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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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织衍特意是放慢了步子的，常远宸就跟在他后面，隔着几步的距离。
这种微妙的距离感，恰巧是辛织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气氛，不会过于冷淡，双方也不至于撕破了脸皮。
待到出了校门，辛织衍深吸一口气，以他自小到大的认知里最好的态度，斟酌着开了口，“今天天气真好。”
“……”
“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辛织衍第一次觉得窘迫，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常远宸的回应，又自己接上了一句。
这话一出，气氛更加尴尬，而且是辛织衍单方面没话找话还找错了话的尴尬。
辛织衍说完这句，没抱打算常远宸会搭理他，出乎意料的是，常远宸竟然回了他一句，虽然是冷冰冰的，“是啊，艳阳高照，花儿对我笑。”
辛织衍顿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不是要谈谈吗？”
少年的表情还是紧绷绷的，与平常一般冷淡，但又明显掺杂几分窘迫与紧张。
常远宸看得分明，不觉几分好笑。
“谈啊！”
“谈啊，你怎么不说话？”
“不是你要谈吗？”
“那你不想谈可以不来啊！”
“那你干嘛要叫我来，难道不是你主动找我谈吗？”
“那你到底谈不谈？”
“是你要谈，不是我。”
“屁话那么多，你不会没胆子谈吧！”辛织衍和他说绕口令似的你谈我谈老半天，没捺住一会的脾气又蹭蹭往上冒。
常远宸挑了挑眉毛，笑得轻佻又放肆，要是搁在古代，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少年郎。
“你紧张什么啊！”三分调笑三分探询地开口，常远宸手插裤兜，走到辛织衍旁边。
“鬼紧张了啊！”辛织衍似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嗓门一下提老高，炸得常远宸耳鸣半天。
“你说说你，承认紧张又不会少块肉，吼什么啊！”常远宸捂着耳朵，“以后你要和谁出去谈谈，都不用动手，哇哦一吼，就你那大嗓门，保证下次别人见了你绕道走。”
辛织衍身形一挫，嘴上不饶人得紧，耳尖却又是透红，“胡说什么，我还要兼职，快点吧！”
常远宸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嘴硬，嘴硬得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两个人乘了地铁到了辛织衍兼职的那家咖啡店。
咖啡店在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生意还挺不错的。
那里的人似乎和辛织衍很熟，辛织衍一进店里就有一个个子高高又清瘦的男孩子到门口来接他。
虽然辛织衍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那种“别来惹我”的低气压，但丝毫无碍男孩子的热情。
常远宸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在店里找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含笑看着辛织衍的侧颜。
辛织衍绷着脸很不耐烦，却又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只得陪着脸嗯嗯啊啊其实连那人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看了一会儿，辛织衍和那个男孩子进了休息间，常远宸才收回目光，望向窗外。
虽然天气潮热，商业街上还是聚集了不少人，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人，或许有认识的人，但更多是不认识的人，见过一眼，擦肩而过，来来往往去了不同的方向。
人来人往，很热闹，也很落寞，缺失了什么呢，是归属感，是安全感，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那么多陌生的人，陌生的内心，每一具躯壳内的思想又是什么样的呢？
就像是这里每天经过那么多的人，有几个人属于你呢，并没有啊。
就算和所有人都很亲近，就算很讨人喜欢，表面的热情和由金钱外表而促成的友谊，又能维持多久呢？
真心，世界上最不值得的就是真心。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愣神间，对面已落座一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两杯堆着奶盖的冰咖啡。
常远宸转过头来，对面的辛织衍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他。
辛织衍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背心，下身也换上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裤。
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男孩子清瘦凸出的腕骨，玉器般瓷白的腕上松松搭了一块有厚重金属质感的手表，衬着他的腕子愈发的精致好看，赏心悦目。
衬衫服帖，顺着男孩子纤长优美的脖颈到狭窄平直的肩际，再到单薄纤细却又并不柔弱的腰畔，勾勒出平滑流畅的线条。
有一股子儒雅知礼的书生气，但是隐隐流露出的却是拒人于千里的淡漠疏离，使得人难以接近。
常远宸看得兴致盎然，直白的目光不加掩饰，似乎带上灼人的温度落于辛织衍的脸上身上，直直探入他心里。
“你的表，挺贵的啊！”常远宸端起杯子微抿一口，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辛织衍沉默一会，才道，“我不知道。是一个人送我的。”
“哦？谁啊！初恋男友？”常远宸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笑脸相迎的样子，抓着杯子的手却是微微握紧。
辛织衍那么木讷纯情，不善于与人交际的人，怎么会……
“嗯。”出乎意料，辛织衍低低应了一声，眼里几分复杂兼具艰涩的情绪。
“他是我曾经很喜欢的人。”辛织衍垂着脑袋，没有看见常远宸略有些难看的面色。
“曾经？”
“对，曾经。”
伴着男孩子温润清亮的嗓音，时间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初夏，和今年一样燥热的初夏。
蝉鸣喧嚣，骄阳似火，梧桐树长得繁茂苍翠。
那一条小巷，那一间屋子，辛织衍遇见了柳彦秋。
彼时的辛织衍穿着纯白短袖，手上腿上全是擦伤瘀伤，满身狼狈地躺在那间一直没有人的空屋子里。
有人骂他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他就一个人单挑了那一群人高马大的高中生。当然，结局还是挺好，虽然他受了不轻的伤。
他浑身疼的厉害，蜷着身子就在地上睡着了。睡到一半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脑袋又迷糊，竟是把那人当作了自己奶奶，以为还是在小时，抱着那人的手不肯撒，奶声奶气地撒娇。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入眼便是身旁笑得柔和的男孩子。
柳彦秋挺瘦，还挺高，长相清俊，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整个人一副温和知礼，翩翩君子的派头。
辛织衍那时候脾气火爆，虽然现在也没差，但好歹学会不让外人瞧出端倪。
一想到在这人面前奶声奶气地撒了娇，心里止不住的后悔，脸也透红得似一个水蜜桃。
嘴上偏还不肯承认，指着柳彦秋气势汹汹，“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不然我就揍你！”
柳彦秋比他高，还比他年龄大，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着怂，柳彦秋却对他笑，从身后拿来了一个小医药箱，一边跟一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一边给他包扎伤口。
那时候的辛织衍觉得，哇，他就是我的英雄！
于是他天天往那里转悠，就为了偶遇柳彦秋，每次去他都能看见柳彦秋，不是捧着一瓶橘子汽水，就是带着两个海棠糕坐门槛那儿等他。
后来，两个人愈发熟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辛织衍至今都不知道，他对柳彦秋是什么感情，依赖感激或者是其他什么，无所谓的。
有可能是喜欢吧，毕竟一看到他就什么也想不到了，心里眼里独独只容得下这一尊人，所有的不好成了好，所有的好处都给暗戳戳攒在心里。他给你的一瓶矿泉水都能当成琼浆玉露，捧在手上半天待到瓶身的水汽化开了去，都不舍得喝一口。
真好，有他真好。
至少，在看见柳彦秋和另一个男孩进了屋子之前，他都是那么认为的。
那天，他放学早了些，兴冲冲买了节柳彦秋最爱吃的桂花藕就要去那间屋子。
半路上他看见了从另一条道路上拐来的柳彦秋，搂着另一个男孩，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
辛织衍对这些事不怎么懂，跟在他们后面想着给秋哥一个惊喜。
柳彦秋进了屋子就关上了门，不一会房内就传来衣物摩擦声和柳彦秋愉悦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那个男孩子的求饶声。
辛织衍愣了半天，偷偷转到后面，趴到小窗户上往里看。
入目是一地散乱的衣物，和光着身子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辛织衍已经不记得那种感觉了，就觉得心里混着一团急躁躁的情绪，似乎不发泄出来就要生生憋死。
但他什么都没做，看着两个人做完，穿上衣服浓情蜜意地离开，自始至终，他都呆立在那里。
他捏着薛郁给自己的零花钱买了瓶劣质白酒，坐在屋子里一口口喝干了那瓶酒。
劣质白酒下肚后火辣辣的感觉使得他大口喘气，嗓子痛得有如火灼。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庞流下，咸苦的味道夹杂着酒味充斥口腔。
他只记得那晚柳彦秋来了，自己抱着他说了很多胡话，什么好喜欢他，别人做的事他都能做到。
然后，稀里糊涂地做了，没有什么舒服的感觉，只有身体和心里双重的疼痛，才是他最清楚的记忆。
第二天早上，他在柳彦秋的怀抱里醒过来，柳彦秋温柔的样子再不似从前一般赏心悦目，很恶心，恶心得让他想吐。
他穿上衣服掀了柳彦秋一巴掌，跑了，再之后约莫几个月都绕着那巷子走。
再没见过柳彦秋。
柳彦秋，柳彦秋，最终只是成为了一个名字，存在与他年少记忆中的一个人，和很多人一样，最终消失在漫漫一生中。
现在来看，一定是喜欢柳彦秋喜欢得不得了，才会那么失望，失望他居然可以那么虚伪地说最喜欢你了，明明对别的人也说过许多次，难过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一个人，除了馋自己的身子，也没别的想法。
因为太喜欢了，因为那个人几乎是他的一道光，是他的英雄。
现在再看，只是一个笑话。
辛织衍再次抬起头来，眼里盈了薄薄一层水光，眼眶红红的，楚楚可怜得像个小白兔，看的人心里蓦地就软了。
“所以，你不相信我？”常远宸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醇香夹杂着奶盖的香甜，味道是真挺不错的。
“我们不熟，所以从朋友做起就好。”辛织衍还有些按捺不住如洪水决堤般包涌而上的酸涩情绪，竟是禁不住地抽泣起来。
因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对面那个人笑起来过于温柔的样子太让人心安，让人忍不住地卸下心防，想要靠近。
常远宸放下手里的杯子，坐到辛织衍的身边，伸手将辛织衍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上。
“没事的，难过就哭出来吧！我借给你肩膀，嗯？”最后那一个“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像烟花一般点亮在辛织衍的心里。
“谁，谁要哭？我偶遇渣……渣男，那能……能怪我……吗？”辛织衍心里挺难受，嘴上愣是不服输。
常远宸无奈，圆润指腹擦过辛织衍眼角，最后轻叹一口气，“你啊，怎么就被你制住了呢？”
辛织衍趴在他肩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虽是几近没有声音的啜泣，但偶尔憋不住还有几声闷闷的气音传来，听得常远宸心里酥麻心疼到不行。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开始和辛织衍搭话的那个男孩子走到他们这桌，看着伏在常远宸身上的辛织衍，略有些惊异道，“这怎么了？”
怀里的人身形一紧，抓在常远宸背部的手猛地收缩，弄得他生疼。
常远宸拍了拍辛织衍，示意他放松，一边朝那男孩笑，“没事，他累了，要睡一会，你先走吧！”
男孩将信将疑，嘟囔着去了吧台。
辛织衍没了声儿，过了一会他移开脑袋，“谢谢。”
“没事。”
“明明是我要谈的，反过来还要你安慰我。”辛织衍说话的时候还是有点没控制好情绪，能听出微弱的哭腔。
“你就那么忘不掉柳彦秋？”常远宸有点不高兴。
“没有，就觉得自己青春年华喂了狗，白瞎了眼睛，太蠢了！”辛织衍垂头，拨弄着手指。
蓦地，常远宸一把拉过辛织衍，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所以，决定好给我一个机会了吗？”
“你干嘛，放手！”辛织衍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推他。
“哎，你这人，利用完我，倒完情绪垃圾就不要我了啊！”常远宸扣住辛织衍的手，“别动，动了我就喊了，那么多人就看过来了啊！”
辛织衍愣了会儿，终是不再挣扎，乖乖被常远宸圈在怀里。虽然他心里还是挣扎不止，脑子里混乱得不行。
一会是说辛大爷一世英名，怎会惧此恶权，喊了就喊了，不是朋友吗？
一会又是觉得如果是朋友，这个举动就更奇怪了，岂不是容易让人误会？
挣扎半天，辛大爷表示他要下线。
常远宸眉眼弯弯，看着辛织衍时而不耐时而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这个嘴硬的小猫咪又在做思想工作。
“你要是心里没鬼，这么在意干什么？一堆直男都比这儿腻歪多了。”常远宸轻轻捏了捏辛织衍的小指头，另一只按在辛织衍腰际的手也不安分地摸摸索索。
辛织衍神色一滞，动作迅速地推开常远宸。
“你丫再摸，爷爷就送你上西天！”辛织衍红着一张脸，噌地就从位子上蹦起来，像极了某只炸了毛的猫儿。
常远宸撑着下巴，眸念之间全是温柔暖润的笑意，衬着原本冰凉无波的茶色眸子，都是软和了下来。
“你很好。”常远宸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我说，你很好，真的很好。”
辛织衍微怔，看着男孩子精致清俊的眉眼，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谢谢。”
“手表，你下了吧！”常远宸也站起身，踱到他身边，“我给你买一块新的。”
辛织衍摆摆手，“不用，就是觉得挺好用，不用白不用，不是回忆过去情怀啊！”
“你跟我解释什么？”常远宸似笑非笑着开口。
“没有，我……啊，先走吧，我跟人请个假，去拿你行李吧！”辛织衍低头看了眼手表，急匆匆往休息间走。
常远宸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人慌乱得像个小鹿一般的身影远去，嘴角不自知勾起一抹笑。
你真的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