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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身者不以为然,观者异以为神(二) ...

  •   他家到底有没有神仙啊?

      王廙还是让他的存哥给赶了出去。
      他那娘胎里带出的灵气儿,怕是一点也没照拂到体贴旁人的方面来,骄纵胡来惯了的,不时招恼了谁,也无甚自觉。
      王廙是天没亮就出门了,不得不说是私心驱使。他好奇。
      儿时,他听闻佛塔中有舍利,便随长辈入了寺庙。家人再寻他的时候,他已攀到那五丈高的木塔当间,下不来了。而那塔不过是刻了“法身舍利偈”,内里并无舍利。寺中律师责他小小年纪便已贪神通,不肯放他下来。后来他憋不住,一泡童子尿都浇了塔。
      佛法八万四千偈于他下根难熟,与佛无缘怕是天生。而执着好奇,大约就是累世俱生了。

      时间已近晌午。这邙山脚下,谷水以西,高门甲族聚落,别苑鳞次栉比,人烟之繁盛并不亚于洛城之中。目下蓬蒿野肆随处,吃喝将就,王廙决定在车厢中宿一晚,总归,要等到彭兮象才肯罢休!
      于是他一边找自己的牛和车,一边思索起该扣王粪土多少月钱。
      车夫王粪土赶着车打饭铺切了一斤六两的酱牛肉。
      他因让粪金踢了一脚,吃喝的时候就坐在后边踹它的屁股,粪金通身银白极是祥瑞,王粪土也不敢真使劲,只在雪白的牛屁股上留下俩大脚印子。
      粪金根本不当回事。

      “哎?!郎君?怎么出来了?彭管事刚不说留家住么?”
      王廙气不打一处来:“这不用你管。王粪土!我问你,粪金怎么回事儿?怎把人家孩子踢了?!”
      王粪土扑通跪在地上,傻眼:“你怎知道的?”
      “忒!那孩子是彭家孙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视之,如见其肺肝然……’”
      王粪土最怕他念经:“哎,不赖我!是彭家的那个奶妈子惊了牛,还把我推倒了,我还让它踢了一脚。你瞧!”他撩起衣裳,又扥下裈边,只见 精白的胯骨上碗口大的一块黢青。
      “哎行了行了!”王廙忙踹他一脚,叫他提上:“快别丢人显眼。”
      “反正,小人本就是‘小人’,要甚脸面。”
      “等找个药铺,弄点伤药。”

      见他受伤,王廙就淡了问事的心思,对他总有些不忍心。
      王粪土原是个俘虏,皮白个儿大,眼珠灰里泛蓝,是个“串儿”。
      王廙遇着他时,是最下等的人奴,让一户人家打得人都破烂了,就是不喊不叫只睁眼瞪人。王廙那时还小,没见过那么白的皮、那么蓝、又那么好看的眼珠子,他拿一柄上好的沉檀塵尾要换他,权当是换骡子换马,可没想那主人不识货还要抢了他的东西打骂。
      王粪土保护了他,把他搂进又脏又臭的怀抱。

      “郎君?”
      “嗯?”
      “那不囿苑甚样子?里头真住神仙么?”
      “什么神仙?”
      “喏,”他捧过那酱牛肉:“西边那食铺子里听着的,说是彭家仆人亲口所言。说那彭大老爷神仙胎成,能长生不死,返老还童,昨儿半夜从天上下凡,灵药秘宝就带了好几车,现下里一家子都练上了,日后一成,全跟着上天!这街里街坊都传开啦!”
      王廙听了差点儿把嘴里的牛肉喷出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彭家哪个说的?真当撕了嘴!明日你见了彭家主人,万不要乱说。”
      王粪土“哎”了一声,应了。俩人钻进厢车中歇顷儿,王廙因在山上被彭存追了好几里地,这会儿乏劲上来了,眼眯着还剩一条缝,却见王粪土专注地看着他。
      “郎君,他家到底有没有神仙啊?”
      王廙恨铁不成钢,一抹脸儿,索性背身打盹。

      第二日日头高照,王廙从厢车中醒来,脸正对着王粪土的咯吱窝。
      两人你推我搡这才起完了床。等到过了食时了,不囿苑也不见人来传话,王廙心急,去找,又实在拉不下脸儿。他想来想去,有了主意。
      “王粪土,把粪金给我卸下来。”
      “郎君,卸牛干嘛?不走啦?”
      他面朝彭宅:“不走了!”

      彭宅里一家人聚在堂屋。
      小焕牵着及儿给阿公敬茶,彭兮象伸手接过,将给孙儿们预备的两枚金锁片交给小焕。
      他对着小孩的脸屈身细瞧,见鼻子和额角的伤刚结了痂。及儿怕他碰,小猫防人般朝后退。彭兮象虽早有预料,心中却仍不免失落。一晚上只结了痂,而他一露即藏的手掌,早已完好如初了。
      这个孙儿也未得彭人禀赋。

      彭管事面带难色打庭下小跑着进来,三两步跨过庭阶,手里还捧着一绺白毛。
      彭存看他不稳当,问:“何事?汲汲皇皇的。”
      “是昨日那个王公子。他要在咱家门口儿宰牛啦!”说着把那绺毛奉上。
      彭存听得皱起眉。
      “他说他来请罪。因是他家牛惊吓了小郎君,故要剖了那牛心送给您和大人!要是还不得原宥,那便要将他的车夫交给您,任凭发落。”彭管事又道:“那赶车的和那牛,都已经让他给绑了。您看,这怎办啊?”
      “胡闹!”
      彭存火气上冲,他知这是王廙为昨日山上之事耍的花招儿,但想起他说的那些混话,就是气的慌。
      抢步来到门口,一人一牛正抱头痛哭。
      “弟啊!哥对不住你啊!我们俩命苦啊!“ 王粪土趴在王粪金身上呜呜干嚎,王廙在旁边儿磨刀,脚下一地白毛。
      路旁已是围了一众人。

      “王廙!你要干什么?!”彭存低喝。
      “子伯兄!”王廙攥着一把环首短刀,还冲他作揖:“我这奴仆奸佞,昨日使牛惊吓了小郎君,今日才如实坦白。我受人之托,不想出此恶事,如今只得待我剖了这畜生的心给子伯兄和彭先生赔罪,若不如此,廙,再无颜请先生随我入城了!”
      彭存没言声,王粪土于是嚎得更来劲了。
      “这心眼肉剜出需即刻以快刀脍肉,炙火翻烤,无需五味,将熟未熟间入口为最佳。子伯兄要叫膳夫稍作预备才好。”王廙刀一横, “小弟动手了!”
      此言一出,四下里抽气声此起彼伏。
      “郎君!你要杀粪金,就先杀了粪土吧!”
      “让开!”王粪土挡在牛前抱住王廙,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
      “够了!”彭存一声冷笑:“这‘金齑玉鲙’,在下区区庶族无福消受!你我成事不说,也不必作态打打杀杀了,就请带着你的奴仆,快些走吧。”
      王廙就坡下驴:“子伯兄,你能留它一命也是恩慈,听闻小郎君甚喜爱这牛,今日我便以牛相赠,还请子伯兄谅小弟昨日之过。”
      “岂敢。王公子弃象马如脱履。昔日王君夫紫障碧绫四十里;王武子蓄马驰射编黄金沟。论争毫斗奓,你们姓王的,还真个个出类拔萃!”
      此话一出,王廙面色立刻冷了。他心中不悦,又怨彭存小器。两人对峙,心中火气飞涨,他握紧手中环刀,便要出手。

      “王小兄弟,”两人从大门联袂而出。钱梨白道:“这牛你可不能送,你送了,谁拉我们进城呢?”
      王廙一下子刹住凶意,行了礼:“钱先生。”
      “大伯。”彭存见钱梨白肩上有个小小的包袱,他一双眼就转去盯住彭兮象。
      “王小兄弟,我这儿子固执。连我,也是让着的。”彭兮象又恢复了那身陈旧褒衣:“劳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父亲!”彭存呼喝:“您要走?我,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
      彭兮象转身望他,片刻:“回去吧。”
      三个人登上了王粪土早已套好的牛车。王廙最后一个上车,他瞧见彭存牙根咬得紧绷,仿佛如此,便能做个了断。
      他咂咂嘴,怎弄得像结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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