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元予

1、第一章

　　第一章

　　“啪嗒。”进门，开灯，关门。
　　所有的喧嚣被关在门外。

　　黑夜揉杂着孤独袭来。温覆靠在门上，把外套顺手往旁边一挂。

　　和小兔崽子们相处了一天有些累了，温覆身体越发吃不消了。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了。又是一个十年，温覆不常过生日，这几年都是一个人，他就更少过生日了。但是家乡有个习俗，就是每到十年生日到时候，都要大办一场。

　　十岁的温覆和爸爸妈妈一起过生日，他一直记得那天的蛋糕很甜；二十岁的温覆，那场生日也很快乐，那天的巧克力味蛋糕也很甜，可温覆再也不敢想起那天。

　　双手枕在脖子后面，温覆瘫软在沙发上。屋里空荡荡的，这么多年，这屋子一直清清冷冷的，温覆一直一个人住在里面。
　　说来奇怪，他待人接物很得体，也温柔诚恳。但是他却没有什么朋友。有时候他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知心的好朋友呢？他不知道原因，也没人知道。

　　洗完澡，温覆穿着黑色的浴袍，菱角分明的脸庞带好看极了，高挺的鼻子，微微沾湿的头发滴着水珠，不经意滴到脸上，顺着脖子滑落下来，落在锁骨上。
　　温覆是属于那种清冷长相，不惊艳，不是放在人堆里能被第一眼认出来的。

　　温覆泡了一杯茶，走到电脑桌前沉思了一会儿，打开电脑，开始编辑明天班会课要用的PPT，明天要去高二十班上课了。

　　这个刚接手的新班级是前任班主任不要的。之所以说是“不要的”，温覆对这个班级早有耳闻，听段长说，这个班的同学天天闹事，文化课不专心，一大堆人旷文化课逃去学专业课。

　　艺术班，一共三十个人，二十一个美术生，其他都是音乐生、舞蹈生、书法生、表演生。
　　文化课和艺术课都很重要，只不过这群孩子们当初就是因为艺术特长被招招进来的，文化课本来就不好。加上之前的班主任逼的又紧，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更不愿意去学文化课了，反而天天跑去画室、琴房、舞蹈室、书法房去。

　　温覆不是L市的人，从小在H市长大，大学毕业之后考上了H大，全国前几的知名大学。

　　再后来啊……

　　再后来，温覆离开了H市，来到旁边的四线小城市，L市。这里安静，恬淡，平和，地方小却干干净净。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小城。
　　温覆当时只是看了一眼照片，觉得这里风景好，就背上行李来了。这也是温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冲动吧。

　　已经凌晨了，温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打开了微信，点开一条语音：
　　“晚安。”
　　“晚安……”温覆也念到。

　　一条八年前的语音，换了几次手机，温覆却从来没有把这条语音删掉，每个夜晚把这两个字拿出来细细品尝。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但是这个毛病，是无论吃再多药也改不掉的。

　　温覆真的很崩溃。一大早上来，前任班主任就把处分单给了温覆，昨天晚上的处分单——“高二十班方宇捷翻围栏出校门，警告处分，全校通报批评。”
　　前任班主任交接完之后，拍拍手，如释重负。“他是凌晨跑出去的，所以这个处分归你了。对了，以后你要心理疏导的话，我二十四小时在线给你安慰哦。”说完，王老师拍了拍温覆的肩膀。

　　看着王老师满脸的兴奋，温覆似乎隐隐感到不安。他捏着手上的处分单，有一些无奈。估计以后要经常面对这张粉红色的单子了。

　　温覆走进课堂，正好上课铃刚响完。同学们知道今天有新老师，所以也每个人都有些期待，都坐下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温覆，等着温覆开口。

　　“我是你们的政治老师，也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温覆打量了班级里的同学一圈，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温覆。”

　　说完班里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温覆？新班主任？王海燕真的逃了啊？”
　　“算了算了，随便他吧，别罚我们就好了。”
　　“这老师......”

　　“安静！”温覆拍了拍讲台。同学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是温覆，你们可以叫我温老师，很高兴能遇到你们。以后请多关照。”
　　“老师，你也太官方了吧。”
　　角落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温覆顺着看过去。
　　班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都笑起来。温覆并没有感觉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被冒犯到了，反而觉得这个班的气氛很轻松。真是奇怪啊，温覆是很怕生的人。当了老师之后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温覆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尴尬，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些顽皮的学生，当了八年老师，这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
　　再一次拍了拍桌子:“我们开始班会课。”

　　下课后
　　“老师！”
　　温覆刚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被一个女孩子叫住了。
　　“怎么了？”

　　“老师...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您以后对班级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来问我......”
　　女孩的发音很端正，温覆估摸着她是播音生。女生长得很甜美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班长大大咧咧的，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温覆心想。

　　“好的，谢谢你啊，”温覆看了一眼女孩的校牌，“林如音，我记住你了，早点去吃饭吧！”
　　“嗯！”
　　温覆有礼貌地对女孩子笑了。想想自己毕竟第一天当班主任，不能让别人觉得他很冷漠。就生硬地露出微笑。
　　“老师再见！”
　　“再见。”

　　温覆一回到家就坐在书桌前看表格。
　　一张一张地翻阅同学们的照片，希望自己能在最短时间内记住大家的名字，把名字和脸对上。

　　少年时候的温覆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他在班里存在感很低，成绩中游，不爱结交朋友，自然没有人在乎他。有些老师教了他一个学期都叫不出他的名字。

　　有一天放学，他在路上遇到新转来的政治老师，他以为老师不记得他，他低着头加快步伐，想赶紧和老师擦肩而过，心里默念赶紧离开赶紧离开。

　　突然，老师喊了一句：“温覆，干嘛去呀？”
　　温覆有点呆住了，转过头来看着老师，脸红透了，舌头开始发麻，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和老师交流。
　　只看着这个有点胖胖的女老师，老师眯着眼睛对他笑。他支唔着说不出话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聊了什么，已经被那天的夕阳带走了，变得模糊不清，温覆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温覆也开始发疯了一样学习。他觉得这是在报答老师，可是报答什么呢？可能是报答老师的那一句“温覆。”吧

　　温覆看了班级简介，男生10个人，女生却有21个，学艺术的，男生自然少点。L市第二高级中学的学生们大部分是寄宿的，这个班也不例外，只不过有几个学生因为身体原因是通校的。

　　“方宇捷。”温覆点了点其中的一张表格。
　　这个就是那个翻围墙的孩子吧。
　　听王老师说，他美术很好，但是文化课有好几门没过，在这样下去他就考不上大学了。

　　带手机6支，旷课52次，打群架2次，谈恋爱1次。温覆按了按脑袋，还是个“惯犯”啊。

　　温覆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张表格上面。
　　林如音，女，17岁，汉族，美术生。
　　父母:离异，林如音目前一个人住。
　　听这个班的班主任说，林如音的爸爸妈妈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只是每个月给林如音充足的生活费。这么多年，林如音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温覆想起那张甜甜的笑脸，陷入了沉思。突然对这个女孩有很多的好奇。她是个美术生？她生活会不会有困难？她是怎么做到这么阳光的？
　　她肯定很难吧。

　　第二天早上
　　“方宇捷，你出来一下。”温覆眼神落在最后一排的方宇捷身上。
　　周围人开始起哄。
　　“哈哈哈，你又犯啥事了？”“滚滚滚，我自己都不知道。”

　　方宇捷一米九的身高，有点瘦，听说很喜欢打篮球。方宇捷看温覆的时候要微微低着头，温覆是个一米八的男人。

　　“你好，方宇捷。”温覆先开口了。
　　“温老师你好啊！”方宇捷笑着对温覆说。

　　本以为方宇捷是有点难相处的人，毕竟家里条件不错，还以为是个公子哥呢。没想到方宇捷有些自来熟，有些羞涩地摸了摸头发。

　　温覆刚开始还有点紧张的，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学生，怎么和学生相处。现在看到方宇捷这样他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尴尬，出来之前，没想到学生都比他放松，反倒他这个做老师的不自然了起来。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情吗？”
　　“老师，”方宇捷退后一步，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摸了摸脑袋，“你说的是打群架，谈恋爱，还是逃课啊？”

　　（温覆内心:？？？？）

　　“这次的处分单是说你昨天翻围墙出去的。”
　　“哦哦哦！你是说昨天凌晨的那次吧。我记得。”
　　“按时间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方宇捷挠挠头，有点羞涩地笑了。
　　“老师，你准备怎么办啊？”
　　“学校的通知是警告处分，全校通报批评。”

　　温覆在大学的时候也学过心理课，这是当老师必修的一项。说完通报，他看着方宇捷，想观察他的表情。
　　“又要被吴科瑞笑了，**。”方宇捷作势要踹探出头“打探军情”到吴科瑞。
　　“不准说脏话。”
　　“好的老师。”

　　真让人头大啊......温覆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下次别这样啊，要不然我让你抄马克思哲学思想书，”温覆顿了一下，“这次就放过你，下次我不会放过你的。”
　　“啊？哦哦哦，好的老师。”方宇捷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温覆摇摇头。就让他回去了。

　　“哎哎哎，我和你们说，那个新来的温覆，居然没有骂我？”“啥情况？他不要奖金了？带我们班的奖金都给扣光。他图什么啊？”“不会是收买人心吧，反正我不支持他。”
　　……

　　温覆还站在走廊，听得到学生们聊天，觉得这开头有点难。看着外面夕阳的余晖，大地被框了一层金边，暖暖地洒下来，快入秋了，还是有些燥热。
　　他有多少次想着，如果在夕阳下，跟着夕阳一起消失了该多好。不用去忍受那些孤身的夜晚，不用去承受生活琐碎的事。

　　他从25岁那年开始，就像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麻木地生活。
　　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住着普通的房子，像芸芸众生一样，温覆看着被夕阳铺满的长廊，好像自己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六十岁的样子。
　　不过，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