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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我是他的伴侣 ...

  •   他没有死

      张匀安怎么也没想到才隔了一个钟头,他就又见到了“奇迹”。
      他惊呼一声,赶紧扑上去检查。

      “扒住他的嘴,哎,对,我看看......”
      钱骓急道:“他以前有过吐血的症候,还有,他吃过很多年的寒食散,最近才断。这碍不碍事?”
      张匀安着实又吃一惊。寒食散那东西早绝迹了,只有记载没人见过。但他现在没时间想那些,只点头表示知道了。
      有钱骓打下手,张匀安迅速地清理了口腔内部,再就着手电棒观察,发现血量不多,颜色鲜红,血液里没有食物残渣,这基本可以排除了胃出血。但是这个推断反而更让他担心。
      吐血可以有很多病因,肠胃、肺和气管都会导致吐血咯血,而最危险的是脑出血,如出血量大也能表现为吐血。

      “把他仰着,我看鼻腔。”
      钱骓依言托高彭兮象的肩背,使他头部后仰。颅内出血一般不会蔓延到鼻腔,但张匀安还是用捻得极细的纱布塞进他的鼻子里,塞了十公分才放下镊子,缓缓把布条抽出来,白的。再检查两只眼睛,没有发现有瞳孔外散,眼球外突的迹象。他又问之前彭兮象,有没有恶心、呕吐的异状,见到钱骓摇头否认。

      张匀安擦擦脑门的汗,“还好还好,不是脑出血,应该是肺或者气管,能治能治,黄酒黄酒...”他属于越紧张越话多的那种代夫,絮絮叨叨的吩咐人准备酒。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无话,但他其实有很多疑问。
      比如彭兮象跟这家子人是什么关系?刚才发生了什么能搞得吐血?可是他又不敢问,彭兮象本身就身怀秘密,他的体质、他的经历,越接近越不可思议。就像刚刚钱骓又说他服用寒食散,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不能为人知的事。
      他忽然动了心思,打量钱骓。
      “怪不得,他这皮肉,”张匀安故意捏起彭兮象的细胳膊,稍用力一握,再松开通红,“书上说寒食散吃了皮薄肉烂易受伤,原来是真的啊!可方子早失传了他哪来的药?”
      钱骓把彭兮象的手摆好,心想张医生手还挺欠,他三缄其口,“不知道哪里来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吃了,他这皮肉以后能恢复吗?”
      “能吧...我也不敢肯定,可你看那些抽大烟的只要戒了,身体也会慢慢好的。”张匀安皱眉头,钱骓这回答等于没说。

      此时门板叩响两声,是取酒的人回来,但没想到变成了钱锐。
      “钱锐?”
      “哎,匀安。”
      钱锐放下酒朝钱骓恭敬地喊了声少爷,见他不搭理,又说,“少爷,钱敏在门口呢。”
      钱骓这才说话,“叫进来吧。”

      有了酒,张匀安赶紧拿自己的医药箱,从里头翻找出一个盛着淡黄粉末的六棱形小玻璃瓶,他“喯儿”一下扭开顶上的塞盖,倒出的却是一粒朱红色的小小药丸。
      小红丸被他投在酒中,晃一晃,就要喂给彭兮象。

      钱骓按住他的手,“你给他吃的什么?”
      “噢,百宝丹。”[1]
      钱骓接过那小玻璃瓶,上面只有仨字儿,连包装都没有,更甭提说明了。
      “这颗是‘保险子’,百宝丹里的救命丹,”张匀安挺起急,心说这病人家属都一个毛病,可是他早已习惯了,用堪比贯口儿的语速道:“功效是止血化瘀专治内外出血得赶紧吃!等会儿我仔细跟你说!”
      钱骓迟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
      张匀安立马给彭兮象灌了下去,他涮了涮那个碗,又重新倒了碗酒自己喝了。压惊。

      “你别看我是西医,可有时候我真服咱们中医。这个药是云南一个姓曲的中医做出来的,开始没人知道,后来他们那儿有个军阀让人一枪打中了心口,血流不止,眼看只能等死,让他这药给救回来了。在北京的时候我在西医院里用它给病人治过大出血,把那些外国同事都看傻了。”
      钱骓问:“那黄色的粉末是什么?”
      “那也是一样的药效,只是药劲比不上那颗‘保险子’,等他醒了这粉可以接着吃,”张匀安说到这儿突然卡了壳,想起万万不能让人把他带走,“你...你把他放这儿吧!我治!不然你也得送医院,我和他认识!在北京就认识...”
      钱骓点头,“我知道你和袁家次子是至交。”
      “哎哎对!”
      “但我得带他走。”钱骓说。

      张匀安心说决不能让你带走啊!“奇迹”这体质要被别人发现了那就没他什么事了。他正想怎么才能把彭兮象留住,钱敏到了。
      “少爷?”他和刚进门时的张医生一样,一下子扑过来,“东家这是怎么了!”
      钱骓直接吩咐,“去把车开过来,今晚住联号那边,”他想了一下,“然后去接彭子仲,今天就接。”
      钱敏一边点头一边说,“那先送东家去医院吧!”
      “钱敏。”
      “哎?”
      “照做!”

      钱敏让他训得头皮一紧,不知哪儿触了霉头,赶紧跑去办事。钱骓把那瓶百宝丹揣进兜里,小心地抱起彭兮象。
      他对张匀安道:“不要跟钱家人提起你和兮象有旧。我下次再来找你。”
      “嘿!等等!他不能走,他需要治疗!”张匀安心急火燎,实在没辙了,只好挡在钱骓身前,“我起码是医生还是他的朋友,你跟他什么关系?!我不能随随便便让你带走他!”
      “伴侣。”
      “...嗯?”张匀安听得脑袋一歪,又“...嗯?”还是没明白。
      “我是他的伴侣。”
      钱骓抱着彭兮象越过了他。

      !!!
      张匀安像根石头桩子似的矗在原地,他眨了下眼,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的嚎叫,被人打断了。

      “我说他可以走了么!”
      钱絮雪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挡在门前。

      钱骓把怀里人紧了紧,“你什么意思?”
      “既然说开了,”钱絮雪逼视着人事不知的彭兮象,势在必得,“他必须娶息儿。”
      钱骓以牙还牙道:“你想都不要想。”
      “那就都别走了!”

      门廊外迅速站满了人。
      张匀安眼见这些人把明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心中大为吃惊。
      这院子里,能养这么多兵?!

      *****

      ——没有比“显然事实”更欺人的东西了。[2]

      彭兮象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脑海里无端响起了这句话。
      那还是在北京时,在钱敏读给他的那本侦探小说里听到的。他很喜欢那个到处找凶手的聪明侦探,他懂很多常人不懂的知识,又机智勇敢,总能破除迷障,找出真相。彭兮象曾经想过,如果他有那种能力和智慧,是不是当年就能找到梨白。至少,找到梨白的尸身,为他报仇。
      可惜他只是一个平庸无奇的人。还是一个,既贪生怕死,又怕生贪死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恶心。就像一只永远缩头缩脑的蜗牛,背着名为“梨白”的壳,侥幸在世上拘拘儒儒,苟且偷生。

      彭兮象丝毫没有意识到,从钱骓强硬地闯入他的生活,他开始频繁的过度的思考与‘何时死去’、‘永无止境’之类相关的忧患,并且在逐渐接纳他的感情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超过以往对此类问题思考的总和。
      他的想法总是不知不觉就会拐到这条死胡同里来,他和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他比我死得早’,‘我没多少时间和他在一起’,或有时候干脆变成‘他只能活几十年了’这种念头,然后控制不住地提前对钱骓死后他将独活的世界发出恐惧,他每天把自己压抑得发抖,却又在这种绝望的前途中,珍惜着他。
      现在他终于可以从钱骓会死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可也更接近虚无。希望的壳子已经破碎,现在他是一截光秃秃的肉,往后微风细雨,尸骨无存。

      是门开启的声音。是足以使他缩回被中的声音。
      进门的人脚步很轻,他听见水盆放在床头,然后被子掀开了,湿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脸。他现在已经知道同为彭人,他们不会用刀片他的肉,放他的血或者割下他的内脏、生殖器去解剖,可是,他比以前颤抖得更严重。
      果然,对方停下动作。

      “你醒了。”钱骓坐在了床边,他的声音里难得的带着一点颤抖,“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彭兮象感到身体被扶起,一双大手钳住他的双臂。
      “兮象,钱絮雪在骗你。他没有死。”
      “你说...什么?!”他睁开眼,见到钱骓眼底布满血丝。
      “答应我一件事,我带你去见他。”
      彭兮象屏住了呼吸。
      “他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钱骓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握住他的手,“明天你见到他不要激动,能做到么?”

      ******

      第二日彭兮象勉强吃了早饭,跟着钱骓出屋。

      春日气息在这座湖水丰饶的园子里格外怡人,微风托着润泽的水汽朝岸上蔓延,草地绿意复苏,蒲草或顶着黄花,或一团团地、摇曳着毛茸茸的头颅。高大的梧桐树刚挂上一串串紫钟,它们在新生的嫩叶间散发香气,偶尔有几朵不堪重负,含着晨露沉沉掉落。
      两人从小路穿行,不久,钱骓停下脚步。

      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下,有三个人在打拳。

      彭兮象一眼就看到了钱絮雪,和他对面卷眉怒目的光头大汉。是那个在鸡鸣寺里捉他的假和尚。两人动作一致,虽打的是太极,极慢,他却看出他们功夫深厚,六合通透,体静而力蕴。是难得高手。
      树下还有一抹细长的身影,同样身着白衣,他束一头银白长发,立在两人之间跟着练拳。可是,动作却显得尤为敷衍了事。又有晨风把紫花从树梢吹过,落在他头顶上,他便立刻停下动作,抬头望树。
      钱絮雪把那花朵从他发间摘掉,摆好他的姿势,又从上一式重新打起。但这举动并无用处,他显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非但不再跟着继续,反而直直朝树走去,勾手抬脚开始攀爬。
      技巧居然不错,钱絮雪跑去把他抱住时已爬了有一人高。他并不罢休,推开人又去攀树,待又被阻止,他开始动手推搡,口中发出气愤的叫喊。
      “行行,给你摘,我给你摘。”钱絮雪不断哄他,可他固执得很,结果被人托着腰腿从树下抱走,“不许动啦!”
      他置若罔闻,见离树越来越远,挣不脱束缚,开始手脚并用的打人。
      “哎哎哎!轻点轻点!”他被他披头盖脸打得啪啪作响,只好在怀里把他调个过儿抱,还不忘朝钱锐吩咐:“去,给他摘点,要不没完了。”说罢继续抱着张牙舞爪的人走向不远处的阳伞,那里还摆着一架秋千椅。
      钱锐一副习以为常之态,麻利地上树摘下一大串梧桐花。

      等到花递到手上总算消停。钱絮雪趁机给他擦手,被花枝打在脸上。
      他气得把毛巾一扔,攥住他的手,“你怎么就打我不打钱锐?嗯?!”
      “花。”他说。
      钱絮雪瞪他,又拿起毛巾,“伸手。”
      这次到是听话,不过他小声说,“打你。”
      一旁的钱锐噗嗤就乐了。

      站在树荫后的彭兮象却笑不出来。
      在钱絮雪把那个人反身抱着时,那张他日夜想念的脸一瞬间就直击他的视野,他几乎感到自己的心脏同一时刻停止了跳动。他不理解,为什么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甚至此刻,他依然怀疑自己亲眼所见的。
      ......那是他的梨白吗?

      梧桐花芬芳,一朵朵肥厚软嫩,他抱着花绕着秋千椅走动。
      钱絮雪看他不再想着爬树就不再管他,刚见缝插针地喝一口水,瞄到他开始撕着花瓣往嘴里塞。
      “哎又干坏事?等会儿肚子疼!”
      钱絮雪发出恫吓,却看到他忽然松手,整条花枝掉在地上,还沾着花瓣的脸显出茫然呆滞。
      “祖宗?”钱絮雪反应极快,三两步蹿上去抱起他就跑,“你可等会儿等会儿!忍住忍住!忍...”

      但还是晚了。
      钱絮雪感到大腿一片湿热,淡黄色的液体濡湿了他的袖子、□□、裤腿,淅淅沥沥,还在继续。

      他抱着他站了一会儿才把他放下,脱下自己的上衣,遮着他的屁股系好。
      “行吧,备水。”他说。
      钱锐没有吭声,人朝着屋子的方向快步离去。

      “你怎么那么坏。”钱絮雪把湿漉漉的手往他身上抹。
      “臭。”他说。
      “啊?哈,你还知道臭?”他捏他的脸,对方不言不语也不躲,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钱絮雪看着他那老实模样,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洗澡去喽!”

      钱骓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彭兮象,见他身子一颤,便飞快地扣住他。
      “别!”
      然而,正在他以为他要冲过去时,身旁的人踉跄一下,整个身体委在了地上。

      彭兮象感到全身的力气离他而去,春日暖阳之下他却手脚发凉,浑身颤抖。鼻腔和眼球涨得剧痛无比,眼泪流不出来,胸腔摧古拉朽,像风箱一样鼓胀。他看到钱骓在和他说话,但那声音小得难以分辨,他的耳朵里全是自己的急促心跳,和大口粗喘的憋闷声。

      时间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他终于站立起来,而后,落荒而逃。

  • 作者有话要说:  [1]百宝丹:民国时期,云南伤科名医曲焕章发明了百宝丹,即云南白药的前身。每瓶百宝丹中都有一粒“保险子”,药力强悍,专治致命的危及外伤。
    [2]出自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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