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木成林》校格

35、第 35 章

　　“我赌下雨！”
　　“我赌不下！”
　　“一个单元五三！”
　　“我跟两个单元！”
　　树荫下乘凉的几个高一小卒正玩着无聊的打赌游戏，与眼前伴着铿锵音乐入场的运动健儿们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竞技场，也是舒心圈。

　　事实上，入场仪式一向人头攒动，尖叫呐喊混作一片，浑然分不清随便一个班是为谁家的主儿打着call，这时的激动与欢愉像是拧作一根长弦，在这绿茵场上空迸发着少年人独有的韵律。
　　彩旗飘飘，各班前排的学生争相晃着这独一无二的荣誉，自家代表队伴着广播稿一经过主席台，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男生吼出了花腔女高音，女生喊出了百里河东吼。

　　“一班一班，一马当先！”班长王声一脚踏在前边桌子上卖力地摇着班旗，组织着整个班呐喊助威。
　　郑妍打头领着一班代表队经过了主席台，她今天特意把马尾扎得很高，女王气质尽显，听到那一片震撼的欢呼声，她侧过身朝着王声投了一个飞吻。

　　woc？来自女神的认可！
　　王声立刻如同喝了十瓶红牛一秒来劲，踏在桌子上打起了节奏，扯开了嗓子喊：
　　“一班一班，一马当先！”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班一般一般，不用这么冒着命强调吧，都挡着我欣赏进行曲了！”旁边二班摇旗的挑衅道。
　　“woc你个娘里娘气的管事佬，”王声来了脾气，“有能耐你们班年级前十进一个啊，你是不是买不起耳机才跑来操场白嫖曲子啊，要是实在艰难我们班众筹一个送你可成？怕震聋了不妨这大太阳底下灌点水，咕噜咕噜几声就能通过声波知道你脑子好不好使，只不过老子这会儿忙，顾不得晴天白日搞实验......”
　　“你你你...”摇旗的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气得甩了旗子转身就走，“我去上厕所！”
　　王声冷哼一声，摇着头感慨道：“望其旗靡，怂哉怂哉...”
　　自顾自说完就接着摇旗喊起了口号。

　　入场仪式结束后，一个窝点开启了一个窝点的准备模式。
　　有的班整装待发，有的班养精蓄锐。

　　庞大的裁判团集结天中男女老少的各路老师，反正眼神好使受得住热的都叫了来，此刻正围在裁判台前拉闲散闷。
　　“给，”唐哲递给段琛一副太阳镜，“学校公费发的，运动会结束还能带回家。”
　　“我不习惯戴这个，”段琛推拒道，“没事儿，太阳再毒也妨碍不了我计时，眼神好使着呢。”
　　唐哲笑着收回去：“那就当你送我了？这东西还是好牌子。”
　　“当然可以，正好凑一对拿回去哄对象。”段琛玩笑道。
　　“那你就无中生有了，”唐哲笑了一会儿，然后靠近段琛问，“诶一会儿高三短跑，你盯着你那亲戚？”
　　段琛敛眉笑道：“你就不怕我走后门？”
　　“你走后门顶多就走个秒数，”唐哲戴上太阳镜，“那孩子准是第一！”
　　段琛笑而不语。

　　说话间，广播里一阵哨声已经传来，接着就是连续播了三遍的入场通知：
　　请高三男子短跑第一组做好准备！请高三男子短跑第一组做好准备！

　　操场里又滚起了高高低低的欢呼声，“加油”“放水”的呐喊混作一片，也就是这种时候，自班顾自班，干不了架也怼不了人。

　　林木抽到了跑道最外圈的号，此刻正在起跑线前准备就位，旁边跟他一组的学生，有的做着拉伸，已然汗流浃背，有的大喊助气，都也没起到多少作用。

　　“三木，加油啊！”
　　胡桐几乎是要挤进跑道，贴着林木耳朵说话。

　　“诶诶诶这位同学，”清跑道的保安大叔指了指混入其中的胡桐，“过线了过线了，三秒钟再不出去就记你了啊！”
　　“我是被挤进来的大叔，”胡桐一边解释一边往后移，下巴扬向身后堵得坚不可摧的人墙，“您瞧这些人多没素质啊！”

　　起点裁判员一声令下“预——备！”
　　林木左腿前屈，后腿卧着，犹如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臭小子怎么还在圈里！”大叔眼看就要处置还没冲破人墙的胡桐，“都预备了！”
　　“诶我出我出，马上！”胡桐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就要往里窜，冲出去时还不忘甩给林木一句“加油”。

　　指挥旗在风中唰唰一挥，哨子一吹，发令枪正对着天空上方一声轰响——
　　“加油加油！”

　　一个个犹如离了弦的狡兔，身后的喧哗和加油声骤然织成一块巨布，吞没了脚底与地面摩擦的急促。
　　林木跑步喜好压低身子，不像其他人一样昂着头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在烈日倾泻的大片光辉下，他的鞋底犹如托着清风，丝毫不觉得沉重与疲惫，耳边的杂音间断性隔绝，直到距离终点线不到五米，他才抬起头放眼四周。

　　“啊啊啊小木木过线了过线了！”郑妍激动地死掐着胡桐的胳膊，“我们班第一个冠军！”
　　“他不年年冠军吗？”胡桐试图挣脱，“你先放开我，班长在旁边你怎么不抓他，我这细皮嫩肉的...”
　　“啊啊我的天，”郑妍又一巴掌拍在胡桐后背上，边跳边说，“快看终点线那边，给林木递水的那是琛哥吧，不愧是我男神，对邻居真温柔。”
　　“你这个危险分子，”胡桐后背一阵痛麻，“你这种样子人家段老师怎么可能看得上...”
　　“哦对，这种男神一般喜欢温柔型的，我得端着点。”郑妍自言自语道。

　　一场比赛过后休整，操场上晃来晃去的学生也多了起来，有的沿着跑道散起了步，有的奔赴小卖部，有的冲向厕所。

　　“你可真奇怪，”段琛盯着面前捧着矿泉水小口抿的林木，“跑那么快都不带喘的，喝水倒是怕呛着，淋浴怕透不过气。”

　　偶尔划过的清风将林木宽大的短袖吹得鼓鼓的，少年脸上几抹汗痕被风干得匀称。

　　“天生的呗！”林木回了一句，然后示威般地仰起头，嘴巴扣住瓶口，喉结一动，貌似用力吸了一大口水。
　　等他松开嘴巴，段琛仔细一瞅，瓶子里的水降下去还不到一厘米。
　　林木舔了舔嘴角，唇被润得鲜红。

　　想亲。
　　忍着。

　　“你喝吗？”林木朝他露出一对酒窝，笑着说，“太阳底下站好半天了。”
　　“喝，当然喝。”段琛接过水，咕噜灌下去剩下的大半瓶。

　　风是一股一股吹来的，林木额前的刘海被吹得散乱，身上的沐浴露香味从领口泄了出来。
　　那是和槐香一样诱人的气味，难以言喻的沁人心脾。
　　段琛有些失神，等他再从片刻的迷离中找到方向，手已经不自觉地悬在林木脑袋上方了。

　　“...你要摸就快点，”林木低着头吐出一句，“这里是学校。”

　　段琛微怔，但马上就将手移到林木额前，帮他细心地整理了一下碎发。
　　“小木头，你把弄得头发软软香香的，”段琛又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失笑道，“这是在故意撩我...”

　　“哇塞好宠溺啊！！！”

　　段琛闻声立刻收回了手。

　　郑妍揪着胡桐几步凑到林木跟前，转头看向段琛的时候立刻并住双脚，摆出一副淑女姿态。
　　“琛哥，你...这么宠学生，”郑妍声音细细的，“等会我们跑完可不可以也递水啊！”

　　男神送的水肯定都是甜的！要是能像林木一样被摸摸头，就圆满了...
　　郑妍如是想。

　　段琛看看正和胡桐搭话的林木，笑着答应：“可以——”
　　“别，”唐哲从身后搭上段琛的肩，“可别惯着这些学生，尤其还不是代课班的。”

　　“唐副主任，”郑妍有些急促地说，“是让段老师帮我们买，又不是请我们，再说了，小木木都喝段老师递的水了。”
　　“哎呀妍姐，”胡桐往前一步，说，“三木是段老师邻居，当然应该多照顾一下了！”

　　“邻居？”唐哲一愣，问段琛，“不是亲戚吗？”
　　段琛含糊几秒，然后摸摸后脑勺笑道，“那个，比邻而居的亲戚嘛！”

　　“诶三木，”胡桐疑惑地转身问林木，“我记得你说——”
　　“噢胡同，你们快比赛了，”林木打断他，半推半搡，“赶紧去热热身，我给你加油！”

　　“哦...那我们先回场地了，”胡桐被林木驱着往前走，“唐副段老师再见！”
　　“妍姐，走了！”胡桐戳了戳一旁的郑妍。

　　“哦好，”郑妍有些不舍，“琛哥再见！”

　　“嘿怎么不知道跟我说再见啊！”唐哲抬手的瞬间，三个人已经穿过跑道没影了。
　　段琛浅笑几声，没说话。

　　“钟铭呢？”
　　林木坐回班级场地原位，发现一旁空着。
　　连椅子都带走了？

　　“谁能挡得住他的脚步啊，”胡桐在一旁原地小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指定是有多动症！”
　　“死胡同，又说我坏话呢是吧！”钟铭扛着椅子回来，一掌虚打在胡桐肩头。

　　“又到哪儿祸害众生去了？”胡桐停下原地跑，又做起了转体。
　　钟铭脱下校服外套扔到椅子上，丝毫不走心地说一句：“去搭讪啊。”

　　胡桐白他一眼，然后突然拍拍手掌，转过头问：“说到搭讪...接下来是不是该高三女子短跑了？”
　　“是啊。”钟铭回答。
　　“我要去给我女朋友陪跑！”胡桐嚷道。
　　“你女朋友不是在八班吗？”林木说，“第一轮是前五个班，还没到呢。”
　　“哦，”胡桐摸摸下巴，思考片刻，“你们见过的那个是我上上任女朋友，现女友是二班的。”

　　林木：“......”
　　钟铭：“呵呵，渣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不跟你们讲，老子要去追爱了！”
　　胡桐说完拔腿就冲进了跑道边的百人围墙。

　　林木刚刚跑步的时候不觉得累，这会儿坐定倒是被困意激得眼皮直颤。
　　挣扎一阵未果，他最终还是用外套将脑袋捂严实，趴在膝盖上睡着了。

　　......
　　朦胧的梦境，四周一片黑暗。

　　视野里，一个小男孩抱膝痛哭，身上满是泥泞，浸透的衣服贴着肌肤，隐约可见遍布的伤痕。
　　他缓缓地往前走，明明近在咫尺，几步路却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他听到了男孩的心跳。
　　脚下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男孩痛苦的抽泣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

　　“你...”他轻轻抚上男孩的头发，“为什么哭啊？”
　　男孩的肩膀一颤一颤，仿佛过了很久之后，他终于肯抬起头。
　　眼角盈满泪水，瞳孔缝隙看不见一丝的光亮，嘴唇干裂，白得发瘪。
　　纵然是失了生机的模样，他也从这五官清楚地认识到：这男孩的长相简直像极了...
　　段琛！！！
　　......

　　“段宝也——”
　　林木骤然惊醒，额间渗出一层薄汗。

　　他控制不住地喘息，闭上眼冷静片刻。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变得贫瘠。

　　林木以为还在梦中，用力敲了敲脑袋回神，然后才发现是周围的同学都聚到了跑道一处，眼前只有几十把空荡荡的椅子。
　　林木甩甩胳膊，攥了攥没什么力气的拳头，朝着人群密集那一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