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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叶卿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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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叶卿漠
轿舆出城了。
再过一天就会到林楚边境了。
暮妍倚在轿中心里有些痛楚与落寞。叶卿漠,从未想过再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你穿着朝服立于百官之前毕恭毕敬的说着话,神色疏离,淡然,刺痛了我的心。
远嫁西楚,不是因为叶漠卿,南林的公主是坚强的,不会因为感情上的挫败就离开她深爱的国家。
这是我三天前跪在朝堂上就已明白的道理,可是离开西楚可以不用再面对他,渐渐遗忘那一年的回忆,这也是我,所期望的。
闭上眼睛回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最后一次祭奠逝去的那段感情。
少年尚书,虽是子承父业,但他的事迹在朝中几乎每个人都耳熟能详,未加官进爵便助六扇门屡破奇案,为平边疆出谋划策,说服太傅修改科考制度......件件都属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事,都因他三言两语的谋略轻易落定,而且无一失策。
父皇母后的离世让我性情变得暴躁。那日是他上朝的第一天,却碰上心情极差的我。
是父皇母后的第三个祭日,一夜无眠,天还未亮,就坐在了绛珠亭等着暮妍花紧闭着的花苞开放,想到不久前父皇母后还允诺我等暮妍花开时可以出宫游玩,而现在他们已经离开那么久了,自己孤孤单单的撑得好辛苦,泪不由就落下来。
“这位宫女,请问圣殿怎么走?”
身后传来他醇凝的声音,让我不由一惊,忙拭干了泪,仍旧背对着他坐着,心中又怒又气,不想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了去,所以不愿理睬他。
静默片刻以为问路的人早已离去,正欲起身回殿,却不料身后又传来一声,“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圣殿怎么走?”
生生压回翻滚在心头的怒气,才诧异起来,圣殿是上朝的地方,若是常在宫里走动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想必定是朝中生人,而且听言语虽礼节又度,但用的却不是宫中敬语,反而有种民间不羁的洒脱,来人会是谁?
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不愿答他,宫女?我虽穿的朴素,但宫中是何等严法的地方,怎可放纵婢女们随意走动?何况天还未亮,灰朦一片,宫女怎会坐在此处赏花?更何况是绛珠亭是禁地,怎可允许别人走近?就算是侍卫们疏忽,不留神让他进来了,但是怎么会有如此藐视宫廷法治的人,就算是不懂得,但不尊法之罪却是推不掉的。
脑中思绪万千,却仍旧沉默着,暗想若他就此作罢,乖乖离开便不定他的罪。
“是在下唐突了,告辞”
身后传来渐远的脚步声,我轻吐了口气,整了整仪容还未起身,身后又传来一声低语,“想不到宫女还可以是哑巴。”
若我当时仔细点便可听出他话语中的笑意,有意而为之,他分明就是料定我不愿理他,故意激我动怒,可本就心情极差的我怎会思考许多,于是如他所愿,我顾不得遮掩方才哭倦的面孔和昭然的怒意站起转身,厉声喝住了他。
“站住”二字脱口而出,声音虽不大,但足以让他听清其中不容抗拒的威慑。
这次倒是他背对着我了。
听到我的喝声,他停住了步子,缓慢转身,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四目相对,皆愣。
叶卿漠,是他。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猜出眼前这位有着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气,亦有翰墨诗书之族儒雅的人定是今天第一次上朝的叶卿漠。没有穿朝服,没有束发冠,只是着一件淡黄色的衣袍,黑发用带子高高系紧,带子垂至腰间,随着微风肆意地舞动着。洒脱不羁,眉宇不凡,是极清逸的脸,果真如传闻中的风度翩然。
愣的只是一瞬间,我立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挂在脸上嘲弄我的笑容。心中忿忿不已。
“请问公子是要去圣殿吗?”我学着民间的女子施了一礼,掩住怒意柔柔问道。心里却默念,叶卿漠,本宫今天就陪你玩一玩,让你这个屡破悬案传闻中的奇才知道惹怒本宫的教训。
“那就劳烦姑娘告知一二,在下不胜感激”他略施一礼,挂在脸上的笑容不再嘲弄,反而有些温和。
“若公子不介意,容小女子带路,可好?”依旧是柔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不满。
“那就有劳姑娘了”他退到一旁,让我走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圣殿?我冷笑一声,恐怕你今天早上是无缘相见了。
“你看,暮妍花开了”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看着在晨阳下缓慢展开花瓣的花朵,神情专注,仿佛世间的其它都入不了他的眼。
“快上朝了,再不走就迟了”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那么深邃的眼睛仿佛将一切都能看穿,他看暮妍花的神情亦让我心虚,仿佛感到他看的不是花,而是我。
“不知姑娘可知道关于暮妍花的传说?”他反而不急不躁,悠闲地问起我关于那个几乎人人知道的传说。
我哑了声,不知该如何回他,听他的语气仿佛是要和我长篇大论一番。
“依在下看来,姑娘的风韵不差暮妍花分毫。同样的,倔强。”言语间带有几分调侃。
倔强?第一次听有人给暮妍花这样的评价,有些哭笑不得,而且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让我颇为无奈。
“听说暮妍公主胜比花朵,倾国倾城,有幸今日早朝就可见到她的凤颜,姑娘说在下是不是很荣耀呢? ” 说这话时他望着我浅浅的笑着,神情很是深沉。
我含糊的点点头,扯出一丝笑容,只觉得周身有些泛冷,看来此人当真不好对付,心想着无论他有没识出我,只要没拆穿我就装糊涂,反正拖到早朝结束,到时神仙也保不了他,想到这偷偷一笑。
只是没料到我竟然比神仙还厉害,不,应该说他比狐狸还狡猾。
拖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估摸着早朝应该结束了,心里还较为得意自己的小聪明,正要找个借口溜走时,突然宫里响起警钟,有重大事情发生?我心里上下忐忑着,不知道岚哥哥那发生什么事情了,想必现在宫里已经乱成一片了。
“公子,再往前走转个弯就到了,婢女要回去伺候主子了。后会有期”
不待他说话,我急忙转身就走,心里担忧着岚哥哥那边。
“公主在这里”
只一声,让我生生顿住了脚,看着焦急跑来的侍卫婢女们才恍然大悟。想必是早朝到现在没有见我,岚哥哥着急了,而我带叶卿漠走的又是静僻之地,不易找到,所以因为我片刻的“失踪”才会响起警钟。
我跺了跺脚,转身看到叶卿漠温和的笑容很是无辜,恨的我想将他千刀万剐了去。
叶卿漠,或许从那时起我便是有些喜欢他的了,他的机智,他的从容,他的清俊,都是我所欣赏的。
因为那件事,岚哥哥阴沉着脸不顾我的反对,禁了我两天的足。
后来见了他便觉得很是愤然,想我堂堂暮妍公主竟然被他你算计了去,很失面子,便有意无意的找他的岔,而他总是每次都很配合的陪着我闹,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但话语却是针锋相对,骨子里皆是不以为然。
就这样,和他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父皇母后离世带给我的伤也逐渐愈合着。
后来他告诉我,那次在绛珠亭初见,在我喝出“站住”时,就已猜出我是暮妍公主,但看到我微红的眼,想到那日就是先皇的第三个祭日,便决定不拆穿我,陪着我玩一玩。他说,那样,比安慰的话语强百倍,最起码会转移我的注意力。
其实我对他的欣赏多过喜欢,总觉得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只是远远看着就好,若是喜欢了,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那段日子他真的给了我很多的温暖,虽然他从未说过只字片语安慰的话,但他总会将我从伤心中拉出来,然后给我出难题,让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他,不容我再度陷进悲伤。
他从未当我是公主,更不会因为我是暮妍公主而迁就我,相反的,他你总是逆言逆语的针对我,可偏偏又做得滴水不漏,让我找不出任何能治他罪的借口。
欣赏多过喜欢,对他的感觉更像是朋友。
只是那次出宫突然间就改变了许多许多。
暮妍花开盛了,也即将要凋败了。
他说,要带我私自出宫,看看宫外盛开满地的暮妍花。
我欣喜,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却从未想到以前和岚哥哥轻而易举就溜出的皇宫,现在要私自出去是何等的艰难。
重重卡关,细细盘问,时时搜查,显些让扮成宫女,经过离谱的化妆面目全非的我失去信心。
而他,却是一度的镇静,镇静到仿佛带着扮成婢女的公主私自出宫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想我们能够过关多半是由于他“天经地义”的举动。
以前出了宫都是我走在前边,岚哥哥一步不离的跟着我,我走东便是东,绝不往西走半步。而和他出宫,他想也没想就走在我前边,我有些不服,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看他没有任何妥协之意,便很不情愿的跟在了他的后边,毕竟宫外的一切还要靠他打点,我还是很识大体的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带我出了城,只说要去一片荒野之地,快到时他用锦布蒙了我的眼,说是给我惊喜,然后待我不料时牵过我的手,拉着我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干爽温和的手半晌后就变得潮湿灼热,我想他是有些紧张的,而跟在他后边的我,不时的偷偷擦拭脸上的汗珠,耳边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想我是比他更紧张吧。
“暮妍,到了。”
暗吐了口气,十几步的路仿佛走过了无数个春秋,停步的瞬间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站定后,他松了手,有些不自然的轻咳几声,然后问我要打开锦布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暮妍花的香。绕在四周,鼻尖满满的是清淡的香,应该有成千上百株吧,那该是怎样的盛况呢?缓缓拉下锦布,猝不及防的漫山遍野的暮妍花映入我的眼中,一片无尽淡紫的世界,不似宫中的暮妍花那般规则,那般庄严,它们开得朝气,开得茂盛,开得无拘无束,尽情的在这一片荒野中绽放着自己的活力。花儿随风轻摆,漾出层层紫色的波浪,似梦似真,似幻似实,仿佛置身于画中,再也醒不过来。
太过震惊,太过欣喜,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任何一个字只怕污浊了这样的盛况。
“公主殿下,可否与微臣赌一约?”
恍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静默很久了,转身看旁边的他,有些疑惑,公主殿下?他能唤出这四个字,却是稀奇。同时一丝警戒爬上心头,赌?莫不是他换了法子捉弄我?
“难道公主殿下不敢?”淡淡的语气却十分奏效。
“赌!”我想也没想就答了他。有什么不敢的?我是暮妍,是南林的公主,岂会怕了你。
看到他嘴边滑过几分得逞的笑意,我突然失去了方才的勇气,有些后怕,他又想玩什么?
“公主猜猜,这么大的一片花地,倘若在其中找一个走动的人,可有胜算?”他望我的眸子是平日里没有的清澈,让我不由懈下了防备之心。
“几乎没有”底气有些不足,一望无际的花丛,肆意的生长,多数已能与人齐高,如果在里边找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走动的人,应该是没有胜算的,可若是叶卿漠,我就有些不确定了,这些日子相交以来,我经过无数惨痛的教训也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叶清漠,比狐狸还狡猾。可是,纵使他再能耐,这无非等于大海捞针,对他来说也非易事吧。
“那公主便与微臣赌上一赌,烦请公主躲在花丛中,若微臣可以在一炷香的时辰内找到公主,便是微臣胜出。”
我眯着眼睛看了叶卿漠半晌,平日里捉弄我时半点风度都没有,更别提会对我这样毕恭毕敬的说话,但看他现在有些严肃的神情,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不羁与傲慢,不知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若是你胜出呢?”我到也不傻,问题的关键应该在这里吧。想他叶卿漠何等精明的人,敢提出如此没有可赢之处的赌约,想必赌的东西定是十分的珍贵。
“倘若微臣输了,那叶卿漠的一生都听从公主差遣,即便是做牛做马,也不敢有一句怨言。若微臣胜了,那卿漠斗胆请求公主答应,微臣的提亲”
他躬着身,交叉着双手置于胸前,行标准的宫礼,表情慎重,沉静的话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微愣,忽然就红了脸,急转过头。
“大胆叶卿漠,本宫的婚礼岂会如此儿戏的就赌了去?”七分怒意,三分羞意,却是为了掩饰方才的迥然,恼他的唐突,与否认心里燃起的丝丝甜蜜。
“确是微臣无礼了,那赌约就当微臣从未提起过。”背对阳光站着的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但落寞的话语无端端让我有些酸涩,方才的话伤了他吗?
“如此无际的花地,你可有胜算?”我放柔了语气问道。
“几乎,没有。”
黯淡的表情,低沉的话语,让我不忍。
“那就赌吧。蒙上眼,待一个时辰后再来寻我。”
我转身走入那似真似幻的画境中。
叶卿漠,其实我是害怕的。害怕你找到我,害怕你找不到我。
好矛盾,真的要嫁给你吗?分不清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喜欢,抑或是欣赏?若是带着这样的感情嫁给你。我们会幸福吗?
可是,倘若是你输了,想到这个结果便觉得心中闷闷地,似是什么赌在心口,压的我难受。
所以我害怕,想阻止赌约,可是,我终是不忍,叶卿漠,我终是不忍看你隐忍着的失落。
罢了,一切都看天意吧。
急走几步,慢走几步,最后都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踩着地上厚厚的一层落花,发出细碎的声响,除此以外一片寂静,静的仿佛全世界就只剩我一人,就只剩我一人在这片无尽的暮妍花丛中走着走着,再无暇欣赏盛开的花朵,只是担心,叶卿漠,他真的能找到我吗?
他能在一片淡紫的花地中找到同样穿着淡紫衣服的我吗?
“几乎,没有。”
脑中浮现出他方才说过的话,心里生出许些慌乱和焦急,要继续走吗?或是试着找回去的路,若他找不到我,该怎么办?有一个时辰了吗?他现在在哪里啊?
心中闪出无数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脑子混混沌沌的,突然感到脚腕一阵疼痛,心里一惊,向下望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是蛇!
奋力抬脚甩开,向后踉跄几步。
该怎么办?身体因恐惧颤抖起来,脚像是扎在了地上,迈不出步子。
“卿漠,卿漠”
喃喃唤出这几个字,身体仿佛生出了些气力,那蛇在不远处,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似乎是与我对峙着,虽是小蛇,但周身的黒纹让我不由泛出冷意。
脚腕的疼痛慢慢延至全身,可我却不敢移动半步,不敢松懈警惕,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蛇,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
半晌,那蛇竟向相反的方向爬走了。
暗暗松了口气,身体已经僵硬,却还是不敢停留片刻,有些艰难的抬脚,刚走出几步,眼前一阵昏暗,直直的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已经回到皇宫了,守在床边的岚哥哥告诉我,是叶卿漠找到了中毒的我,帮我吸了毒,然后带我回来的。
岚哥哥说,妍儿,带你回来的叶卿漠险些失去性命,给你吸了毒,却顾不得自己,又走了那么远的路,那可是叶家唯一的独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叶大人交代?
岚哥哥说,叶卿漠只说了一句话便倒了下去。
“我找到公主了,半柱香的时间。”
仅此一句,泪生生的就砸了下来。
要嫁给他,无论是因为那个赌约,还是那一霎那的泪水。
要嫁给叶卿漠,虽然决定的仓促,但却抑不住心中涌起的甜蜜。
与他的婚礼是定在半月后举行的,我没有去看望他,只是让婢女传话过去,驸马定要在半月内养好身子,否则赌约取消。
其实我是时时刻刻有他的消息,很配合的吃药,毒已经完全清理,前日已经可以起床了,昨日正在布置府上,忙忙碌碌的,今日去筹备酒宴。
就这样,每日听着他的消息,一个月竟不知不觉的度过了。
如梦,如幻,被他牵着走向朝堂跪拜。
“不离不弃”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
握我的手紧紧的,密不透风。
鼻间传来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嘴角不禁意间漾出深深的笑。
本以为会这样同他一直走下去,一生不离不弃,可是......
叶卿漠,不离不弃。
多么可笑?
已有了刻苦铭心爱的人,却对我说出了的这样的话,何以取信?
可我还是信了,完完全全的相信。
所以就注定我会伤的彻底。
她,是你的青梅竹马,是你曾经的一切。虽是罪臣之女,虽下落不明,但却带走了你全部的情爱。
你是怎样心里装着她的身影却对我说不离不弃的话?
那日婚堂之上,我看着她不顾一切闯进府中,全身带伤,我看着你看到她时那种震惊的神情与深深的依恋,痛惜。
瞬间,就明白了。
微笑着说着退婚的话语,微笑着掩饰自己的痛楚,微笑着走出叶府。
选择成全你们,选择退出。
是被深深伤了心。
岚哥哥,叶卿漠,从此,我们咫尺天涯,相忘于永远。
离开,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