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舟上客

4、拯救

　　走至前厅，才发现眼前的景象不容乐观。人群聚集严重，穿着防护服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分不出哪些是工作人员哪些是旅客，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江舟身量不算太高，踮起脚尖才能略微看见人群中心圈出的那一方狭小空间。段誉站在身侧，同样凝眸向内看。

　　“是邵靖，他在里面。”

　　有更多的人闻声赶来，熙熙攘攘围成更大的圈。外侧的人总想挤破脑袋去看热闹，于是，江舟就被这人潮推向了中心。

　　只见邵靖半跪在地上，怀中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Omega，防护服左臂已经被撕开一个口子，从那处缺口，源源不断溢散出呛人的烟草味，混合着甜腻的奶香钻进江舟的鼻腔。

　　“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去找O用抑制剂！快，去找！”

　　邵靖向身后推搡拥挤的人群咆哮，眼白泛红，活像一只发怒的野兽。然而这偌大的机场并没有地方可供人们寻找。

　　昔日繁华的机场早已门可罗雀。店铺落下的一扇扇防盗门，阻断了拯救Omega的最后一线希望。

　　只见邵靖怀中的Omega呼吸逐渐急促，双颊泛起不寻常的情潮。邵靖将这具滚烫的躯体扣压在自己胸膛，允许他贪婪呼吸着自己不断释放的信息素。

　　但于事无补，发情热的到来，几乎已经判决了Omega死亡。

　　机场大厅响起广播，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这种生死关头依然可以保持冷静。

　　“编号14975的Alpha先生，请迅速离开现场。我们感谢你的帮助，接下来将有专业人员接管事故者。请迅速离开，并更换防护服。”

　　邵靖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半晌，他抬头对着大厅上空的播音声嘶力竭地喊道。

　　“接管？接去给他收尸吗！”

　　他一把将整个左臂的防护服都撕扯下来，双眼血红，转头对围观的躁动人群命令道。

　　“让所有Omega都离远点。”

　　段誉好像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横抱起叶翎，快步离开事故中心。而江舟的脚步像是被钉在原地。他怔楞的看着那个邵靖，看着他亲手撕破自己密不透风的保护，将自己暴露在致命病毒下，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迅速的，江舟眼中只剩一片片流淌的红色，那是邵靖的血，从肌肉纵横的臂膀之上流下来，汩汩涌入Omega半张的嘴里。铺天盖地的烟草味席卷而来，独属于Alpha信息素的强烈压迫感让江舟几乎就要站不稳。

　　他不是没见过发情的Alpha，却没有哪一次，他闻到的信息素不带半点情欲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无助、与悲愤。

　　Omega在这样的浇灌下呼吸逐渐平稳，慢慢地，就好像只是平静的睡着了，做了一场美梦。

　　最终，邵靖与那个Omega被一同送上了救护车。他们在担架上相拥的姿势，就像生活了好多年的爱侣。

　　他们走后，看戏的旅人作鸟兽散，只有一摊血污留在机场大厅，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多么不寻常的事。

　　江舟在休息室找到段誉和叶翎。他一步一步朝他们缓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好像耗尽了心力，他说。

　　“他走了。”

　　江舟觉得自己好像误入末日背景的电影片场，被拉去做了个不知剧本的群演。他在一晃而过的镜头前大起大落，被浮夸的情节操纵着情绪，而这场荒诞的戏幕不知何时才会收场。

　　江舟不能想象一个Alpha会舍生忘死的去救一个Omega。

　　四百年前，人类进化出第二性别。Alpha是这场进化中的胜利者，被赋予强大的力量与绝对的控制权，Omega则被强加以生育的重担，而江舟如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七十的人一样，分化为Beta，注定一生寡淡而辛劳。

　　在Alpha与Omega变态的依赖与互相追逐中，江舟庆幸自己只是个旁观者。渐渐，第一性别变得不再重要，社会的格局也随之改变。

　　精英Omega纷纷下位，沦为社会的底层。江舟见过许多才华出众的后辈，被Omega的标签掩去锋芒，时机一到，便沦为生育的工具。

　　而迎接新生命的过程是无比艰险的，无数的Omega为了延续Alpha的后代而凋零。

　　这又激发着人们为Omega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脆弱，不堪一击，无能，并且廉价。

　　登机前的检疫播报响起，打断了江舟五味杂陈的回溯与思考。他与段誉叶翎在精密的仪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三人一路无话。

　　远处有工作人员走来，为大家一一分发3D记录仪。江舟接过，投影在面前，发现有几个关于健康申报的表格，和一些个人信息的录入。

　　回身去看段誉，他已经在虚拟键盘上敲字。江舟也调出悬浮笔，开始手写。

　　在填到R国居住时长一栏时，他停了下来，余光扫一眼段誉，发现他也在同样的地方迟疑。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交错，段誉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口。

　　“抱歉，不是故意看你的信息。我只是在想，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江舟没有接话，听他继续说。“似乎是十年，又或者十五年。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也许我离开这个国度，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度过余生。”

　　“然而我们还是要回到家去。”叶翎插话，她抬头，盯着段誉的双眸中透出冷硬的坚定。“我们是属于故乡的人。”

　　“是了，落叶归根，游子归乡，是千百年不变的道理。我们终将回到我们的归宿那里去。”段誉回答，他的大掌温柔抚在叶翎的头顶，目光缱绻望着她，复又望向遥远的天际。

　　“走得再远，也要不顾一切飞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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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的机舱空旷了许多。有十分之一的人留在了R国首都的隔离医院，无法再继续他们的旅程。坐在江舟身旁的仍是那个人高马大的男性Beta。乘务员繁琐的播报，让江舟没来由的一阵疲惫。他算着，自己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进过食物和水。清晨吃下的高热量营养物早已在奔波辗转中消耗殆尽，胃袋空空，磨得人难受。

　　此次航程将把他们从R国运送至Z国，飞行时长预计九小时五十分。江舟想，大概这就是挑战身体极限的时候了。

　　起飞平稳后，乘务长来发高热量食物和水，所有人都只是接过，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打开。

　　江舟拉下机窗的遮光板，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团，尽量关闭五感，减少消耗。

　　江舟好像一直都没睡着，又似乎在断断续续地做梦。他总是能看见程夜的脸，向他敞开大大的怀抱，听见程夜叫自己的名字，说要接他回家。

　　再睁眼的时候，江舟发现身边人都已沉沉睡去。

　　机窗外已经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之后的飞行里，江舟一直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很奇妙的状态。对外物的感知很低，反应有些迟钝。但却又异常清醒，一直是十足的防备状态。

　　大多数时间，他只是茫然地睁着双眼看向四周，脑中一片空白。途中有几次强烈的颠簸，那时江舟分不清，自己是害怕未知的致命病毒多一些，还是害怕飞机坠毁多一些。

　　江舟脑中闪现邵靖半跪在人群中央的身影，嘲笑自己的胆小与怯懦。

　　飞行的第六个小时，江舟去了次盥洗室。在M城的隔离病房，医生反复告诫自己要减少喝水与方便，因为厕所是最容易聚集病毒的地方。解下一层一层的生化防护服时，江舟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或许贪生怕死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原罪。

　　江舟的意识游离着，只剩身体在机械地获得短暂解脱。

　　他想，被生死束缚着的人，永远无法活得潇洒。

　　降落前半个小时，机长在广播中做降落预警，叫醒了所有疲惫的旅人。江舟看见人们纷纷从美梦中醒来，跌回噩梦里，这如噩梦一般的人世。

　　他拉开遮光板，刺目的阳光直射而来。一扇玻璃外的云端之上，没有病毒，没有性别，没有掌控与压迫，也没有学术与实验，真真的什么也没有，独留一片荒凉的纯粹。

　　但江舟转瞬又否定了自己。

　　不，这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江舟看见自己的年少往事，在湛蓝的幕布上跳跃。那些和程夜同甘共苦的异乡漂泊时光，就在不远处闪动着。

　　程夜，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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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邵靖小狼狗和他的Omega出场啦！
恭喜邵靖荣获本章C位，可爱奶香小O也会在番外拥有姓名。
他们虽然无缘净土，但会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
他们会是真正经历乱世，然后活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