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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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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苑的内房,一应陈设,皆是按宅邸主人的喜好布置的。
床榻正对,一座偌大地红木浮雕座屏,其上雕纹,栩栩如生。座屏前没有什么珠帘物什,只在床侧的西窗下,设有一方条案,上置剑架,剑架上托着一柄浮纹繁复的宝剑。
待陆瞻换过干净衣袍过去,倩文与王婆子,已伺候着林胭上了床榻。
房内点上了许多烛火,显得明亮如昼。
“主子。”倩文朝陆瞻见了个礼,而后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来。她将巾帕浸入盆中,拧了拧,细细地拭着林胭的唇角。
见人仍面色绯红,眼尾处也还挂着泪珠,陆瞻止了倩文的动作,从她手里接过巾帕,亲自替林胭擦拭了起来。
拭过她的鼻尖、面颊,拭去那眼尾处将落未落的泪珠,拭着她的额头和鬓角。
许是觉着舒服,林胭轻咛了两声。
见那只,尚未取下的累丝梅花耳坠,勾住了她鬓角的青丝,他便将巾帕放回铜盆,替她取下。
取下后,在手中摩挲一瞬,接着继续拧起巾帕,为她拭着双手。
感觉到水温略略降下,陆瞻让倩文重新换过一盆,然后道了句:“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话音刚一落,就在这时,林胭忽然撑起上身,迷朦地望了眼床沿坐着的人,她费力地辨认着,似乎将认出是谁,想唤一声陆瞻,便唔唔地又吐在了陆瞻身上。
倩文与王婆子见状,皆轻屏了一瞬呼吸。
偷觑一眼,他家主子黑如锅底的脸色,而后对视着,一个忙去准备另一身干净衣袍,一个伺候着林胭躺回去,替她漱过口、净过面,并收拾干净了床榻边的狼藉。
陆瞻眉头微蹙,再次换过一身衣袍后,倒没像先前般紧着进去,而是坐在屏风外的桌案边,不知在想什么。
倩文送上一盏茶,轻声道:“主子压压惊。”
陆瞻扫她一眼,沉声道:“给她煮碗醒酒汤来。”
“是。”倩文应着,但应下后却没立刻下去,反而提了口心气上来,只听她禀道:“主子,林姑娘一直唤着您。”说完,她忙行礼退下。
唤他。
陆瞻的眉峰,不由蹙得更紧了些,啜过一口茶,他走了进去。
这次,他择了床尾的沿边而坐。
林胭虚靠在床头,睫羽微垂,待感觉到他进来,才怯怯地抬着头,她整个人仍混混沌沌的,可到底是吐过两回,也算清醒了些。
“大人。”她极轻极轻的唤了一声。
陆瞻“嗯”一声,看着她。
“有一件事。”能在如一团浆糊的脑海里,想起这件事,天知道,她费了多少的神思,道:“春和园戏班主的坟,修在我爹娘的旁边。”
顿了顿,又接道:“若不是什么巧合,我想,大人应该着人去盯着,白天不方便的事,借着夜色,该是最方便的。”
“还吐吗?”陆瞻道。就她此刻这副样子,竟还能记得正事,倒也是难为了。
听得他的问话,她怔愣一瞬,随即想起,似乎两次的吐,都吐在了什么人身上?
是他?
林胭的心头发着颤,将视线垂了又垂,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也没想出适合眼下说的话。索性,干脆阖了眼睛,装了哑。
见她的反应,陆瞻不由失笑,也罢,算起来今晚这遭本是他招惹的,若不是心绪乱着,也不至于迁怒到她身上。
“你歇吧。”他走到床头边,虚抚着她躺下,而后拉过锦衾给她搭上。
见他欲走,林胭有些慌乱地攥紧那片袖角,“大人去哪里?”
陆瞻低声道:“沐浴。”
林胭羞赧着收回手,“那、大人早些回来。”
陆瞻打量着她,觉得醉过酒的她有些不一样,平日在他跟前,虽然也一片温顺,但终究有些区别。大概是,醉酒时,卸下了心防吧。
他“嗯’”一声,吩咐道:“倩文正煮着醒酒汤,你略等等,喝过再睡。”
吩咐完,瞧人轻轻颔首,陆瞻便不再做停留,迈出了内房。
想起方才林胭说的事,便即刻招来陆知,让他着乐七带人出城一趟。巧合?他从来不信。
庭院中央道路的两旁,栽着几棵有些年头的松树,夜风吹拂,松叶便跟着沙沙的响。
沐浴过后,陆瞻从廊子里走回去。
倩文正从里面出来,瞧见自家主子,忙退至一旁,低声禀:“林姑娘已喝过醒酒汤了,此刻将睡下。”
陆瞻轻点着头,道:“你下去吧。”
倩文应声退下。
房里的光线,已从先前的通明,变得低暗,红木座屏内中,仅西窗下的条案上留着一支烛火。
陆瞻在床边站了一瞬,随即褪了外袍,熄灯上床。
“大人。”待躺了一会,他的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唤。
“还没睡着?”陆瞻道。
林胭本是面朝床里侧躺着的,这会便翻了个身,一点点地挨近陆瞻,“我在等大人回来。”
陆瞻伸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喝过醒酒汤,有没有好点儿?”
“好多了。”林胭虽是这样回着,但实际上,即便喝过醒酒汤,也没让她感觉到舒服,她的五脏六腑都还难受着。
陆瞻抚过她的面颊,顿了顿,并未收回手,而是轻轻向上,又探了探她的额头,“你不必,对我说违心的话。”若是好多了,那还蹙眉做什么?
林胭哑了一瞬,换了话头,“……大人觉得,家是个什么东西?”其实,她也不是没睡着,在等倩文送醒酒汤过来时,便已然睡了一阵,还做了个梦。
睡着的时辰极短,但那梦,却很长很长,长的,像是过了一生。
她梦见,又一次和徐家渐行渐远,梦见,在既定的时候遇见了他,她俩亲密的纠葛了几月,后来却成了相见不识的陌路人。
她梦见,自己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林胭悄然地叹了一息,回想起被吓醒那会,心头不由生出了后怕。
她从没有这样不安过,那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像命运。
也不知过去多久,林胭一直没听见陆瞻回应,“大人。”她轻唤。
“你睡了吗?”
陆瞻将她搂得近了些,“夜深了,睡吧。”
听得这话,林胭轻抿住唇,她心里十分的不安,又哪里敢睡呢。
她想,若是没饮那醒酒汤,没这般清醒一些,便好了。她就可以随心任性,告诉他,她的难受和害怕。
若,她真实的拥有,拥有这样一个良人,能抚她心安,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的依靠,该多么好?那样,梦里的命运,便永不会有成真的可能了。
又是一阵过去,林胭将目光融进漆黑的夜,喃喃道:“家,既让人安心,也让人伤心。”
她轻握住陆瞻的手,与他的手指交合,“我知道,大人还没睡。”
陆瞻侧了侧身子,摸索着,替她顺着散落在枕上的青丝,“林胭。”他的声音有些哑。
待触到湿润的软枕,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一直在无声地流泪。
“到底怎么了?”陆瞻道。若能早料到她酒后的情绪,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迁怒于她。
“我没事。”林胭轻轻一句后,翻过身,面朝床里侧蜷缩起了身子。
陆瞻随着她向里,从后面搂住她,“有什么心事,你说。”若是他能解决的。
“大人不也有心事?”她什么也没说,反问了他一句。
尽管陆瞻让说,也表现出对她的怜惜,但林胭明白,身份摆在那里,她和他之间并无什么平等可言。
心事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身上,由最坚硬的壳包裹着的嫩肉。
若无一丝互诉的可能……换做别人如何,她不知。
但她,便是烂在心底,也不会吐半个字。
她想,她可以在陆瞻跟前折腰,无论折的多狠,无妨。
只一点,她不能断了自己的腰骨。
时间糅杂在夜色之中,流逝的悄无声息。久久没等到回应,林胭阖上了眼。
陆瞻轻叹一声,低声道:“以后,想回徐家,你让倩文陪你回去即可,不必事事回禀我。”
林胭的睫羽颤了颤,带着浓浓的哽咽,轻应了一个“嗯”字,缓了缓,又道:“祝大人平安长乐。”
听见这柔柔的祝福,陆瞻的眸色深了深,他抚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睡吧。”
翌日。
林胭醒过来时,床上已不见了陆瞻的身影。
用手探了探,感受到一片冰凉,想来,人已是早走了。
她缓缓坐起来,按住额头,略顿了顿,才撑着下得床去。
走了几步,不仅头疼地厉害,整个人也如踩在了棉云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费力回想许久,终是将脑中东飘西荡的碎片,串连了起来。
忆起昨夜的放肆,她不由提了口心气。
“姑娘醒了!”从陆瞻起身,倩文便受吩咐候在了屏风外,这会听见动静,忙走过去,待瞧见林胭走的略显吃力,她虚扶一把,“许是酒劲还未散,姑娘放宽心,过会子便好了。”
醉酒的人,以往在鹤鸣楼时,林胭瞧过不少,她并不为酒后劲担心,她想的是,该以什么模样,去见陆瞻。
“昨晚……”说着,她顿了一瞬,接着又问:“我可是吐在了大人身上?”
倩文瞪圆了眸,“姑娘忘了?”
林胭心虚的“嗯”一声,想了想,补上一句,“模糊记得一点。”
倩文扑哧轻笑,也不戳穿她,“何止是吐在了主子身上,还吐了两回呢。”
林胭的身子僵了僵,问:“大人是回衙上值去了?”
倩文望了眼外面,“没呢。”
听见这话,林胭忍下头疼眩晕,直直朝外面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