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49、格斗

　　天空中由远及近地传来雷声，低沉缓慢，在开阔的山峦间震得大地响动，仿佛神的怒吼降临。忽地起了风，数以万计片叶子在林间发出“倏倏”的动静，此起彼伏，伴随着鸟儿惊飞，空气中冷的温度让裸露的皮肤战栗，一切预示着风雨欲来。

　　“啊、啊——、啊、啊——”，是秃鼻乌鸦嘶哑的嗓音，叫声极大，难听刺耳。

　　要么现在出现，要么在雨停之前不会出现。

　　沈莺在心里下判断，动物比人类更敏锐，它们对自然灾害有规避的本能，暴雨、狂风、闪电雷鸣，阴沉的灰暗的天，红腹锦鸡身上绝对的色彩，极富张力的身体流线和动态，这简直是神来之笔的创作。

　　她兴奋地牙齿格格打架，指尖努力保持稳定，继续调整曝光。此时山里的温度已经明显降低，本该日出温煦万物，而积压的云阻挡了热量的直接辐射，三月末活像一月冬，她再次确定器材的保暖和防雨工作是否到位。

　　程书桓手中的信号接收器突兀响起，发出高频的“嘀嘀嘀”的报警声，这代表目标动物接近，他低头查看个体们的信号频率，是两只雄性红腹锦鸡——101、102号，同时在向这片草坡进发。

　　男孩低声告诉他们：“来了，大家准备，一会儿尽量不要动，呼吸放轻。”

　　沈莺俏皮地向他眨了眼，示意知晓，徐东言手持他的松下FZ1000Ⅱ，站的位置稍后，他可以将沈莺、程书桓及草坡上发生的一切，同时录进去。

　　他想给她录下这段旅程，这将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ge-ai、ge-ai、ge-ai”，伴随着雉类鸟特有的高声鸣叫，一只身披五彩的雄性红腹锦鸡登场了，它是以侧身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的，将昂首挺胸的姿态展露得一览无余。

　　这是程书桓的101号目标。

　　它的年龄接近人类少年男子，身后的尾羽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目测长度在55~60厘米，两爪矫健有力，金黄的头冠毛发修长，造型拉风，缩着脖子，眼神英气锐利，火红的胸脯挺成“C”字形，颈间老虎纹的披风气势汹汹。

　　沈莺按下快门的同时分神数了数，黄、红、蓝、褐、黑，果真五种颜色。

　　金鸡在古人看来是美德的象征，而她只想感叹：造物主恐怕将最瑰丽、最丰富的色彩想象，都赋予了鸟类，让它们成为了美的化身。

　　这只少年锦鸡的出场自带光环，可谓是风度与气势并存，如果此时有少女雌性在一旁，她应该会为他着迷的。谁家少年足风流，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正当她遐想之时，这位少年郎的竞争对手随后出现了，它金黄的头冠更加亮泽，隐隐泛着古铜色的偏光，胸脯的羽毛浓郁艳丽地几乎称得上是血红，质地细密，如同高贵的天鹅绒，极抓眼球。

　　而这位成熟雄性的体型也更大，尾羽压地，目测可以达到80cm上下，精致旖丽，随着行走一颤一颤，仪态万方，艳夺魁首。

　　毫无疑问，要论荷尔蒙，102号完胜101号。

　　少年和男人的魅力谁更大？如果将这个问题抛给女性，她们会用神秘莫测的微笑告诉你答案：两个选择，同样美味，难以取舍。

　　只肖看你要的是什么样的两性关系，不同阶段，女性渴望拥有的关系状态不一样，年轻意味着激情和冲动，成熟意味着体贴和韵味。

　　男女的角力，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乏味。

　　真正乏味的人，是无关年龄和性别的。

　　两只雄性的红腹锦鸡终于对上，它们胸脯顶着胸脯，眼睛对着眼睛，都将自己的身姿拔高，尾羽警惕地向后翘起，年轻的101号首先发出挑战，它张开双翅，变换了鸣叫的声音：“je-i-geai-、je-i-geai-、je-i-geai-”，结合它的语气翻译一下，应该是在向对方叫嚣自己的战斗力和体力。

　　而102号的回应更低沉短暂，它的声音明显有金属的质感，没有少年的清稚，它是不屑于放空炮，上来就要干翻这小毛头：一双有力的不等趾型足在草甸上使劲一蹬，跃空飞起，从高度上碾压对手，潇洒的尾羽和头冠线条流畅，一系列动作混合着阳刚和艳丽的冲击感。

　　年轻的101号避之不及，对方不报姓名，攻势猛烈，它只好扑闪翅膀，也顺势斜着一躲，两只红腹锦鸡的角度正好构成了彼此的互补身形，在沈莺的镜头中有一种对称的平衡美，她按下快门的速度同样娴熟地惊人。

　　一点遗憾：200-500cm的变焦镜头，清晰度会比同等的500cm定焦镜头差一些，幸好他们藏身的地方视角绝佳，距离理想，否则沈莺为了达到每一张照片的准确对焦，就必须不停地一点、一点地调整焦距，还不能错失精彩的瞬间。

　　如果平时没有持之以恒的实战训练，此时摄影是很难跟上雄性红腹锦鸡的格斗速度的。

　　至少徐东言此时是看热闹那个，沈莺已经在鸟类摄影的技艺层面至臻成熟，有漫长的观鸟史做积淀，加上女人专注此道，她的手速、眼光，对现场动态的判断能力，都是他远远不能及的。常年做婚纱人像摄影，对科班出身的专业摄影师来说，技术上难免会有退化。

　　工作状态的女摄影师表现出来的果敢专注，和她柔弱的外表反差太大了，反而有一种摄人心神的光彩。沈莺紧抿嘴唇，侧脸的弧度意外锋利起来，整个人就像把出鞘的剑，直直指向她的圣殿与荣光。

　　两位斗士的竞争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热血沸腾，想要赢得佳人芳心，首先就得独占一片视野足够开阔的领地，以便展示自己华美的羽毛和雄健的舞步。

　　而这峡谷之后，山林之前的缓坡草甸，无疑就是它们的“兵家必争之地”了。从这点考虑，程书桓同学的追踪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

　　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沈莺和徐东言的拍摄工作。如果没有程书桓的带领和准备，光是在这鬼斧神工的山系迷宫中寻找金鸡踪迹就够他们受的了，少说两三个月，多则半年到一年，要摸清拍摄对象的生活领域、觅食习惯，不同季节的行为规律、习惯等等。

　　红腹锦鸡的本性敏感机警，因为过去长期的捕杀，它们畏惧人类，隐居深山，绝不是可以凭两个搞摄影的外乡人，就能轻易找到的。

　　据说摄影师在拍摄到当下职业生涯中的巅峰作品时，会在按下快门的同时产生这样的预感，今年24岁的沈莺，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瞬间会这么快降临到她的身上。

　　空中的卷积云已经快要压到人的头顶，混沌的天幕孕育着暴风雨前的黑暗，雷鸣电闪愈加密集，随着两位雄性的角力，劲风将锦鸡们身上修长的羽毛拍打得几近扭曲，灰暗的背景下，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浓烈色泽绽放出极致的瑰丽，整个画面仿佛是一副魔幻现实主义的画作，区别在于，它是天地的造作。

　　她异常冷静，等待这样久，期待这样久，冒着她和徐东言生命的危险，背离刚刚定下誓言的爱人，凭着飞蛾扑火般的热情，她终于和这一帧画面相遇了。

　　使命般地，沈莺按下了她的快门。

　　这之后心里奇异的安宁，脑子里炸开的愉悦，她可以肯定，自己正在体验一种精神层次的climate，这比纯物理性的刺激更加让人上瘾，是孤寂心灵和脑内幻想的同步，沈莺不自觉夹紧双腿，她太兴奋了。

　　101和102号还在进行原始的雄性舞蹈，这舞蹈是带有杀伤性的，必须让对方见血、认怂，要足够凶狠，充分展示己方的力量。

　　程书桓很清楚，2雄3雌，而每一只雄性红腹锦鸡都是一雄多雌的配偶习惯，如果他的追踪足够到位，那么这就解释了目前的残酷战况。

　　这样下去，结局怕是一死一伤，程同学不住皱起了眉。

　　天意使然，雨点打下来了。骤雨卷狂风，山摧玉树倒，竹林弯腰，雄鸡的鸣叫逐渐凄厉，混着轰然的雷鸣，竟有些吓人。年轻的那只锦鸡终究不敌壮年者，沈莺仿佛能读懂它眼神里的不甘和恨意，成王败寇，它留恋地回望了一眼这片幽绿的草甸，最终展开残缺凌乱的双翅，向一处枝桠飞去，离去的背影没有了出场时的风华。

　　而它们争夺的对象，3只雌性的红腹锦鸡，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躲雨，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一幕不是她们的场次，只有当第一幕的演员谢幕，角逐出最后的王，这些高傲的异性才会舍得移步出自己的“香闺”。

　　而当雌雄共同出演，好戏才算真正开始。

　　雨速很快，打在人的身上生疼，这是一场急雨，天地混沌，日月一同失去光辉，万物黯然失色，除了那只成王的102号，但它也要服从自然的命令，在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之后，这浑身写着得意的家伙也翩翩然飞回了自己的枝头避雨。

　　徐东言的手臂早就酸了，但他没有及时拿出自己的三脚架，后半段他是肘部靠在石头上录的，再好的摄影器材也不能这样经受风雨寒冷的磋磨，他当机立断开口：“莺莺，书桓，我们马上驻扎帐篷，看样子雨一时半会不会停。”

　　他还是经验不足，这雨何止停不了，由于峡谷的特殊地形，这片草甸周围涨水的速度惊人，不一会的功夫，三人就被围困在了一座孤岛上，此时除了刚刚两只雄性红腹锦鸡的战场，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供他们暂居躲避了。

　　沈莺也知道情况紧急，她一言不发，用最快的速度顺着徐东言的动作收拾器材，人淋湿了可以烧火取暖，但这些吃饭的家伙如果受潮，那所有拍摄成果也许就要报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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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二男一女版孤岛求生副本要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