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光》无海无沙

2、访客

　　那位客人，起初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随着其他客人进来，占了角落的一张小桌，点一杯咖啡，安静地呷着。
　　和她坐在一桌的另两名男子却是全场的聚光点，看着他们，不二不由得想起了迹部和忍足那对欢喜冤家，唇边笑意更深。
　　去为她的咖啡续杯的时候，发现挂在那边墙上的极光照片不知何时被摘了下来，被她捧着手里，凝视。
　　认真、严肃、专注，不二有一丝恍惚。
　　很快回过神，因为面前的人转过头来，微笑舒展，温暖安详：“对不起，擅自把它拿了下来。”递还给他。
　　不二接过，阳光灿烂：“您能欣赏是我的荣幸呢。”
　　女子深深嗅了下咖啡的香味，才道：“悲伤的人，才会拍出悲伤的照片，哪怕是自然界中最美丽的风光。”
　　不二愣了一愣。
　　刚刚在舞池拥舞、博得全场掌声的一对恋人走来，其中一人探头看了看：“悲伤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另一人“哼”了一声：“因为你没品味。”
　　女子笑着按按他的手：“因为你太幸福。”
　　那人立刻放弃了看照片，谄媚地凑过来：“苏珊，我们想跟这里的渔民去碰运气看极光，你去不去？”
　　叫做苏珊的女子摇摇头，笑：“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会下地狱的。我在这里喝咖啡等你们回来。”
　　“可是——这里也要关门了耶——”
　　“我可以再找地方。”
　　不二揉了揉眉心，不是的，眼前的人，比忍足多一分狂放洒脱，比迹部少一分骄傲自恋。忽然开了口：“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的房子比这里暖和，咖啡也比这里地道。”
　　完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一向被誉为细心周到、无微不至的他居然会说出这么冒失的话。邀请萍水相逢的人回家，对方会怎么想他？
　　苏珊制止了身边两人的诧异盘问，站起身来轻轻一躬：“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多关照。”
　　“……呃，请多关照。”

　　不二的住处布置得很简单，除了墙上整齐地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没有任何的装饰。
　　不像不二的性格，他一直热爱生命，讲求生活气息，不会这么刻板到死气沉沉。
　　苏珊在一帧照片前驻足，认真、严肃、专注。
　　不二倒茶出来，取下照片：“送给你。”
　　苏珊挑眉，微微惊讶的样子：“——真的可以吗？”
　　不二笑容有些涣散：“因为你真的喜欢。”
　　苏珊垂眼沉思三秒，抬眸双手接过：“那就却之不恭，谢谢你。”
　　“给你的话，我也很高兴。”
　　苏珊笑开，不二发现她严肃的时候寒如三九，笑起来却安定温暖，让人放心托付。
　　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冒失地开口吧？
　　转眸间温和灵动，苏珊笑着说：“礼尚往来，幸好我不至于空手来访。”从带来的背包中拎出四个小小的酒坛：“这是我自己酿的梅子清酒，可否帮我品评一番？”
　　不二开始真正对这个人有了兴趣：“请稍等，我去准备温酒的器具和下酒菜。”
　　三分钟后出来，露出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只剩下三文鱼了，刺身你吃得惯么？”
　　苏珊已经在桌子上把酒斟满了两个茶杯：“正好，我还在对面港口的连锁寿司店里拿了酱油和芥末。”
　　不二蓝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看来我冒昧开口还是对的。”
　　苏珊递过一杯清酒：“当然。”

　　苏珊果然是个好谈伴，不二素来有“天才”的称号，涉猎面极广，苏珊居然也能丝丝入扣，屡发新论，令不二频频击节赞叹。
　　四坛清酒去了三坛的时候，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不二的笑脸万年不变，只是觉得面庞烫得难受，翻来覆去地贴在桌上，想要降低点体温。
　　苏珊看着好笑，摇摇晃晃地拐到卫生间，拧出两条毛巾。一条丢给不二，另一条自己敷在额上。
　　不二舒服地呻吟一声，毛巾覆住眼鼻，只露出嘴巴：“苏珊，为什么不跟他们去看极光？”
　　苏珊也趴到了桌子上：“传说，北极光是死去灵魂在天空中的叹息，而我要找的人——他是不可能叹息的。”
　　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你在找人？”
　　“嗯。”换了种语言，低低地吟唱：“‘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白乐天的《长恨歌》。”不二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懂中文？”意外的声调。
　　“以前选修古典文学的时候顺便学了点。”不二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人，想起在酒吧里的初遇：满室七彩流光，笑语喧哗，映不入她黯淡的眼底分毫。
　　像个淡得看不见的影子。
　　他忽然认出了她。
　　苏珊•景。中文名：景珊
　　两年前声名陡起的女子网球选手，出战无一败绩，且都在一小时内解决问题，被称为“六十分钟女王”。
　　却在一年前宣布退出网坛，与出现一样，都让人猝不及防。
　　更广为人知的，是她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一桩意外，死生幽明，天人永隔。
　　现在，她坐在这里，说她要找那个光芒耀眼不可逼视的男子，低低吟唱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有丝寒意。
　　苏珊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走遍世界，怀念他。”
　　不二恻然，她走遍世界，他守在这里，形式不同而已。
　　苏珊看着他：“那你呢？世界上那么多的角落，为什么选这里？”
　　不二伸个懒腰，苏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故作轻松的语调：“第一，这里有最多的白雪，足以把心冻僵；第二，这里有最多的冰山。”
　　苏珊轻叹：“‘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不二闷闷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对了一半。”
　　苏珊没在意他的话，只问：“为什么放弃？”
　　不二重新趴回桌上：“没办法。三个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老人为了他们最爱的人跪在你面前，不可能有其它选择。”
　　“那，他呢？”
　　不二悠悠睁开了比天明净比海澄澈的蓝眸，依稀有水汽弥漫。
　　“他——忘了。”
　　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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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苏珊已经消失了踪影，昨夜的秉烛夜谈，似乎只是个模糊的梦。
　　就如同那些甜蜜美好的回忆。
　　如果没有桌上剩下的一坛梅子清酒和墙上少掉的一帧照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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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夜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苏珊靠在大型邮轮甲板栏杆上，懒懒地接着手机：
　　“我是。”
　　“……”
　　“由美子？”
　　“……”
　　“放心吧，你弟弟可是很坚强的。”
　　“……”
　　“大概吧，就算现在没想起来，以后肯定也会知道的；我留下的破绽，也够明显的。”
　　“……”
　　“我认为，是的，他还在等。”
　　“……”
　　“亲爱的由美子姐姐，你和我，都不是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