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光景》桃源骑驴

34、入牢

　　几日下来，老谋深算世故练达的温管家带着朱春花，马不停蹄在京城转悠，总算把月王不在京城五年，他精心建立在朝野上下的人情网这些天用了个淋漓尽致。

　　养人情千日，用在一时。只是，温东风发现，他的人情网比他还想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成了对方网里面极为重要的一员。所有人脸上大大挂着一张莫名其妙和急于求知的面容，两眼发光无比恭敬地看着前来探口风的温管家，最后四只眼一起端着茶吹着白气佯作唉声叹气急急收场。

　　也是，话说这战功赫赫的月王殿下一回京，也就蜻蜓点水显山不漏水地露了一次面，然后就身体抱恙闭府不出，接着好不容易随旁总管出了趟王府，堂堂月王竟然又得罪皇上跑到大牢去了。不是说要养病吗，怎么养着养着进大牢养去了？

　　温东风自然知道的比其他人多，这位王爷并没有身体抱恙，不过是为了天天窝在府内练箭罢了。

　　“温管家，怎么办？”朱春花看这几日奔波无果，在回府路上，竟然是急的带了点哭腔。

　　温东风瞪了他一眼，“丧个脸做甚，晦气，殿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朱春花喉咙里噎着一口悲痛欲绝，止不住地抽泣道，“当初我才去给龙大将军扛大旗，不到几月将军就阵亡了。呜……我是不是真晦气，才来王爷身旁不久，就害得王爷进大牢了。王爷还答应过我，要带春花上北疆杀蛮狄，我还要给龙大将军报仇呢。”

　　温东风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扫了下月王殿下这位近卫，心想这个人难不成是天煞孤星，不会真的如此倒霉吧。琢磨归琢磨，他还是老气横秋说道，“都说了要戒躁戒慌，我让牢里人给王爷带话了，王爷只回了句‘稍安勿躁’，显然一切还是在王爷掌握中。只是，我们多做些准备，总是好。”

　　“嗯嗯嗯！”朱春花激动地昂起头，若上了战场，这模样就叫视死如归。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温东风一拍大腿，老骨抖擞。

　　朱春花：“想到什么？”

　　温东风：“白主持啊，我怎么就忘了他，这些日子老往外边跑，倒忽略了王府这位得道高僧了。”

　　·

　　昭明郡王府庭院一个别致角亭里，骨香清嫩，雪里温柔，疏疏淡淡几株梅花，开得异常赏心悦目。

　　一声清脆声，棋子安静地落在了棋盘上，昭明郡王抬头看着眉目紧缩的夏官侍郎武立，温和笑道，“武大人，到你了。”

　　武立忙捏起黑棋，瞧着棋盘几乎快给白棋包围的黑棋，放下棋子，叹道，“下官认输。”

　　昭明郡王：“武大人心不在焉，本王胜之不武。”

　　武立又叹气。

　　昭明郡王朝亭子里伺候的两位女婢挥了挥手，二人齐齐退下。

　　昭明郡王：“唉，这次，本王当真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武立急道：“王爷，那我们就不用做些什么吗？”

　　昭明郡王：“武大人，是担心皇上就此会查到兵部头上去……”他后面的话没接着说完。自打昭明帝放开火/药的管制，把火/药的监管权下落至兵部，这些年来，兵部俨然成为了大夏第二个“户部”，不知从火/药这里捞到了多少好处。兵部尚书侍郎又是父子，其实昭明郡王不明白，为何皇上会允许这父子二人同任兵部尚书侍郎。如此一来，兵部几乎就掌握在这父子二人手中，到手的油水自然就流入这父子二人口袋中。所以，夏官侍郎如此急，是怕皇上会查到兵部，查到他们父子二人头上。

　　武立缄默不语，许久才说道，“王爷，此事牵连到月王，私制火/药可是谋反罪……”

　　昭明郡王：“武大人，你要知道，北疆还没平，月王手握十几万月昭军，皇上还得仰仗他。此事，说大可按谋反处理，一切全凭皇上，说小，不过是有人胆大妄为……”

　　武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只是，王爷，那月王其实只要不承认便可。”

　　昭明郡王：“武大人，你没发现吗，现在除了尚书大人与你，还有本王知道皇上发怒原因，文武百官现在都是一头雾水。就连月王府温管家也不知道此事，皇上若真要镇压月王，你觉得此事不是昭告天下最好嘛。”

　　武立愣怔有顷，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是说皇上不打算……”

　　昭明郡王点了点头，“皇上也只是一时气头上，让月王去大牢思过几天，本王估计过些日子，月王就会回府。别忘了，皇上与月王，才是真正兄弟。”言罢，他静静地看向亭外的红梅。

　　武立把黑白棋子收拾好，沉住气放进棋罐里，脸上一副随他去的烦躁，“王爷，再下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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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到府邸，温东风雷厉风行地大迈着步伐往白日屋子去，朱春花俨然习得几分温管家精髓，跟在他身后，十八九的脸别扭地生成了一两分的老气横秋。

　　“白主持。”温东风轻扣房门。

　　无人应答。

　　“白主持。”再扣。

　　“……”

　　温东风眉目紧锁，之前月王曾经叮嘱过，无事别去打扰白主持。这位既是戒坛寺主持，又是军机处大臣的俊美男子，自打来了月王府，无事便呆在自己屋子里，鲜有出来走动。也只有月王出来练箭，他才会移驾出屋，迈开他那金贵的步伐。

　　朱春花：“温管家，白主持不在吗？”

　　温东风没回他话，蓦地有种恍然大悟，难道平时这人不是极少出门，而是根本就不在屋里，这神人当真厉害，如何做到不见尾不见首的。忽然，猛地推开白日屋门。

　　果真，无人。

　　朱春花被温东风无来由的动作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跟着走了进去，四处探了探，又往卧榻底下瞅了瞅，不说人，连个活物影子都没瞧到半个。二人是第一次进白主持屋里，虽然温东风是依他的意思差下人帮忙整理的屋子，现亲眼看到，还是不免给其极简愣住了神。

　　朱春花瞪大他那双小眼，感叹道，“咂咂！没想到白主持的屋子比我们这些小兵还简洁，偌大个屋子，就个床榻。”

　　温东风走近屋子唯一摆设的大床，用手指轻弹了下被褥，竟然粘了层薄薄的灰尘。他想起了以前王府内经常神出鬼没的刺客，不觉心头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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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外面的人焦头烂额，大牢内的人却是悠哉悠哉，坐在大牢地面上，拿着一壶煮热的酒，就着壶嘴，意犹未尽地喝了几口。

　　狱卒虽然不明就里，还是知道堂堂月王殿下进了大牢，千万不可怠慢。指不定明天皇上一句话，就把他召出去了呢。

　　圣意难揣测。狱卒头领笑呵呵地做好分内之事，识相地做到谁都不得罪。毕竟，他可谁都得罪不起。

　　狱卒头领站在门口，一脸憨笑，“王爷，里面小的让众狱卒们提前打扫，里面保证一只香娘子、耗子都没有。”

　　云冰河挑了挑眉，朝他挥了挥手，笑道，“你还真是神机妙算，提前算出本王要进牢的。”

　　狱卒头领脸唰地白了半边，他不过是想奉承，夸大其词罢了，没想到月王还挑着他的话说，一时半会整个脸上的肉都快贴进牢门里。

　　云冰河又喝了两口热酒，“喂，要不你帮本王算算，本王的夫人现在在何方？芳龄几许……”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狱卒喊了声“白大人”。云冰河拿着酒壶的手不觉抖动了下，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给这人好巧不巧地踩着“夫人”的话来，白皙似雪的脸微微泛着红润。

　　白日朝重狱卒点了点头，淡淡说道，“皇上让我问月王一些事，你们到外候着，我没出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狱卒头领：“是。”言罢，众狱卒一溜烟，这专为关押皇室人员设置的干净牢房，便只剩二人。

　　白日瞧了云冰河一眼，见他面色红润，竟然比在王府气色还好，走近牢门，轻声问道，“将军，住得可还习惯。”

　　云冰河：“……”

　　须臾功夫，蠹洞出现后，白日便牵上云冰河的手，消失在大牢中。云冰河发现，自打第一次牵手回京后，白日像是熟能生巧生巧般，愈发自然。反而是自己，受着无来由云雨梦的困扰，难免心虚，每次被白日牵起手后，眉梢的朱砂痣总不觉发烫。

　　.

　　大夏与西金战场，白日看到了一幕幕令人发指的惨境，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云冰河每次一听到西金二十万降兵，脸上总有中闪烁不定神色。

　　“将军，公良副将与书容副将已经成功截断西金前沿阵地与身后粮道的联系。”一名士兵冲进云冰河营帐单膝跪地说道。

　　“好，撤兵，下令死守。”云冰河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的眼角微微渗着血，身上的银甲多处裂痕，一只手掌绑着红色绷带，白日站在他的身旁，细看才发现那绑带本身是白色的。显然，方才月昭军与西金士兵进行了一场苦战。

　　白日自听到云冰河说撤兵后，便知道他的意图了，不觉心一悸，他想活活拖垮、困死饿死西金二十万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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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金将士一次次不计代价拼死突围，月昭军占据地势一次次死守到底。鱼死网破的突围和破釜成舟的围困，反反复复，这场月昭军经历最凶险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了。

　　云冰河满眼通红的坐在营帐里，他身上的银甲沾满的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军的。

　　陈校尉走了进来，看着一旁的士兵，怒道，“还不叫军医来。”

　　士兵刮起一阵疾风，飞出了营帐。

　　陈校尉：“将军，继续死守吗？”此时，他的情况也不比云冰河好到哪里去，不过一张从容慈眉善目的面容，总让人觉得此人应当是能颐养天年模样，便觉得伤也无关紧要。

　　云冰河：“守。这个时候放弃，截断辎重营地和西金将士退路的月昭军将士就白死了。”

　　陈校尉：“是。将军伤势……”

　　云冰河：“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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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半个月过去了，月昭军将士们每天抱着刀剑，除了提心吊胆的等待，剩下的便是昏天黑地的厮杀。素来淡定自如的白日，此时看到大夏与西金战场的场景，也不觉胆寒。血腥和腐臭充斥在他四周，战场上空的兀鹰和鸦雀盘旋着，激烈开战后，一停下来，军营各个角落，不管是月昭军还是西金将士军营各个角落，都有伤兵不断呻吟和濒死者苦苦哀怨还有幸存者偷偷哭泣。

　　.

　　云冰河走在军营外，看到一个躺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士兵。他走了过去，扶起了他。

　　“将……军。”小兵看到是将军走了过来，竟然还扶起他，竟然露出了属于他那个年纪青涩笑容。

　　云冰河不知是方才杀红了眼，还是心里难过眼眶泛了红，他低声应了下

　　小兵：“将军，我还能杀敌吗？”

　　云冰河笑了笑，点头道，“能，当然能。”

　　小兵：“可我觉得肚腹疼，好疼……”

　　云冰河早看到这位小兵，肚腹内的肠子已经稀稀烂烂落了出来，上面还有刀划断的痕迹，他轻轻抽出小兵手中的刀，温和道，“你闭上眼歇着，等会军医就过来。”

　　小兵闭上眼，口中的“好”字还咽在喉咙里未出来，心脏处便插着一把刀，那把刀是他方才用来杀敌的。

　　云冰河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并未有丝毫变化。

　　白日至始至终站在一旁，目光从一而终地落在了那名与小兵年纪相仿的将军身上。云冰河乌黑双瞳下暗藏的深不可测与冷漠决绝，与他平时所认识的总是笑脸相向那位将军，似乎是两人，他忽然觉得异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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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校尉一双猫眼阴森森地盯着面前如同人家炼狱的战场，大阔步来到云冰河面前，拱手道，“将军，你找我。”

　　云冰河微微颔首，双目炯炯地射向安校尉那双猫眼，不动声色问道，“安校尉，可听过人相食。”

　　向来残忍血腥如他，此时听到云冰河平静地从口中说出这三个字，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沉吟有顷，他才屏息又大吐出口气，似乎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将军，听过。”

　　云冰河:“西金的军营，本将军猜测差不多开始了。你带几个探子潜进去……”他抬起那双干净白皙的双眸，手里一把银枪，枪头似乎还残留着敌人血迹，须臾嘴角浮起一丝狡黠无比的笑容，冷冷说道，“助他们一把。然后，把这事散发到西金朝野上下。”

　　安校尉站在云冰河身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忽然觉得自己平常琢磨的无情杀人取命事，与身旁这位将军比起来，简直是仁慈。安校尉愣了愣，随即便恢复本色，那双猫眼似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阴森森笑道，“是，将军。”

　　云冰河忽然侧目，白日呼吸猛地一滞，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很快便恢复自若。只是，他忽然发现，云冰河的警觉性似乎超过了他的想象，虽然瞧不着自己，可是，白日知道，云冰河隐隐感觉得到身旁的异样。

　　好敏锐的直觉，白日不觉暗暗佩服。

　　·

　　安校尉消失一段时间后，白日走在西金军营中，知道云冰河的目的已经达成。

　　灰暗天空下，那些生死与共的西金士卒，渐渐地刻意回避起彼此的存在，见了面也是匆匆而过，根本不敢互相多说一句话，形容陌路。

　　一场血战后，又是休战，西金的将士个个都麻木地蜷成一团，大家各自所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互不理睬。几个西金士兵摇摇晃晃地经过一个受了重伤的士兵身旁，目光有意无意地睐了一眼，便急忙草草收回，愧疚害怕的逃开了。

　　夜幕低垂，渐渐地夜班时分也到了，白日站在西金安置重伤兵的营帐外，他见到几个枯瘦的身影，鬼影憧憧，蹑手蹑脚地溜进营帐中。

　　“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声，须臾便归于沉寂。

　　白日默默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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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西金送来降书。”公良忠站在云冰河身旁，总是大写“川”字的他，脸上也难得露出喜色。这场战争，月昭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连书容都被敌人近乎疯狂的反扑中受了重伤，还好自己及时赶到支援，才捡回了命。此时人正躺在营帐里养病。

　　云冰河拿起降书，神态并未有多大喜悦，侧首看向安校尉，问道，“西金还剩多少士兵。”

　　安校尉：“二十万中除了战死的，还有中计的……”他顿了顿，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看将军面无表情地把降书扔到桌案上，继续回道，“能战的只剩十万。”

　　云冰河对着公良忠道，“把情况报给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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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旁总管五百里加急，竟然带着几名侍卫策马奔腾跑到了月昭军军营。

　　被两名士兵扶下马后，旁总管一道圣旨摊开。

　　云冰河稳稳当当单膝跪地。

　　旁总管清了清嗓子，捏着喉音，声音嘹亮，“西金降卒，请月王妥善处理。”

　　白日站在一旁，他发现云冰河眉目低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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