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很难》西山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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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两日，林胭彻底泡在账房先生留下的课业中，除服侍陆瞻外，稍有空闲便手捧账册或待在闲室书案写算。

　　鹤鸣楼时，东家教过她核账她倒不算没底子，只因沉思在事里能让她暂时忘却忧烦事。因此，她极乐意将此用以打发度日。

　　镜中映出她姣好眉目，她静静梳妆画眉。

　　林胭觉着，陆瞻近日兴致不高，今日竟破天荒的迟迟没起身。且……不晓为何，打昨儿起，她发现陆瞻时不时瞧住她出神。

　　“大人？”她梳好妆，走至床榻边轻唤陆瞻。

　　陆瞻靠床头而坐，见林胭已收拾妥当，便掀开锦衾起身由着林胭在侧侍候。

　　林胭取来官服，却听男人清清淡淡一句，“今去蒙苑，换身常服。”

　　“是。”

　　她替他取来那身松青常袍，“这身成吗？”

　　陆瞻轻颔首，张开双臂配合着林胭动作，“账册看完了？”

　　“嗯。”账房先生留下的课业她已核对清，有疑问之处都尽数标出了。只陆瞻交给她管的后衙进出账目还待核对，库房也该点上一点。

　　“倒上心。”
　　“明儿叫账房再过来后面。”

　　“谢大人记挂着。”

　　陆瞻轻笑了笑。

　　林胭身上所着衣裙用琅嬛香铺百凝香丸熏过，轻行两步，香风袅袅，和着珠帘脆脆的摇曳击撞声，整个人瞧起来显得风华无二，陆瞻望住许久才移开眼。

　　是他这里饭食养人？
　　数日日而已，竟比初见愈发明丽了！

　　因要去蒙苑两人并未耽搁，上得马车，马车咕噜行驶在云香城繁华街道。正值辰正，金乌恰从厚云里露出脸来。

　　一阵喧闹落在林胭耳里。
　　她支开窗向外轻瞧。

　　马车忽地停下。

　　“公子。”陆知先轻叩了叩车门，才略略推开一道缝儿，压低声儿，“是庾子温。”

　　昨日，闲趣斋白老三着人送帖子给庾冰邀其对弈，庾冰便晓是陆府台要他再扮外城送菜郎上蒙苑一遭。临离开吏舍时，目光久久落在枕边那册《月仙集》，思来量去，终是带在身上。

　　闲趣斋没到，将出府衙不远，他便晓身后有人跟着，被人盯住了。

　　肃王还是雍王……
　　赵家亦或提刑衙门……

　　竟杀了个回马枪。

　　见身后人并不直接动手，反秉着顾忌只远远跟紧他，庾冰便放下心随性走着，只一点，绝不朝人流稀疏街巷去。

　　脚下这条街，他已走了三遍，来来回回瞧看沿街摊货，货郎见他不买却紧着瞧，不仅面露厌色。

　　从府衙至陆府台那座私宅，庾冰上回留了心，这条街，正是必经之路。

　　眼瞧挂着两块云香府牌子的马车驶来，庾冰故意掰坏手里一根玉簪，货郎惊呼，待问给银钱，庾冰却头也不回的离开。

　　货郎撩起袖子，大迈两步拉住他，“十两一根！这样好的水头，弄坏了不赔竟然想走，天下有这样理儿吗？！”
　　货郎上下打量庾冰，瞧其一副读书人模样，更气不打一处来，开张银还未到手哪个生意人能忍下砸摊子的事！简直晦气到家！

　　货郎是个直性，阔开嗓门引来街上整整两圈人围观，人群阻塞住街道，一时间，街前街后的车马俱被阻塞住。

　　庾冰原只想引陆瞻注意，未想货郎这般大本领，看阵仗大开，他有些头疼。但陆瞻没注意到前，他也不能赔银走人。

　　见跟窥了他一路的几人从人群里现身，认出几人面目，庾冰面色转冷。

　　货郎只当此人是个赖的，瞧他变脸色且仍不付赔银，更是不依，死死拉住庾冰，吵闹着要上府衙论理儿去。

　　庾冰耐性纠缠，目光投向已驶近且停下的马车，望见驶车的陆知对他点头，才舒出心底气，忙掏银子赔付给货郎。

　　他整理了番被扯乱的衣裳，挤出人群，也未招呼陆知或车内陆府台一声儿，这回倒没朝人流繁密的街去，直挑了一处僻静死巷子走。

　　人群里跟窥的几人对视一眼，匆忙跟过去。

　　庾冰走到巷底，转回身。

　　跟窥的几人也不藏掖，窄窄的巷子被几人严实堵着。

　　领头的上前，对庾冰躬身一礼，“大公子。”

　　“二叔有何指教？”

　　领头人道：“大夫人思你成疾让你回京……有书信为证。”

　　庾冰几下拆了书信，字是他母亲的字，母亲竟叫他回京成婚，人选都备好了——他二婶娘家侄女。
　　庾冰轻笑，“我若不回呢？”

　　领头人：“大公子莫怪我等无礼，二爷有命——绑也要将你绑回京去。”

　　“是吗？”
　　“你往后瞧——”

　　领头人面上闪过一瞬疑色，转回身，不待看清来人身手，只觉嗅着一股异甜，他浑身上下的内劲便如被凝住，半分运转不动。

　　来人如切瓜腌菜般解决掉几人，对庾冰道：“主子有请。”

　　庾冰扬眉，“我若也不去，陆世子待如何？”

　　来人道：“主子吩咐，若庾经历不愿意，这些庾家人怎样请你回京，我们便原封不动的按庾家礼数请你过去即可。”

　　“陆世子求人的态度倒独树一帜。”

　　来人不甘示弱，道：“主子说了，如今是庾经历先求人。”

　　庾冰被噎住，盯住来人，沉默半晌才道：“尊台贵姓？”

　　来人：“……”

　　乐七亦沉默半晌，上回在蒙苑里他分明和这位庾家大公子打过照面，这便不认得了？他就如此让人生不出印象？
　　不过当年，老王爷给主子挑暗卫便是朝此目的去的，也不怪他，爹娘生的这模样。

　　庾经历问他姓名做什么？
　　难不成要在主子跟前告他状？他性直，也将主子吩咐说的直，但也不至于到告状的程度吧？

　　乐七不会解释细致话，直直报出名姓，直催促庾冰上闲趣斋白老三处。

　　如上回般，庾冰再至蒙苑仍是一身外城送菜郎打扮。

　　和陆瞻见着，一句话没说，直入房内摆开棋盘杀了一局。棋盘上风云变色，林胭送茶时轻望一眼即收回视线出去。

　　这回，还未至晌午，庾冰对弈过两盘便欲起身离开。不似白老三下帖邀他对弈，倒像是专程来与陆瞻对弈，也仅限对弈。

　　只路过廊下站立的林胭时，略略停住步子，将怀中那本《月仙集》给了她。

　　“林姑娘得空闲可随意翻看一番。也请替下属转告陆府台，你来我往并算不得求人。”

　　林胭收下诗册，心中讶然，陆瞻来蒙苑见这位庾经历不就是为此诗册？没给男人，竟给她？

　　她笑着收下，“庾经历的话，我一定转答。”

　　庾冰没再继续停留，作一礼便离去。

　　林胭盯着那道清冷背影沉思许久，厨院那个小哥儿和此人会有关系吗？
　　想起陆瞻那句问，若是他孩子待如何？

　　孩子……

　　除了父亲案子，她不仅思忖起她的将来，可会跟陆瞻一生？

　　----

　　蒙苑中能做饭的只哑阿婆一个，竟连倩文也不太善此道，林胭用铜盆盛着冬笋，疑惑了好一阵。

　　陆瞻不愿吃外叫饭菜，而林胭又拿不准他口味喜欢什么，目光垂在冬笋上，不由生出些难来。

　　她打心里愿意陆瞻吃她做下的饭菜，想做点陆瞻喜欢的。细细回想近日陆瞻饭食上喜好，可横来量去也未思出个所以然。

　　一般来说，陆瞻只朝食或夕食能与她同用，午食大多在前衙解决，每次用饭无不是各样皆吃上一点儿，未对哪样有特殊喜好。

　　暗暗思忖许久，林胭打定主意做云吞。记得，陆瞻对王记云吞略略上心过。

　　将冬笋沥水切成细丁儿，再选上一块极好梅花肉剁碎，让倩文剥出备在旁的青虾剁成泥状，再备下一应辅料，最后混在一起调和成云吞馅儿。

　　上回没甚食材做了个清汤寡水面条儿，这回食材快堆满厨院，她又只择了面粉做云吞……林胭顿住正取面粉的手，此般简单，她怕陆瞻会不喜欢。

　　待将面和好醒着。
　　忙又侍弄起锅中正炖煮的鸡汤。

　　午时将到，热腾袅袅出锅的云吞便出现在了陆瞻眼前，他眸里闪过一瞬惊讶，闲等时猜过林胭会做何菜，却如何也未料到她会做云吞。

　　略略浮着几颗金色油珠的汤面更是飘浮着如翡翠般的青葱末儿，配着雪色云吞，分外勾人眼。

　　陆瞻朝食未用多少，眼下正饿着，本已十分飘香的云吞让他觉出了十二分的好。胃里舒服，人也柔和了。

　　林胭观着他神色变化，轻道：“文昭想出来走走，但他说你不许……”

　　陆瞻夹起一个云吞，“哪个文昭？”

　　林胭倒愣了愣，“就是厨院那个小哥儿。”

　　陆瞻啜了口汤，“庾文昭？”

　　“他姓庾？”

　　陆瞻又夹起一个，忽然道了句，“反正不姓陆。”

　　林胭不晓该如何接，埋头搅着碗里也啜了口汤。她不仅想……是否该离男人再近些，是否该将以后放在他身上。

　　庾文昭……
　　瞧来，和庾经历倒真有关系。

　　“文昭想出来走走，大人，你可不可以……”

　　“你应下他了？”

　　庾经历早离开，院里没有他人，林胭觉着让小孩出来走走本也无甚大事，庾文昭央求她时双瞳中盛着星辰，她更不忍那双眼暗淡下。

　　但陆瞻明吩咐过不许，她只答应文昭替他说一说，并不敢保证陆瞻能答应。

　　“没有。”林胭回一句。

　　许是瞧在午食尚得他心意份上，陆瞻到底应了她，让倩文将庾文昭带了来。

　　“见过大人。”

　　庾文昭抬起稚嫩手臂如诗书门第的孩童一般朝陆瞻做了个揖礼。陆瞻面前，庾文昭十分规矩安静，连眸中星光都敛了几分。

　　“听说你日日练字？”陆瞻使倩文给他盛了云吞，让他上桌来吃。

　　“嗯。”
　　庾文昭轻轻吱声儿。
　　他夹起一个雪团般云吞轻咬了口，小小的眉目扬起，眸中星光渐浓。

　　其实，婶婶给他和阿婆留了两碗，他那份被吃了一半便没再舍得吃，尽管阿婆不愿吃，他还是要留给阿婆。

　　“已练到多少张？”

　　庾文昭轻轻抬眼瞧向陆瞻，“将及四百。”还有两百，待练完他便能见着爹爹了。

　　陆瞻用完饭，静静思忖良久：“再练十张便能见着你爹爹——”

　　“真的？！”
　　“大人是不能骗小孩子的！”庾文昭将筷子横握在手心，激动的咧开嘴笑起来，两颗眼珠子像夜空繁星。

　　他轻跳下束腰圆凳，跑至陆瞻身侧，对陆瞻伸出肉嫩的小手指，“我们拉钩。”

　　“不用拉钩。”

　　“要要要，这样才能说话算话。拉了钩就不能反悔，谁反悔就是……”说到后面，庾文昭聪慧地收住尾话，趁陆瞻不备当即勾住他小手指。

　　庾文昭欢快的吃完碗里云吞，还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小嘴，“婶婶的云吞里裹着蜜，真好吃！”

　　“哪里有蜜？”陆瞻分出一个眼神给庾文昭，觉得他高兴的坏了味觉。

　　庾文昭：“就是有蜜！”

　　听庾文昭言之凿凿，林胭也惑了瞬，她并未有放蜜呀。

　　庾文昭：“我爹爹说的，蜜就是喜欢，我见婶婶包云吞时眉目极欢喜，又这样好吃，可不是裹了蜜？”

　　喜欢和欢喜能一样？不过味道极好倒没有说错。

　　陆瞻抬眸瞧向林胭。
　　包云吞时眉目极欢喜……

　　“大人，我爹爹说的话是不是很对。”因陆瞻答应他再练十张字爹爹便会出现，庾文昭这会儿十分喜欢陆瞻，眸中星光闪闪，全无先前那份怯色。

　　陆瞻不愿与一个毛孩子饶舌，索性顺着他，“便算对吧。”

　　庾文昭紧着回去练字，虽不容易得陆瞻准许踏出厨院一回，但仍不想耽搁练字时光，忙向陆瞻和林胭话别。

　　他走至门口，边走边嘟哝，“蜜是喜欢……婶婶眉目欢喜做的吃的像裹了蜜……欢喜是喜欢……喜欢是欢喜……！”

　　庾文昭停下，转回身去问林胭：“婶婶喜欢大人？”

　　庾文昭语出惊人，林胭愣住。

　　瞧林胭没应他，庾文昭略略思索，难道错了？想起大人吃云吞时心情也愉悦，“……那是大人喜欢婶婶？”

　　仍然无人应他……难道又错？

　　“都喜欢？！”

　　陆瞻：“……”

　　林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