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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谁留下来 ...

  •   韩宪等人的加入,无疑增加了绿孔雀的一线生机,他们趁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在距离河岸的不远处散布了几个远红外相机。天黑了,一行人回到之前三人驻扎营地之处,橡皮艇分队也在这里安置,西木和冯春大哥,还有顾同学一个帐篷,肖多丽带着她的女研究生和韩老先生住一个帐篷,这样安排也是为了方便照顾韩宪的身体。

      韩宪六十出头的年纪,去年刚做完心脏支架,家里人并不放心他四处奔波,奈何做野外考察的人心中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韩宪的梦就是让绿孔雀得到堪比国宝大熊猫的待遇,它们实在太美了,他希望有一天孩子们课本上那篇《骄傲的孔雀》,能画一只中国独有的绿孔雀,而不是蓝孔雀,或者混血孔雀。

      夜晚,七个人围坐在帐篷前谈天说地,傣洒少年岩拎在角落用随身的匕首利落地处理他猎回的食人鱼,每条鱼从肚子下面剖成两面,然后分别穿在竹片上,撒上香茅草和盐巴,他在河滩捡了几块光滑的石块回来堆作煎烤的平面,这种食肉的鱼皮自带丰富的油脂,烤得滋滋作响,岩拎垂着密而长的眼睫颇有耐心地翻面,时不时洒上一种浆果的汁液,顿时香气四溢。

      沈莺抽抽鼻子,忍不住靠近岩拎。

      “这是我从内蒙带回的牦牛肉干,大家尝尝。”肖阿姨热情地给他们递肉干,小何帮着分发,她是个清秀的姑娘,黑色的齐肩发,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的眉眼,抿着唇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腼腆。

      西木和冯春大哥坐一堆,分饮一壶酒。

      肖多丽的另一个男学生,顾仲,他抱着本子蹲在韩宪身边,二人低声说着什么,顾仲用膝盖抵着摊开的记事本,手上的笔不停,韩老先生嚼着肉干越说越有兴致:“91年的时候我在陇川水库追踪绿孔雀,当时听到它的占区鸣叫声,特别响亮,听到一次你就不会忘记,找啊找,我们一口气翻了5座山头,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后来又去了盈江,还有凤庆、临沧、永德、镇康几个地方,一共将近11个州,42个县吧,都没有亲眼看到绿孔雀,这是我的一个遗憾。也就从这次实地调查开始我和绿孔雀算是卯上劲了,90年代的时候我们调查的结果是绿孔雀在西南种群数量在800~1000只左右。”

      “18年我和学生重新再做调查,覆盖三个绿孔雀的主要分布区:怒江中下游、澜沧江中下游,还有红河上游和中游的河谷,这个时候它的种群数量就不到300只了,这个是什么概念?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再不进行有效地干预,绿孔雀马上就要野外灭绝了。”

      “野外灭绝什么概念?这个物种就不复存在了,不可能恢复了,不是只剩下一只绿孔雀才叫灭绝,这个概念绝对要搞清楚。”

      韩宪有些激动,他清瘦的双颧泛红,平时微眯的眼睛此时闪烁着难以忽略的光芒。

      “韩教授,喝口水吧。”何燕妮也在静静地听着,她一边思考一边做笔记,在纸上迅速地写下“基因组坍塌”,又画了个箭头指向绿孔雀。这次出行她导师早就交代过,照顾好韩老先生也是她的任务之一。她插空给老先生递晾好的温水,等他喝完再拧好杯盖。

      他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颇有当年在学院里给年轻人上课的劲头:“这次嘎洒江水电站这个事情,我们先不要悲观,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切切实实地做出一些调查的成果来,17年恐龙河保护区要建二级水电站,我作为专家组成员去了当地,《恐龙河绿孔雀的种群数量与生境利用》的报告一发,上面非常重视,这个水电站的项目后来取消了。”

      “没错,现在关键是要搞清楚绿汁江河谷内绿孔雀的个体数和种群数,究竟有多少绿孔雀生活在这里?有没有异地保护的可能?另外这片热带季雨林也要好好调查,肯定会有新发现。”肖多丽将一侧的头发挽到耳后,她在黑夜中打量着周围,语气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一谈到自己的专业,这些业界大咖们浑然忘记了矜持,也是这种热情让他们成为了领域内最优秀的人才。

      “燕妮,你把环评报告拿出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看人家都圈了什么‘宝贝’。”肖教授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她的实地考察。

      “老师们,鱼烤好了,咱们吃完再继续吧。”沈莺靠着岩拎听了半晌,有一部分内容她听不懂,但明显事态将向着明了的方向发展,她也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专心做她摄影的本职工作了。

      沈莺将第一串烤好的鱼递给韩宪,她又给肖多丽和两个年轻人递,最后她把鱼递给西木:“尝尝这个吗?”

      西木一口酒闷在嘴里,他的喉结在暖黄的光下一如下颌般清晰,这是个浑身写着“性感”的男人,他仰头斜乜沈莺,嘴角衔着一丝笑意,伸出的手掌表明了态度。

      吃得最香的就是冯春大哥和岩拎了,其他人只是斯文地品尝,沈莺咬了两口,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她想起徐东言还在帐子里养伤,想拿一串给他吃。

      多丽阿姨看出她的心思,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于是劝说道:“少给他吃,烤鱼也算发物。”沈莺“哎”一声,拿着鱼串进了帐篷。

      帐篷里,他侧着头,乌黑柔软的发垂在脸庞和垫子上,赤着上身在休憩,这是岩拎的建议,少年似乎出了寨子便没了那股莫名的敌意,他小小年纪倒是会照顾人,一路上对沈莺和徐东言也算坦诚相待,或许是他雅摩阿妈的话让男孩意识到了什么吧。

      沈莺的视线里,徐东言身上可谓是触目惊心,他并不健壮,甚至可以说是秀丽,一米七几的身高,一张窄瘦的背,皮肤光洁,她想,说不定现在回到校园里还会有女孩子冲上来叫他“学长”。

      前提是没有这些红肿的伤口破坏他身体的美感。下午摔在河滩上,她被护着,只有右肘擦伤,而徐摄影师的背后却磕坏了一大片,尤其是他的后腰有一道六七厘米长的划痕,苍白的皮肉翻着,内里涌着血丝,格外吓人,沈莺在多丽阿姨的帮助下给他清理碎石子,冲洗掉一整瓶碘伏,又喷上一层云南白药,林内闷热难当,西木建议伤口暴露,便于自身愈合。

      这才有徐东言独自在帐内休憩养伤,只是这样一来,为了照顾他,团队少不了要拖慢进度,沈莺进帐的动作轻巧,奈何对方并未真正熟睡,疼痛让人保持清醒。

      他也不是很愿意吃着异域的烤鱼,沈莺只好劝说:“总吃压缩饼干不行,营养不够,不利于你养伤,吃点吧,补充蛋白质。”

      他要起身接,扯到伤口,脸一下子煞白,可见是很疼的。其实这一路走过来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或疼或痒的地方,除了忍耐和简单的处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只好一点一点撕着喂到他嘴里,徐东言咀嚼的样子斯文而虚弱,他是真的精神不太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明天跟他们去吧,一点皮肉伤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能不疼了吗?何况他不能穿衣服,要是出汗浸坏了伤口,有感染的可能。沈莺心下明白,但她不想透露自己的担心,她说:“我去也行,你不能动,岩拎留下陪你,我相信韩教授和肖老师,西木那个家伙,我和他谁技术更好还不一定呢。”

      “保证完成任务,明天给你带一尾雀翎回来开开眼。”她说话没两句又恢复了轻快的语气,俏皮地给他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小岩抓回来的东西你要乖乖吃掉哦,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沈莺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变得柔软无比,正要说话,岩拎探头进来了:“我不要留下,让那个大肚子的叔叔留下,他不是就会划船么,你们需要我带路。”

      冯春不知从哪冒出来,听到岩拎这个毛头小子这么说他,他能乐意吗,当下就敲他的脑瓜:“你说啥呢,那不叫划船,漂流,漂流懂吗你个臭小子!”

      冯春的光头锃亮,晃得岩拎眼花,他一口酒气喷得少年更烦躁:“你会的我也会!你们以为林子里是好玩的么?这么粗的蛇你见过?一口就能吞掉他这么大的人!”岩拎手指西木的大高个。

      冯春和岩拎在帐口拉拉扯扯,放进来不少花腿的飞蚊,沈莺暴走了:“都给我出去!在这儿存心捣乱呢?出去再说!”

      讨论的结果就是冯春留下来,照顾徐摄影师,沈莺和西木重新组队作为摄影组,他们的任务是抓拍和记录,最好能有高清视频,岩拎仍然是带路人和向导,肖老师和韩教授作为学术顾问,决定方向和搜寻的思路,两个研究生则要听从导师的指派,完成记录珍稀动植物的琐碎工作。

      韩宪强烈要求肖多丽将顾仲分给他,专委以绿孔雀的事项,肖老师其实想得更长远,她考虑的是绿汁江河谷整体的生物多样性,但老教授开口她不得不答应,于是顾仲临时被分派给韩宪打下手。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保卫绿孔雀分队就有了新发现,肖多丽趴在地上大呼小叫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个颇有声望的女教授,她极度贴近一株中心布满授粉昆虫的矮小植物,带着手套的手捏着一抹针状叶片,今天绿水龙兄弟没有来这里吃早饭,或许是在别处发现了更丰盛的招待吧。

      沈莺顶着满头的包看肖教授大清早“发疯”,她的头皮里,还有身上一些零星的地方都麻酥酥的,昨晚托冯春和岩拎的福,她可是没睡好,不过遭殃的也不只自己。女摄影师用手指艰难地梳开头发,半途放弃,还是胡乱地盘在头顶,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剪成短发,不,是剃成光头,算了,光头还不如短发。

      着迷的肖多丽还在喃喃自语:“贵州苏铁么……高度不对,叶片太少了,茎也不明显,这是……”气质柔婉的肖教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拿出随身的尺子一通测量,最后沉默了。

      这时候何燕妮随着韩宪也走出帐篷,她看见导师这副模样,又去看那株铁树,有些不明所以。

      “老师,老师?”在何燕妮看来,眼前的这株苏铁过于矮小,其貌不扬,并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去触碰导师的肩头,肖多丽回神了。

      “燕妮,你告诉我,红河流域已知有多少种苏铁属的植物?”她恢复了镇定,开始考问起自己的学生,只有指尖还隐隐颤抖,她在压抑自己的兴奋。

      这个她知道:“24种,如果算红河流域特有的,是18种。”小何的回答完美无瑕,她是那种看似腼腆,实则要强的性格,在专业问题上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也是肖多丽挑中她的原因。

      顾仲出来了,他一边刷牙一边往韩老先生身边凑,同时也在留神听导师和燕妮对话。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株苏铁有可能是一株尚未被命名的新种呢?顾仲,你过来和燕妮一起辨别一下,看看老师说得对不对?”肖多丽内心波海翻腾,她不是专门搞苏铁研究的,这种话不能说死,但十有八九这一次她们要创造新纪录了。

      这简直是奇迹,苏铁,俗称“铁树”,是现存的世界上最古老的种子植物,早在两亿年前的侏罗纪和白垩纪时代,它就曾经和恐龙肩并肩,堪称地球的“活化石”。

      与其源远流长的基因相形见绌的是它的繁殖能力,苏铁是雌雄异株的有性繁殖,成年缓慢,不算种子萌发的时间,举个例子,一株贵州苏铁的幼苗需要至少7年才能开花结果,而雄株和雌株多数年头里不会同时开花,这就为昆虫的授粉带来了困难,既然无法顺利授粉,又谈何来的种子繁衍生息?

      除此之外,苏铁对生长环境的热量要求特别高,目前全球300多种的苏铁类植物大多数分布在热带和亚热带,所谓的“铁树开花千年一遇“,那是指在高纬度地区。

      众人眼前这一株不知名苏铁,就是一株正在“开花”、授粉的雄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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