定如何也做不到端正笔挺。

      “姑娘。”她低唤一声。虽说主子不在,但能今儿回衙,自然比留在徐家方便些。

      林胭对李氏道:“不了。下次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舅母,您和舅舅多保重。”

      李氏牵住林胭的手,“衙里面,你也要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阿胭明白。”

      林胭朝里屋方向望了眼,告别李氏与徐琪后,领着倩文上了莲生的骡车。

      骡车并无风篷,冷风呼呼地从她耳畔刮过。

      林胭哆嗦一阵,待回到衙里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屋中烧上火炉,围坐在旁烤了好一会,才止住寒意。

      倩文让蔓珠去到厨下,吩咐熬了些姜汤过来。

      林胭饮过姜汤后,手脚才逐渐回暖。

      夜里,换过手伤的药,揉搓过膝盖,林胭放下锦帐在床上躺下。

      倩文于锦帐外轻道:“姑娘,乐九与奴婢说,今夜后院里或可能有动静,让奴婢提前告您一声,您听着便罢。主子走前吩咐下他的,若出动静,需提前告您知晓。”

      林胭听得惊讶,将锦帐撩开一条隙缝,不由轻抬了声儿,“大人吩咐下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倩文点头,“是。奴婢猜想,主子许是担心那吵闹动静惊扰到您,让您睡不安稳。”

      若真如倩文所言,陆瞻有那般耐心与细心对她的事、对这些小事,关心地细致入微,那就不会对她冷冷淡淡,不会是陆大人内里的那份性格了。

      倩文出去后,内室中被黑暗笼罩。

      恍然间,林胭回想起陆瞻生辰那晚,她瞧见的,躺在楹窗前椅上的那抹孤独背影。

      ----

      初十,李家老太爷六十寿宴,听闻赵家给了面,赵副使、赵总署前后相继赴宴,云香城中众官贵皆吩咐门房备下车轿,也不紧不慢地朝李府过去。

      孙夫人在孙同知的劝说下,领着丫头穿过月门,不情不愿地朝中轴的后衙过去。

      因陆府台不在,孙达盛定要她邀那个林胭同去李府,免得落下那林胭,显得同知院这边极不明事儿。

      太阳时隐时现。

      正走着,孙夫人微微抬眸,忽见那位俊朗英挺的陆大人,竟一身风尘地赶了回来,正大步流星地迈进后衙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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