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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阮筱垚哼着小曲儿,悠闲的推开赛香阁的门,不成想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小衫儿,这会儿正挂着鼻涕红着眼睛跪在自己跟前,吓得往后一退,待看清眼前的小杉,忙过去把人扶起来骂道:“侬个小赤佬,脑子瓦特(坏掉)了?跪在这里做甚么?想吓死姑奶奶不成?瞧这眼睛红的,哪个小瘪三又欺负你了?嗯?”
      小杉着急忙慌的想把阮筱垚的嘴堵上,不成想阮筱垚话音刚落,阚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在屋里喊着:“阮老板!好大的口气!现在能半夜三更不回家了!我们这戏园子搭不上您这角儿了不是?!我这个小老头连管教自己戏班子里的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好啊,好啊。”
      阮筱垚一听就知道事情坏了,忙让小杉先进屋里去洗漱歇着,自己走到阚老爷子门前唱到:“说甚么白发已非赏花人,依我看啊,老太爷越活越年轻(越剧红楼梦薛宝钗唱词)”
      “少来,速速进来给我跪下。”阚老爷子不买阮筱垚的帐,硬是让阮筱垚跪着,但又不忍她在屋外吹风,进了里屋,还让她跪在软垫上,再慢慢数落:“你说你,会点武功以为自己能上天?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蹩脚!说吧,今天去哪儿了?”
      果然,还是逃不掉。阮筱垚心想。
      “咳咳,去锦江饭店吃饭了。”阮筱垚一撒谎就喜欢咳嗽两声,阚老爷子看着她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
      “罢了,罢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去招惹不三不四之人,时局动荡,遇人不淑。你这小瘪三儿,小心横死街头。”阚老爷子背过身去招招手让阮筱垚回屋休息去了。
      “筱垚姐,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故意的,班主一下就看出来了,我也是没办法……”小杉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诶行了行了,我比你好多了,没吹风没跪地,哭什么哭,多晚了还不睡,赶紧睡了,有什么明早再说。”阮筱垚打着哈欠说完就睡下了。留着小杉坐在床上一脸担忧。

      第二天一早,阮筱垚带着新来的小学徒练声,正开着嗓就看见一人西装革履的只朝她走来,阮筱垚以为是哪个戏班子请的打手来闹事,唱戏的长矛枪都拿好了,结果来人正是梁宇。
      “阮老板,您这一大早,在一群孩子面前舞刀弄剑的,不好吧……”梁宇汗颜,生怕阮筱垚给他来一下直接把他美好的后半生送走了。
      阮筱垚盯着梁宇看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昨晚站在季荣旁边的那个保镖,“哦是你啊,他们也不小了,进了戏园子迟早都是要拿这些的,就不劳您操心了。”
      梁宇吃了瘪,却又不敢说,只好讪讪道:“我家季少爷请您去吃早饭,请吧。”
      “季少爷,季荣?请我干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阮筱垚一是为了矜持,把昨晚的事情撇的一干二净,二是不想让阚老爷子听见,生怕他老人家再来一出气急攻心。
      “阮老板昨天受了惊又帮了大忙,季少爷想感谢您一番,还烦请阮老板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传话的。”梁宇不知道阮筱垚这是闹哪出,只想着不能让自己家大少爷等久了,过了耐心,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阮筱垚沉吟,“走吧会会你家大少爷。”
      梁宇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带着阮筱垚上了车。
      “季大少爷真是阔绰,一日三餐都准备在这锦江饭店吃了不成?”阮筱垚不禁酸道,万恶的资本家啊……
      梁宇笑笑不说话,领着阮筱垚上了包间。
      推开门,季荣转过身微笑道“阮老板,恭候多时。”
      阮筱垚自认见过长得俊的实在是多,可没见过季荣这般一笑就要了千万少女的命的。但是阮筱垚是谁?是个角儿,角儿要会唱,会走,会一颦一笑恰到好处,要会演。阮筱垚那是真会演,这角儿的架子端的稳稳的。
      “季少爷,久闻大名。”阮筱垚挂着大家闺秀的微笑轻声说道,心想,不枉当年我学了这么久的林妹妹。
      两个人坐下后,阮筱垚始终不自在,最后只好对着梁宇说:“这位……小哥?你能不能坐下一起吃,不然就出去行吗?你站这儿看着我吃不下东西。”
      季荣愣了愣,看着梁宇。梁宇也愣了,挠着头说:“不了不了,阮老板你们吃,我先出去了。少爷您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口。”
      季荣点了点头,又继续埋头慢条斯理的吃饭。梁宇推门出去,心里不禁打颤,这阮老板怎么还使唤上别人的人了,真是要了命了。
      阮筱垚不是个坐得住的主儿,在赛香阁吃饭从来不是这么安静的,大家一起围坐着聊聊每天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儿,热闹惯了,一时间这么安静还真有些不习惯。埋头吃饭也不忘多撇两眼对面的季荣。“不愧是大家的少爷,吃饭都这么优雅。”阮筱垚嘴里嘟囔着。
      “阮老板昨日救了季某一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今日就让季某带阮老板在上海滩玩转玩转罢。”季荣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说。
      其实阮筱垚在上海这么多年,也没经常出去看过,小时候忙着学武,学艺,大了要照顾戏班子,登台。如今有人能带自己出游自是好事。但是刘玲教的闺中礼节不能忘,女孩子要矜持,不然要吃亏的。
      “今儿还有两场戏没唱,得赚钱糊口不是?”阮筱垚笑道。
      “阮老板今日并无晚场,季某不才,对阮老板的场次记得还是很深。”季荣看着阮筱垚脸上谎言被拆穿的尴尬,不禁笑弯了嘴角。“若阮老板不肯赏脸,那季某自当是……不再强求。”
      “额……,我一个弱女子,哪儿敢不给季少爷面子,还得感谢季少爷空出时间专门带我出游。”这么好玩的事情阮筱垚这样的皮头怎么可能放过。
      “那阮老板,请吧。”季荣起身走到阮筱垚身旁弯出手肘示意阮筱垚挽住自己。
      阮筱垚迟疑片刻,随即露出笑容起身挽住季荣。阮筱垚靠近季荣的时候,季荣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不像百乐门的舞女身上直戳人心的香水味,也不是名门闺秀身上拘谨禁忌的香味,很像婴儿身上让人能放松下来的味道,“阮小姐的香水,很舒服。”
      阮筱垚差点儿就把脚崴了,先不说自己从来不喷香水,若是戏服上沾了味儿了,阚叔不抄家伙打死她,单说这样说出如此露骨的话,真的好吗……这个季大少爷果然跟外面那群好色之徒一样,鼻子也有问题。
      “开个玩笑,阮老板想先去哪里?”季荣注意到自己失态,连忙转移话题。
      “兰心大戏院。”阮筱垚老早就想去那戏院里瞧个稀奇,奈何一直没时间,又舍不得花那钱,今日正好有人陪玩还不用花钱,这便宜不捡白不捡。
      “阮老板就这么喜欢戏?既然如此,梁宇,去把车开来,去兰心大戏院。”季荣喊道。
      “是,少爷。”梁宇一刻不敢耽搁,飞快的把车开来接人。
      路上的阮筱垚也闲不住嘴,小心翼翼的问季荣:“季少爷昨天的生意……”
      季荣盯了她一眼,把阮筱垚盯的发慌,看着阮筱垚四处乱看的样子,季荣倒是饶有兴趣“阮老板昨日那么英勇的挺身而出,就不怕那些法国人开枪打你吗?”说着就把身子往阮筱垚身上靠,一只手挡在阮筱垚的面前,近的都快贴在一起了,阮筱垚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处女哪儿受得了这个,硬生生的把气憋住,差点儿就憋死自己了,小脸胀的跟猪肝似的。季荣也不继续逗她了,把阮筱垚旁边的车窗摇起来之后就坐回了另一边,阮筱垚这才知道重新呼吸,眼睛瞪的像铃铛一样大。季荣看着只想发笑,接着说道:“多亏了阮老板昨天一曲惊人,把那些法国佬都唱醉了,不仅让了我一个点的利润,还送了我一成股份。”
      阮筱垚不懂生意场上的事儿,只知道季荣看起来很开心,至少他没做亏本买卖,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又想到刚才……,心里直骂季荣是个流氓。
      上了戏院,正好赶上南京来的角儿唱霸王别姬,坐在座上阮筱垚也是闭着眼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噫呵,这一嗓子唱的,妙。”
      季荣看着眼前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活生生的把自己听成了四五十的老汉子,不禁笑道:“那跟阮老板您比,差点意思么?”
      阮筱垚睁开眼撇了季荣一眼,“一点意思……,怕是差多咯。要不我在这儿跟您来一嗓子。”
      季荣生怕阮筱垚真来一高嗓子,惹得台上台下难堪,忙说:“阮老板今日出游怎么还要唱戏,休息归休息,何必再费嗓子,若真想唱,会戏园子唱去,季某一定来捧场。”
      “好哇,季老板一言九鼎,”阮筱垚笑道。
      季荣看着她说:“驷马难追。”
      阮筱垚转过头继续欣赏台上的腔调,突然睁开眼,叫了一声,吓得旁边的梁宇差点儿就把枪頂在她脑袋上了。
      “现在几时了?”阮筱垚忙问道。
      季荣看了看表,疑惑道:“下午两点,阮老板这是?”
      “坏了坏了,”阮筱垚忙起身,“季少爷能不能送我去火车站?我还赶着送送朋友。”
      “梁宇。”季荣侧头示意。
      到车站时刚好还有五分钟火车就鸣笛启程了。阮筱垚也顾不得形象,直冲检票大厅,东瞅西瞧也没能瞧见要找的人,季荣和梁宇站在她身后刚想插话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垚垚!”
      “啊!慕云!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提前上火车了。”阮筱垚惊喜的看着不远处走来的男人。
      “你不是说要来送我吗?我就知道你会忘记,所以专门在这儿等你,差点儿就赶不上了。”慕云笑着对阮筱垚说。
      阮筱垚身后的季荣挑了挑了眉,侧过头问梁宇,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这人,哪儿来的?”
      梁宇不确定的说:“刚刚听见阮老板喊他慕云,应该是北平的一个角儿。我也不是很了解啊,少爷,这北平和咱们这儿虽然差不上多少,但是角儿这么多……”
      还不等梁宇说完,阮筱垚就插上了话:“慕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季少爷,梁先生。季少爷,这位是慕云,也是从赛香阁出去的角儿,今天我就是送他回北平。”
      “季少爷,你好。”慕云露出温和的笑容,伸出手和季荣握手。
      “慕老板,幸会。”季荣脸上的笑容面对生人也算是恰到好处。
      如果说季荣是一块冰,面对外人确实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每个角度似乎都有拒人于门外的锋芒;那慕云一定就是一缕春风,不骄不躁,给人一种温和轻柔的感觉。
      “那我就先走了,垚垚要照顾好自己,上海近海,风啊雨的……”慕云提起行李,看着阮筱垚一本正经的说。
      “行了,火车都鸣笛了你还不走,小心回不去北平,你那戏园子的老板急得跳墙。”阮筱垚从小就听慕云罗里吧嗦的,长大了更是受不了,直推着慕云上火车。
      看着慕云上了火车,阮筱垚这才回过头向季大少爷道谢:“季少爷,今天谢谢你啊,不然差点儿就赶不上了。慕云小时候跟我也是一个弄堂长大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大家都脱不开身,回了戏班子聚了一聚就匆匆走了,这要是不送他,他就太惨了。”
      季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片刻又对阮筱垚说:“那阮老板,我们现在……”
      “哦,今日就不再叨扰季少爷,您日理万机,我就先告辞了。”阮筱垚确实是累了,平日里不爱运动,今日在外面转了半天,又心急找了这么久的人,只想快点回赛香阁好好歇歇。
      “那我送阮老板吧,梁宇。”
      “诶不不不,不麻烦了,我自己走就成,没多远没多远,季老板的好意心领了,改日来我这儿听戏,戏票我送您。”阮筱垚生怕季荣把她送回去给阚叔看见了。赶忙道了别就跑了。
      “少爷,这阮老板,不会是人格分裂吧?”梁宇盯着阮筱垚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发问。
      “呵,姑娘家家的被你这么一问,传出去怕是嫁不了人了。”季荣轻笑着调侃梁宇说,“回去吧,今天确实是累了。”

      回了赛香阁,阮筱垚第一时间就找阚老爷子报备:“阚叔,我回来了!我刚刚去送小云了。”
      阚老爷子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摆弄他那些行头,“我听说,你跟季荣走得很近?”
      阮筱垚停下手上的动作,扯起嘴角回答阚老爷子:“您听谁说的,这季大少爷是常来看我的戏没错,再说了,那些个纨绔子弟不也经常给我明里暗里整些花里胡哨的吗?”
      阚老爷子直盯着阮筱垚说:“筱垚,资本家的事儿,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掺和的,季荣不是一般人,莫要毁了自己。”
      “哎呀,阚叔,我的好叔叔,您就宽着心来瞧着吧。(昆曲/京剧白蛇传白素贞唱词)”说着就又唱了起来,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阚老爷子。
      阚老爷子看着阮筱垚那双眼睛,似乎想起故人当年为什么没有把阮筱垚丢弃,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阮筱垚见不得阚老爷子神伤,推开屋门出去了。
      “哎哟我的阮老板您可算是回来了。”阮筱垚一进屋门就听见小杉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你是又被谁给欺负了这么着急着找我。”阮筱垚瘫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今天福聚楼的老板来找侬,我跟他讲侬出门了,他着急火燎的,侬是没见着那戆大(意指傻瓜)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说小杉为什么骂这福聚楼的老板,那就是上个冬天的事儿了,原本该是阮筱垚的早场,这福聚楼的老板见着隔壁戏班子的白春秋傍上了个大款,愣是悄悄把阮筱垚的早场换成了白春秋,留的阮筱垚和小杉在福聚楼门前坐了半天。上海的冬天湿冷湿冷的把两孩子冻得,回了赛香阁躺了整三天,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姜汤一碗接一碗地喝,到现在小杉都忘不了那味儿。
      “所以他到底要干嘛,又让姑奶奶去蹲门神?”阮筱垚想起那老板也是恨,恨得牙痒痒。
      “哦,那个瘪三让你去頂白春秋的班,说是放风了,一直没找着人。”小杉转回正题。
      “不去,姑奶奶忙着呢,去他的白春秋。”阮筱垚躺下翻了个身没好气的说。
      “诶诶诶,不行啊,老班长替你应下了,这事儿就算定了。”小杉忙把阮筱垚翻过来说道。
      阮筱垚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又直愣愣的盯着小杉喊道:“什么!?为什么!?我不要面子吗!?”
      “哼,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就能一手遮天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阚老爷子一只手掀开门帘,一只手背着走进来。
      阚老爷子今年也是过了六旬,唱不动了,退下来做幕后,但是阮筱垚才二十出头,带不了这戏班子,只能硬撑着躲不了清闲,戏班子的重担,阮筱垚的不省心都让阚老爷子堵心,年过六旬这腰就被压得起不来了,想着当年阚老爷子唱生的威风,已经不再看得出一点,只能从他的嗓音中听出这些年的荣耀辉煌。
      “班主。” “阚叔。”小杉和阮筱垚还是很尊敬阚老爷子的,也知道阚老爷子这么多年的用心良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福聚楼虽然缺德,但是这戏园子大,看客多,座儿们愿意来这福聚楼花钱享受,对你也是好事。再者江湖,有多少人结仇结缘,郁郁而终的,嗯?这点道理,小杉不懂,你难道也不懂吗!”阚老爷子拍着桌子厉声斥责。
      “是,我知道了,明儿赶早我就去,您别生气。”阮筱垚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阚老爷子跟前,毕恭毕敬的。
      “好好准备,明日唱霸王别姬。”
      “好。”
      等到阚老爷子走了,阮筱垚才慢慢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真是怪了,这么巧就是霸王别姬。”
      “啊?您说什么?”小杉没听清阮筱垚说什么巧,问了问她。阮筱垚也只是摇摇头。

      “梁宇,事儿都办好了吗?”另一边的季荣坐靠在椅子上,悠悠的问着。
      “办好了,明天早场,霸王别姬。”梁宇站在旁边毕恭毕敬的说道。心里想着,这白春秋也真是个难搞的主儿,指甲长的差点儿就把我划伤了,为了少爷的爱情,值。
      “明天,买束花吧,玫瑰?还是风信子?”季荣歪着头问。
      “少爷,我这,也不好把握,要不送玫瑰吧,风信子水植的不好送。”梁宇单身了整整二十五年,从记事就围着少爷转,舞刀弄枪的还行,问这些又花花草草怎么好回答。
      “行,那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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