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44、我给她揉

　　徐东言的话吸引了程妈妈的注意力：“莺莺的额角怎么了？”她把手上缝的袜子放到筐里，过来仔细打量她的额头，翻看着她浓密的发际线，鲜艳的发丝间，有一块隆起，皮肉倒是看着没那么红。

　　她轻轻按着鼓包的边缘，问沈莺：“疼吗？”沈莺乖顺地偏头让她检查：“还好，今天早晨不小心撞的。”徐东言心疼了，是他撞的。

　　程书桓不在状态，他心里还在想着他妈妈在院子里说的话，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他和沈莺姐？

　　男人已经将那个鸡蛋拿出来，他到做饭的厨房用水冲洗上面挂的糖水，回屋对程妈妈说：“我来给她揉吧。”她只好让开，赞同他的做法：“这个鸡蛋用当归水煮过，可以活血散瘀，那就徐老师给莺莺揉吧。”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徐东言，看着和她家小子一般大，偏偏书桓对他又这样尊重，也不好当面叫人家“后生”、“徐摄影师”的，直称名字，显得她做长辈轻浮，只好叫他“徐老师”，看他也是读过书的。

　　徐老师和莺莺，称呼上，亲疏远近一下就拉开了。

　　“徐老师”手握鸡蛋，水煮蛋温温滑滑，还带着药味，他专心致志，贴近沈莺，触摸她的头发，轻轻按在不甚红肿的小包上，手腕发力，打圈揉着。

　　沈莺觉得闷痛，还觉得热，他站的近，即使她坐在炕沿，他站在炕边，二人还是贴得近，不近怎么好给她揉呢。徐东言身上的气味，她以前是熟悉的，最近又被迫熟悉起来。她记得他喜欢用舒舒佳牌的海洋清新沐浴露，她现在又闻到了这个味道。

　　她猜测徐摄影师的工作包中，装的应该也是这个沐浴露的小样，也有可能是香皂。她神飞天外，“享受”着学长的服务，做她的“假期”病号。

　　其实她可以自己揉，不必劳烦徐东言，他们也不必像争香饽饽一样争自己。沈莺突然感到烦躁，意识到身边的人对自己有所求，有所图，她又不想回应的时候，就有这种不耐感。

　　在自然界，落单的雌鸟，都会被发情期的雄鸟疯狂追求，这是本性，也是规律。她有时享受，有时烦躁，有时真想什么也不顾，说走就走，只让他人黯然神伤，自己毫发无损。

　　如果说有哪个女人不享受异性的追求，不喜欢荷尔蒙之间追逐的快乐，那她要么是口是心非，要么是还没开窍。哪怕是有固定伴侣的女人，面对异性热情的追求时，也很难否认自己是心动的。

　　这点男女都没有差异。人类社会是一夫一妻制，但并不代表人的感情所倾注的对象，总会是同一个人。一夫一妻制，是基于社会稳定、有利于财产分配而形成的。但人的多样需求和多种可能，从古至今，就没有屈服于这种制度之下。

　　殊不见家花、野花，遍地开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描述的是志得意满的登科进士，他“看遍”的不一定只是长安花景。权力和情爱，历来相互勾结，不分你我。

　　凡人也有坐在车里，不想回家的时刻。誓言表忠贞，身体却比意愿更加诚实。如果否认天然的欲望，欲望就会像深渊一样吞噬人。否认异性之间永远存在的相互的吸引力，就是否认人性，也否认了自身感情的合理性。

　　人的崩溃往往就是从否认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开始的。沈莺不会要求周玉只爱她，她也不会对周玉承诺，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这种话说起来太可笑，只爱一个人，他/她能给你整个世界么？

　　世界的好，自己放开心胸去感受，千帆竞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的爱情，相互守候是心甘情愿，爱得无怨无悔，刻骨铭心。到闭眼要走的那一天，还要牵着对方的手，说：下一辈子还是你。

　　沈莺对爱情有自己深切的渴望，她善于发现，善于感受，善于享受当下，记忆化成心魔，缠绕她难以安宁的灵魂，只有在周玉身边，她感受过这种深切的安宁。

　　他像星空，他像《曹全碑》上的汉隶，他像俊逸巍峨的高山，他是给她安安心心做饭、等候她回家的男人。沈莺很想一辈子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天空，告诉他，这个鸟是我拍过的。

　　思念让爱意酿成酒，在心中谱成诗。她想他。

　　鸡蛋凉透了，徐东言对她说：“好了，明天给你再揉一次。”他把那个鸡蛋用纸巾包起来，递给程书桓，告诉他：“明天热一下，拿来给你沈莺姐敷。”男孩应了。

　　程妈妈在后面厨房里收拾碗筷，准备明天的早饭。

　　三人一时无话可说，徐东言问程书桓明天的计划，他说：“明天沈莺姐不还得休息吗？我想跟我妈一起上地，她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他想到今晚妈回的迟，恐怕地里活多，他还是应该去帮忙的。

　　男人点头：“我跟你沈莺姐在院里呆着，不必担心我们。”

　　程同学应了，他还是多嘱咐一句：“后山虽然近，但没有我或是爷爷领着，你们不要随意进入。”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满，留了空，让男人自己把握。

　　徐东言不是沈莺，那座山里，没有他为之疯狂的东西，他的任务，还是看好沈莺，照顾她，将她全须全尾地带回，他的目的，是让她信赖他、习惯他，最终爱上他，跟他走。

　　三人心思各异，于是都回屋歇息。

　　沈莺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摸炕，热得她手掌发烧，连忙跑回主屋，告诉程妈妈：“阿姨，我屋的炕，烧的太热，我睡不了。”她言语坦白直接，没有娇客的矜持。

　　程妈妈也是刚刚赶着烧火做饭，一时没有看住，程书桓往通向东头屋的灶里多填了几把柴火，哪知睡觉的炕不是烧得越旺越好，他一个男孩子血性，自然不在乎烙烧饼，沈莺可受不了。

　　她穿着睡衣从被窝里下来，嘴里和她道歉：“书桓不懂事，一时烧过火了，你跟我来，”女主人穿上外套，到院里放农具的小屋，搬出来一张大木板，有沈莺的人高，将近一米宽，沈莺被她唬了一跳：“要不要我帮忙呀，阿姨。”

　　程妈妈吃力地扛着那块木板，对她说：“把你屋的门打开，人先不要进去。”沈莺照做。

　　她进屋的时候，女人已经把木板擦好了，往上面铺着被褥，告诉她：“这是程程用的，我早就洗好了，干净的。”沈莺看着她忙活，心里感触，自然不会嫌弃：“好的，阿姨，您辛苦了。”

　　程妈妈听她说得煞有介事，也笑了：“你这娃娃，倒是认真，你睡得踏实，我们才高兴呢。”
　　她手脚利索，铺好了沈莺的被子，还给她垫上枕巾才下炕，女人把门带上，还是嘱咐她：“明天早上那碗汤，你可要喝了。”

　　沈莺心里又感动、又为难，没想到阿姨还记得！

　　她脱掉笨重的户外鞋，袜子踢在炕上，想一想，又掏过来翻好，放在自己的脚边，这样烤一烤，明早就是热乎乎的。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说实话，她感觉自己没做什么，程同学家的院子四处鸟鸣啁啾，偏偏看不到它们身影，何从谈拍摄。红腹锦鸡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和程同学打听。

　　睡了一下午，现在还早，沈莺没有困意，她就打开手机，看看微信里周医生有没有回复她。

　　她刷了两次，果然有他的新消息。

　　他说：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时间显示过了5分钟，他发了第二条。

　　他说：只是想你。

　　没有主语的一句话，沈莺看着想哭，他连“我”都不好意思打上去，她也很想他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半日不见他，就忍不住写了诗帖寄过去。

　　她都不想逗他了，只想听他的声音。

　　她打他的电话，很快通了，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喂。

　　她不说话，只是慢慢呼吸。

　　他叫她的名字：莺莺，问她：你在做什么。

　　沈莺心里回答：我在想你。但她说的是：“周医生，你在做什么？”

　　周玉似乎在电话的那头笑了，他说了一句话，但传到她的耳朵里是模糊而扭曲的。

　　她忍不住问：“什么？”

　　他好像又说了一遍，沈莺还是听不清，她急了，像兔子一样从暖热的被窝里溜出来，赤着脚丫站在水泥地面上，靠近月亮，她终于听清了，他说的是：“我在阳台，看着星星想你，莺莺。”

　　她的心咚咚跳着，不住凝视窗外的星空，好像能看见他深情的脸。

　　沈莺站在冰凉的地上，像被判了死刑的人，周玉就是那个押解她的判官，从此命不由己，全凭他什么时候要发签取走，她都认了。

　　他又问她，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有什么想告诉他。沈莺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絮絮叨叨起来，也能让自己那么动心。

　　她软软地应着，一直是她在说，他开口不多。

　　沈莺想知道他的生活，她就抱怨：“周玉，怎么总是在讲我，你呢？”

　　男人沉默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和沈莺的历险相比，不值一提，良久，他说：“我酿了青梅酒，等你回来喝。”

　　她安心了：“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枯竭了，宝宝们，等复试结束回来更，大家都要吃好喝好睡好哦，想这只鸭了就在文下留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