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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青青子衿 ...

  •   碑林在钟楼的东面,现在是白日里太阳最热情的时段,她感觉游客都稀少了,操着陕北粗旷口音的叔叔们在摩的上招客:“5元去钟楼?”

      她看看他们没有蓬的车,还是选择了电动四轮子,虽然不快,但她也好久没有坐过这种小城记忆里的交通工具了。

      四轮子里依旧是不凉快的,沈莺把窗打开,给自己透气,徐东言坐在另一头,两人隔着距离。长安的城墙里,区域规划得整整齐齐,以钟楼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条主干大气分明,从他们上车的位置到碑林,左右15分钟,她拿出包里的零钱给叼烟的中年男人,午后人人犯困。

      长安碑林博物馆,依托孔庙建立的书画石碑集中地,还有一些石刻艺术品同为馆藏。徐东言在门口读着碑林简介,他对这些不是特别感兴趣,只是沈莺点名要来,陪着罢了。

      她买好门票,二人进了古色古香的博物馆。

      小殿两侧分立景云钟和大夏石马,右侧的景云钟是大唐皇帝命人所制,左侧的大夏石马,则是十六国时匈奴族铁弗部的作品,俱是举世的国宝级艺术品,如同哼哈二将一样守护着碑林。

      入眼第一座石碑是《石台孝经》,在三层高台上耸立天地,体现唐玄宗父子对“孝道”的尊崇,它以古朴隶书为主,蚕头燕尾,庄严肃整,颇合儒家“天、地、君、亲、师”的价值取向。

      沈莺玩心一起,指着《孝经》的头三列逗徐东言:“学长,你看看第一行从右往左,这3个字怎么读?”她个子小,手举得高高,脸上明艳的神采让他的心情也雀跃起来。

      “朕、略、萌?”他的声音清新温和,就像个真正的大男孩,说完自己也笑了。

      “对呀,朕略萌,有意思吧。”她大大的眼睛眯着,8颗牙齿整整齐齐露出来,洁白细小,让他想到“贝齿”的形容,勾得他心痒痒。

      徐东言没忍住,伸出久违的手揉了她的发顶,女人登时变脸:“喂,我的发型!”

      他笑得更开心,太美的她,距离感让他不舒服,活泼一点,倒像回到过去。

      沈莺主动活跃了气氛,他就靠在她身边,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些碑都是他们自己写的吗?”他指着介绍上一堆书法家的名字:欧阳询、褚遂良、张旭、柳公权、王羲之、颜真卿、黄庭坚、米芾、赵孟頫、董其昌……

      她扫一眼,直白告诉他:“这里没有王羲之的原帖碑文,准确来说,碑是书法家手下的匠工刻的。”

      他开始好奇:“照葫芦画瓢?”

      沈莺被他的比喻逗笑:“你要这么想也行,讲究的书法家会自己养一群刻工,专门刻自己的字体,他们刻得多了自然刀工就有了主人的神韵。”

      徐东言喜欢和她聊天,继而问她:“莺莺,你最喜欢谁的作品?”

      她想一想,告诉他:“我不喜欢读碑,我喜欢看帖子。”碑文顶天立地,庄严肃穆,一字一句都是要后代铭记的历史箴言,或许是她的格局太小吧,总觉得自己融入不了这样厚重的历史里。

      她指着《曹全碑》:“这个字我喜欢,端庄秀丽,神采飞扬。”上面的碑文也是隶书,徐东言仔细看,却和《石台孝经》风格迥异,有种灵气在字里行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顺眼,便认同她:“好看,我也喜欢。”

      沈莺也在认真端详,《曹全碑》的汉隶是隶书的成熟巅峰之作,那些秀美的线条,俊逸克制的风骨,让她想到一个人,这里的波磔会让她想到他的眼睛,也有一样的神韵,勾起她心底缱绻的情意,不自觉神态越来越柔。

      徐东言在旁边,发现沈莺看着看着就不说话了,入神地想着什么,面上就像春风拂过的桃柳,眼里水光盈盈,如同看有情人一般。

      他有点吃味,唤她:“莺莺,你这是着迷了么?”

      她收好荡漾的表情,恢复洒脱明快,瞥他:“看字如看人,书法是最凝练的艺术,有点耐心好不好,学长。”她说“学长”的时候,声线偏低,甜软里有了磁性,尾音拖出余韵,莫名好听。

      他被她叫得心里一跳,漏了半拍,嘴上也乖起来:“好,有点耐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只是恍然地跟在她的身后。

      二人深入碑室,徐东言一个门外汉,被这些高大的石碑刻文注视,心里发怵,也无甚滋味,又找沈莺开小差:“莺莺,你说这些碑文上的字这么小,学书法的人是怎么看清的?”

      她在看张旭的《肚痛帖》,听到他的无厘头发问,反抛给他一个问题:“徐东言,你觉得是大字有气势,还是小字有气势?”

      他觉得莺莺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当然是大字啊。”

      沈莺仍在看张旭的狂草,她弯了嘴角:“那如果我告诉你,有些笨头大耳的题字匾额,缩小了可能还不如你看到的蝇头小字呢?”

      她直起身,认真对他说:“看字不要只看字的规格大小,重要的是骨架结构,大字缩小还有看头,才是好字,不是只有大字才有气势。”她兴头上来,继续告诉徐东言:“小字也是可以放大的,现在许多习字的碑帖都可以通过电脑技术放大。”

      “当然,练书法最好还是临摹原字大小。”她总结道。

      徐东言有些佩服她,没想到自己的好奇发问,也有这么多讲头在里面,沈莺的耐心回答,更让他开心:“莺莺,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她脸上的梨窝更深,精致得可爱:“不告诉你。”女人俏皮地转头,留给他一个婷婷的背影。

      长安碑林博物馆,因孔庙所在,附近有个书院门,门内一条街,是书画爱好者的淘宝地,什么价格买到什么货色,全靠买家一双火眼金睛。

      他们不是普通游客,沈莺背着手,徐东言只顾拍她,哪里还会去看字画。二人走到一位大爷的书画篷下,他在摊上卖些笔墨纸砚,也卖自己的手书,正在挥毫泼墨。她望到对面的菜鸟驿站,心里一动,上前问他:“大爷,我给你50元,买你一张四尺六开的洒金宣,一个收纳卷筒,还要借你手中的笔,可以吗?”

      挥墨的大爷不动声色,他抬眼扫视问话者,看到沈莺秀丽年轻,穿着得体,不像来砸场的,也就同意了:“姑娘自便,写废了自负,多写加价。”他并不走开,只是退到一边,要看她的墨迹。

      徐东言不明所以,他以为沈莺是纯粹欣赏书法,看了两个碑就手痒,便劝她:“莺莺,你喜欢什么字,可以让这位老师写啊,何必自己动手呢?”她已经拿好笔,在蘸取墨汁,并不应他。

      沈莺心念《曹全碑》上的汉隶,灵动秀美,端庄俊逸,虽然看不出转峰的玄机,但其精髓风骨,她是有所得的,手写隶书,总要比石碑刻文要活泼开朗,沉吟片刻,她写下了《诗经郑风篇》的《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沈莺沉心静气,她想说的话在诗里,她的隶书笔意直指那个在湖城的男人,公子如玉,怀允不忘,她早就把他的美好记在心里,描摹数遍,下笔如有神灵。

      她写好,落款“莺莺”,从手拿包里找出一枚方章,在落款后印下自己的名字,轻轻吹干墨迹,挑起收纳的卷筒来。摊主大爷自她落笔,就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或有家传,并非一般轻浮的书法爱好者,态度也端正起来,并不敢随意打扰。

      她去挑卷筒,徐东言也凑到她的书法前看起热闹来,老大爷越看越不是滋味,年轻的摄影师越看越惊艳,看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他也酸了,再怎么没文化,他也看得出来沈莺写的是情诗。

      他忍住忐忑和酸涩,问她:“莺莺,你这是写给谁的?”徐摄影师忽然觉得手里的相机不香了,他拍她,她倒是心心念念另外一个男人。

      她还沉浸自己的小女儿情态里,哪里有空去看委屈的学长,嘴上不肯承认:“谁说我要送人?写来玩玩而已。”

      徐东言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细心包装的样子,心里的苦涩无以言表,本来他以为自己是最了解沈莺的男人,三年不见,她似乎有越来越多他不知道的惊和喜。或许当初,还是他太自大了。

      玫瑰有刺,摘取当心。

      在菜鸟驿站里,沈莺不用调出手机里的备忘录,她能默出周医生的公寓地址和电话号码,查了湖城邮编,她郑重将手卷纸筒递给收件员:“阿姨,一份心意,麻烦仔细包装,小心运输。”为了保险起见,她还为这份快递投了贵重险。

      在游客汇聚的景区,工作人员都是手脚麻利,看到她投保,分神应付:“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的,”她手里快速打包,递给她回执:“扫二维码可以追踪快递信息。”

      她乖乖扫了,认真添加到微信小程序里,给自己提醒,要记得定时查看。

      了却一桩心事,沈莺高兴地想唱歌,喜悦的心情在她胸腔激荡,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那个人。她愿意付出的人和事,总是尽力而为,哪怕是飞蛾扑火,在所不惜,只恐活得不够淋漓洒脱,爱不够爱,恨不够深。

      一时她眼里的光比落日的余晖还要璀璨夺目,让他看得喉咙发紧,却不知道说什么。不论如何,现在是他站在她身旁,那个不曾见面的男人,或许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莺。她的光彩,还是他最清楚。

      还是她先开口:“徐东言,给你的马维同学打电话,咱们准备过去。”

      她的记忆力历来是好的,他却希望她像一般的女孩子,迷迷糊糊,安心依赖他:“好。”

      长安兴庆宫公园,是唐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的宫殿旧址,环绕中心的隆庆池,南北对开,南部园林迤逦柔美,北部的政务殿巍峨庄肃,遥遥相望,风光无限,说不尽的风流。

      憩园茶饭就在兴庆宫公园的东北角上,依山傍水,郁郁葱葱,男人穿着宽松的对襟马褂,盘一串核桃文玩,带着他们沿幽径层层而入,他的茶馆风景开阔,位置隐秘,倒是像个隐士居所,不像招待客人吃饭的茶馆餐厅。

      两年前徐东言跟着新人来长安出外景,拍摄蜜月婚纱照,倒是抽空和大学同学马维见过一面,他那时还在做城市摄影,到了晚上在城墙底下,和临时搭的乐队唱摇滚,一唱就是通宵,声音嘶哑,帅气落拓,家里是看不惯的。

      马维和他抱怨家里看得紧,催他早点结婚,稳定下来,父亲的茶馆也三番两次催他去学习掌事,只是他不肯收心。男人把酒一饮而尽,眼圈发红,对徐东言说:“我就是不服气,好歹也读了二十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是要回来继承家业。”

      他不懂马维对自由的向往,问他:“那你要做什么呢?”

      秦酒热辣穿喉,烈得他饮不得,以茶代酒陪着,马维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不甘心。”

      二人沉默,一杯酒配半杯茶,曾经上下铺的兄弟,人生已然泾渭分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鸭鸭的存稿箱
    欢迎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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