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2、晚间探店

　　周玉一开始只是出于礼貌站在原地，他也不好走开，以免脚步声惊扰到她拍的动物。

　　但渐渐地在氛围的感染下他也看出神了。

　　听到对方开口求助，周玉回神，了然之后徐步上前，屈膝半蹲，长手一伸搀起了她。

　　沈莺当然不会客气，这个人她一天内遇见了两次，求助也是有惯性的！小心翼翼收好了相机，她大方地搭上了对方的衣袖，一边靠着树干缓缓起身，暗自活动发麻的小腿和脚踝。

　　男人站在离沈莺不到半米的地方，手臂上透过风衣仍能感觉到女孩指尖的凉意，她的双颊连同鼻头、额上都冻出了瑰色的红晕，肤色太浅，就有些动人心魄，像一滴染料在清水中晕开，无声地张扬。

　　看得久了，那股冷香也从她的脖颈涌出，在阴影中馥郁。

　　直到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这股莫名的芬芳中，周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不合适，也不是他的作风。

　　看沈莺站定了，开始整理仪容，他无言地收回自己的左臂，夹着雨伞后退一步。一串动作很绅士，也透露出他不喜欢和人接触的性格。

　　“谢谢你呀，我是沈莺，崔莺莺那个莺，”女孩子弯着嘴角和他道谢，手指撩开在脸边打卷的发丝，眼神真挚，“我是鸟类摄影师，观鸟也是我的爱好，让你见笑了。”

　　“没有，”周玉简短地说，“景色很好，值得欣赏。”

　　他个子高，看着沈莺的时候俯视，但并不显得高傲自矜。黑色的风衣衬的他长身玉立，男人说话的语调沉稳，没有谈及自己的意愿。

　　沈莺长期观察鸟类，对人的观察也有自己独到的地方，她看出这个男人不善言辞，却不会轻易拒绝别人的求助。

　　是个善良的人，她默默地想。

　　湖城三月夜晚的风并不温柔，春寒料峭，即使雨停了，但南方城市潮气不会轻易褪去。在空旷的地方站久了，难免有寒意从脚底丝丝钻上来。

　　她忍不住悄悄跺脚，企图驱散缠绕在身上发冷的感觉。

　　“哎，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的烤肉好吃呀。最好能喝点酒散散寒，推荐一下吧？”出门在外，自来熟很重要，沈莺深知这一点，该开口时就开口，不然遭罪的是自己的皮囊。

　　周玉听到女生嚷嚷要喝酒，昏黄的灯光下，他微乎其微地皱了眉，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从公园出口右拐，过溪太桥，直走，南街一带不少商圈。”

　　湖城的南街贯穿新天地、银泰城、大都市和众鑫几个商场，都是热闹繁华所在，女孩子夜间独自行动更安全。

　　沈莺却不接受他的好意，她摆摆手，继续补充道：“我要吃一般商场吃不到的烤肉！那种小店、民居的，七弯八拐的，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地方！麻烦你呀？”

　　女孩子表情生动，肢体语言也很丰富，她直视周玉的眼神仿佛一淙欢快的小溪，意图坦荡荡又简单。

　　男人顿了一下，他抬手看表：晚上6:40，太阳已经下山了，夜幕降临，他和家里约好7:30的晚餐，他的父母住在护城河对头的北街，现在出发，加上走到公交站的路程约需35分钟。

　　还有一些时间。

　　“那就从溪太桥走苕水路，星海名城11栋有一家利民烤肉馆不错。”

　　周玉给出了本地人才知道的完美答案，没想到沈莺还是不放过他：“一个人吃烤肉没意思，不如你也来，”她笑得张牙舞爪。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①？”

　　女孩子又抛给他一个半真半假的眼波。

　　如果不是她短短的下颌看上去太清纯，他都要怀疑自己被反调戏了。

　　周玉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不拘小节”的年轻女性，他压住心里的讶异，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哭笑不得，开口的声音像夜空的明月一样清朗温和：“我有约在身，不便同去。”

　　他话音刚落，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喂，玉玉呀，你过来了吗？”

　　“妈，我还没上车，还要一会儿。”

　　“啊，是有事儿吗？你下班别总闷在家看书，也要和朋友出去逛逛呀。”

　　“我知道了，一会儿到。”

　　“要多出去交际，多见几个女孩子！”周玉妈妈苦口婆心，“你总不能一辈子抱着书过吧？今晚你不用来了，周末我去看你！你爱吃酱羊肉，我在公寓给你做一坛，剩下的用保鲜盒放冰箱也能吃几天。还有……”

　　上了年纪的妈妈爱唠叨，周玉耐心等她说完，“妈，我知道了，你和爸注意身体，我这个月还要回家一趟。”那头又关照几句，挂了电话。

　　全程沈莺站在一旁听，她知道非礼勿听，但是她好奇呀。这个男人看着老成稳重，没想到和家里联系还挺多的，倒是意外的乖嘛。既然这样：“你还去不去，利民烤肉馆？”

　　周玉没想到她能听得这么清楚，但是他也饿了，公园里饭后散步的人多了起来，他竖起风衣领子：“走吧。”

　　“先说明，我不喝酒。”

　　“没关系，你真是本地人呀，那我好多问题想问问你。”

　　“知道的可以。”

　　“你爱吃酱羊肉吗，湖城还有什么好吃的？”

　　“千张包子、油爆虾、烂糊鳝丝、芙蓉银鱼、笋茹石鸡、雪饺、桔红糕。”

　　“可以啊你！一口气能报出这么多，帅哥你饿了吧？”

　　“嗯，我叫周玉。”

　　“玉面公子的玉？你的名字倒是好听，和你的声音一样。”

　　“……”

　　夜色愈浓，华灯初上，小城的风在护城河上吹拂，柳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男人放慢步子，黑色风衣将他大半的身形隐去，女孩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头长长的红毛小卷调皮地在空气中荡啊荡，显得她格外天真娇小，像小红帽偷偷跟怪叔叔回家。

　　他们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地氤氲花香，是露水打在玫瑰花瓣上的气味。

　　利民烤肉馆，在星海民城11栋的一楼103室。

　　沈莺一进门才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居民楼改造的烤肉馆设计了排烟的通风口，每桌一个电烤炉，桌椅地面都擦得非常干净，店里已经有了3桌客人，各自热闹地说着话，合着烤肉“滋滋”的声音和阿姨利落穿梭的身影，显得烟火气十足。

　　她感到满意，心里开心，赶紧跟上男人的步伐将外套挂好，落座。

　　“周医生啊，最近工作忙？阿姨好久没见你来吃烤肉啦。”端茶水的芳姨一张圆脸，头发束在卫生帽里，笑容热情和蔼，“这是你朋友呀，小姑娘家蛮漂亮哦！”

　　端给她一杯桂花雪梨甜水，男人面前是一杯明前茶。

　　她赶紧尝一口，甜甜润润：“谢谢阿姨，好喝的呢！”喝了人家的茶水，嘴更要甜三分。不过，他是个医生呀？怪不得这么老气横秋，沈莺捧着水杯继续观察周玉。

　　芳姨呵呵地走了，空间还是要留给他们年轻人，谈情说爱么！

　　作为东道主，他问过女孩的忌口之后点了大片五花肉、鲍汁牛肋条、雪花肥牛片、香辣羊排，多春鱼、口蘑、生菜和土豆片，两碗银鱼馄饨最后上。

　　沈莺要求再加上培根卷金针菇、蜜汁鸡翅和小香肠，她还提出：“我要喝酒！江小白！”

　　周玉当然没忘记对面坐的是只见过两面的陌生女性，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让沈莺喝江小白，但他不便贸然干涉：“湖城的南浔酒有名，既然来了，不如尝尝我们湖城的黄酒。”

　　沈莺点点头，从善如流：“那就要一壶南浔酒吧。”

　　男人不喝酒，沈莺就自斟自饮，她酒量不差，温热的米酒入口清甜，下肚暖身，香气扑鼻，后劲爽辣，喝起来比江小白有韵味。

　　她认为酒是美妙的发明，不喜欢被人或给人劝酒，自己品到乐趣辄止，倒也不用旁人多言。

　　芳姨认识周玉，他们点的肉和菜很快上了。

　　肉是新鲜的，和价格比份量也实惠，两个人虽然不算熟悉，但此刻面对即将入胃的美食态度是一致的。男人烤肉的手法很标准，不会提前翻动，也不会错过时间，他巧妙地把自己爱吃的和沈莺点的分开，保证烤盘里每一块空间都充分利用。

　　温度逐渐在这桌上升，狭小的空间满满是烤肉的辛香。

　　沈莺看他烤得游刃有余，她就挑他烤好的五花肉包在培根卷金针菇的外面，蘸白糖和辣椒粉，再裹上嫩生菜叶，一口一个，不亦乐乎。

　　难为周玉左手烤右手夹，桌上的肉也在不断地消耗。多春鱼到了季节，白色的密密的鱼籽在嘴里爆开，鱼皮有油脂的焦香；口蘑在高温炙烤下不断收缩，鲜美的汤汁终于盛满了小小的碗口。

　　沈莺忙（吃）里偷闲，嘬一口酒，感慨人生如此，有酒有肉，还有人相伴，真是要忘却他乡之感了。

　　不管什么人，喝了酒总比平时要畅快，她对着周玉直抒胸臆：“其实我小时是在湖城长大的，不是这里……德清县，我记得爷爷，记得下渚湖，记得雪一样的白鹭、点墨般的沙鸥，停在枝头的蓝色翠鸟……”

　　是酒，是夜，还是烤肉馆里的温暖，让沈莺的话语接近呢喃，她并没有醉，只是酒酣耳热之后忍不住要把一腔思乡之情倒给眼前这个陌生人，酒色让她的双颊染上了酡红，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周玉不好直视，在认真听她说话：“我小时候调皮，为了好玩儿驱赶惊吓那些悠然的鸟儿，是爷爷给我买了一个望远镜，他教我认识它们，观察它们……爷爷说，只有保持人和动物应有的距离，我们才会相安无事。

　　“清明快到了，我想到爷爷和下渚湖，我知道他想我回去看他和它们，但我不敢回去……爷爷走了，下渚湖变成了景区，我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沈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想起唐朝诗人贺知章的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摸摸自己的红毛，她又觉得好笑，喝点酒就伤春悲秋了啊？

　　银鱼馄饨端上来了，清汤撒着葱花碎，馄饨的皮像鱼一样在水里悠然自得，颤颤巍巍。沈莺吃一口馄饨，对周玉的好感又加倍了。这么会吃的朋友，她必须交呀！

　　沈莺给芳姨一个大拇指，使劲点头：“姨你的馄饨真好吃！”

　　芳姨捂着嘴笑得更开心，她一面收走沈莺面前的酒壶，一面示意周玉：“周医生，好好送小姑娘回家呀，你们喜欢阿姨的馄饨和烤肉，要再来哦～”

　　“还有酒也好，” 沈莺笑的很可爱，她喝酒上脸，但脑子转的飞快，“洗手间在哪里？”

　　沈莺跟着芳姨离开饭桌，转身就把帐结了，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男人在穿风衣。沈莺摸摸鼻子，穿上她的外套也走了出去。

　　回到门外的世界，夜晚的寒意隔绝了民居里的热闹和烟火，肚子里是暖的，面上的风也可爱起来。

　　“走吧，我送你回住所。”周先生拿出眼镜戴上，决定好人做到底，他不放心让喝了酒的女性独自夜行。

　　沈莺走在他身后，摸到了口袋里的Canon G7X markⅡ，趁着夜色又快又准地给男人拍了几张背影，还有他转身戴眼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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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李白《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