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53、小猴

　　是那只在峡谷上祸祸他们的金丝猴，不知道用什么野果子砸得沈莺头晕脑胀，她看到它蓝幽幽的小脸就气得牙痒痒，这泼皮。

　　一物降一物，它在这草链岭撒泼惹祸，现在好了，被一只褐马鸡大哥教训，哈哈哈！

　　她更开心了，示意徐东言一定要把这一段完整录下来，她好回去慢慢欣赏解气。

　　褐马鸡不善飞行，它们多数是滑翔，但这并不影响它借力于矫健粗壮的双爪，腾空滑翔一段距离后，高度和方向正好直扑顽猴的门面，它吓得“哇哇吱吱”乱叫，甚至还破音了，像个捣蛋的七八岁男孩被亲妈抓住打屁股，哭相可笑。

　　“哈哈哈哈哈哈！”三个坏心眼的人类忍不住在灌木丛后笑这只幼年金丝猴，它肖似小孩儿的求饶的模样，顿时拉近了他们和这神秘山脉的距离感，甚至觉得草链岭可爱起来。

　　“gu——gu、gugugu！”鹖大哥十分瞧不起它认怂的模样，口气竟然像是在训斥小猴，没有了那股凌厉的气势，反而多了几分语重心长。它骄傲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用垂落在地面的长尾扫那幼猴的脸。

　　这是建立在实力差距上明目张胆的调戏。

　　小猴垂头丧气，它缩着身子，一副乖乖认输的姿态。沈莺却看出了它眼里的古灵精怪，敌进我退，它可真聪明呀。

　　金丝猴趁褐马鸡转身的空挡，猛地一把抓住它的尾羽，反向拽扯，就跟拔河一样，褐马鸡痛得嘶吼，她耳膜都在震动，小猴却“吱吱吱”得意地笑起来，猴爪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它终究是占了“鸡”中斯巴达的便宜，临走前还朝人家龇牙咧嘴，两颗尖尖的长獠牙配着那张血盆大口，沈莺看了都一抖，徐东言一手稳持摄像机，另一只手抽空扶住她，他努力压制自己翘起的嘴角。

　　小猴油滑地上了树，一荡一荡，又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它金色的绒毛在晨光下尤其温暖，鲜活生动。

　　褐马鸡气得在林中来回兜圈，疾速奔跑，它残缺的尾羽打落在地面或植物上，确实像一匹暴躁的小马。

　　这可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程书桓对这段超越种族的交际非常感兴趣，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支笔和小本子，正在刷刷地记录，在他旁边的沈莺根本看不懂男孩龙飞凤舞的字，期间还夹杂了几串数字，她指着问他：“你这记的是什么呀？”

　　程同学忙着奋笔疾书，用关键词回应她：“植被覆盖度，栖息地选择，影响因子。”

　　她听得一头雾水，转身问徐东言：“学长，刚刚你都拍下来了？”

　　对方给她比一个OK，说：“圆满完成任务。”

　　沈莺愉快地笑了，她长长的睫毛弯下，梨涡若隐若现，分外乖巧甜美，只是脸上血色不足，略显憔悴。趁程同学忙着做记录，他问她：“莺莺，你饿不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

　　他要给她掏核桃馍，沈莺想起她半梦半醒的时候，闻到的周玉牌牛肉干的香味，她想吃牛肉干，特别想吃肉。女人自己掏包：“我要吃我带的牛肉干。”

　　“那个太干，你要吃清淡的、淀粉类的食物补充碳水化合物。”徐东言不愿意她精神稍微好一些，就吃这么油腻厚重的食物，荤腥吃多了聚湿生痰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她也确实需要补充蛋白质。

　　于是出现这样的场面：女人自己捧着撒了芝麻的五香牛肉条吃得津津有味，徐摄影师擦干净手，给她掰核桃馍，只希望她能顾着点自己这头，别一个劲猛吃肉。

　　等会热量摄入太多，他怕她身体承受不了，又低烧起来，反反复复，折腾起人来没完。

　　两位男性相互使眼色，程书桓把笔和本子塞回夹克衫的内兜，他伸手拿沈莺怀里的牛肉干：“姐，我也饿了，你给我吃点吧。”没想到他撒起娇来还挺自然的。

　　徐东言忍不住瞪他。只可惜他在程同学面前缺少威慑力。

　　沈莺听他喊“姐”啊“姐”的，也不好意思自己吃独食，毕竟她对程书桓的态度，是感激大于熟稔，自然会分给他吃的。

　　她砸吧嘴，意犹未尽，学长又塞给她一口馍馍，活像在喂小鸟，还是一只挑食的小鸟。

　　女人说：“我想喝水。”

　　徐东言想一想，还是给她倒了半杯水，这是她昏迷的时候二人用炉子煮过的雨水，杂质过滤不到位，肯定不能跟从程同学家里带出来的水质比，她喝了应该没关系吧。

　　男人开口：“你的水袋也装满了，在我包里，你想自己背吗？”

　　沈莺连忙摇头：“咱们别走丢就行，你跟紧我，我跟紧小程。”

　　程同学听她说绕口令似的，开玩笑：“干脆我们用绳子栓一起得了。”他话说完觉得真有可行性，山林里植物繁多，地形复杂，天气多变，保不齐有意外，万一三人走散了也不好联系，徐东言和沈莺忘记配无线电了，如果他们走散，最差的结果，这二人只能靠各自的生存能力活下去，走出去估计难。

　　这附近村民都不会上来的，封山育林的政策，在秦岭有一定效果，也是因为这里神秘诡谲，原住民保持心存畏惧，就不敢胡来。

　　但这样一来如果他们失去联系，那可真就是失联了，要展开搜救工作都难。

　　程书桓耐心给他们解释自己的计划和理由，两位摄影师听得心中警铃大作，都同意了。

　　男孩从尼龙包里拿出一根长长的红绳，先绑上自己的手腕，然后隔一段长度，绑沈莺的手腕，最后是徐东言，这就是他们队伍的顺序。他说：“我预留了每个人活动的长度，记住如果我们失散，一定要一方呆在原地，另一方顺着绳子过来，都乱跑的话线索就会断了。”

　　三人约定好，重新上路。

　　密林里白色的迷雾深，不肯轻易散去，程书桓先见之明地绑了红绳，现在的视野可见度慢慢下降，沈莺手里的登山杖下意识握地更紧，除了他们行走发出的声响，树林里暗藏着不少生物，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呜——呜——呜——”被湿漉漉的雾气包绕，徐东言听见有人哭的声音。

　　他手里还举着摄像机，不自觉地手一抖，很快稳住，取景框里暗了一下，随着前进的画面，和原来似乎没什么不同，苍劲高大的树，直耸耸站着，也有旁支逸出的不正经的树，各种不知道是藤蔓，还是草本植物，干扰着三人的路线和视线。

　　森林里能见度太低了，当下值正午，不应该是这样的光线和亮度。

　　越来越诡异的感觉弥漫在三个人的心头，程书桓也不确定那是什么声音。

　　他刚在心里惦记，这一次哭声更近了：“呜——呜、呜——”它好像喘不上气，叫一会儿停一会儿，不知道从什么器官发出这样低而悬空的声音，前面似乎是有水源，他还听到了细细的流水声。

　　程书桓带着两位摄影师，左手GPS，右手绕着指南针，这附近有磁场，他的指针在剧烈地左右晃动，不能定位，在红瓦沟他测出来磁偏角向西偏3度，但在这里，一切失灵了。

　　他只能停下来和他们商量，如果在这种情况坚持要走出去，那么他要试试野外标记，但不能保证结果，很可能这个队伍筋疲力尽，今晚就要耗在深山里。

　　林中色调发冷，灰灰暗暗，蛰伏的事物在隐蔽处悄悄观望这3个人类，静静望着他们闯入禁地。

　　沈莺奇异地看清了迷雾后的溪水，水流涓涓，就像微缩景观里的流水装置，雾气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产生然后散开的。她还看见了长满青苔的黑色石头，怪异的形状，堆积在溪流周围，青苔预示着这里人迹罕至，有只蓝翡翠鸟站在上面蹲守，这里会有小鱼吗？

　　他们同意跟着程同学的标记走，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

　　预感般地，沈莺下定决心前进时回头望了一眼，她在高处看到了一张脸隐匿在成年男子手臂长的阴影里。

　　那双血红色的眼圆瞪，炯炯有神，由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端正而对称的脸庞静谧威严，仿佛在无声训斥他们的狂妄大胆。

　　她看它的瞬间，对方警惕地竖起了两只耳朵，毛茸茸地翘成反八字，顿时有了喜感。女人未动，程书桓手腕的红绳就有了阻力，他也停下来看她，又顺着女人抬头的角度，看到了一只长耳鸮。

　　哭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谜题解答，男孩呼出一口气，等沈莺拍完照，三人继续往前走。

　　林中怪声不断，一波刚平又起一波，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是从褐马鸡大哥脚下逃脱的金丝猴在尖叫。它叫得那样凄厉，使得听到的人都觉得心头被撕下一块肉，还混合着唾液的吞咽声，野兽低低地嘶吼。

　　迷途中的人们放轻脚步，逐渐靠近声源的中心，这里路径崎岖逼仄，除了停留，无别的路可绕。沈莺看到了一双熟悉的胶皮鞋。

　　一只巨大的鸮停在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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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到了吗，后面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