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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六
      潘婆拿了鞋儿出了潘家,便奔叶府而去。从偏门进了叶府,见了个相熟的丫头叫秋霞 ,忙上前去问清琴的落处。那秋霞知她打听清琴心下甚奇,又不好问出口只是对那婆子讲和二爷出去不见回来。也是合当出事,这日正是知府家的许公子请了叶宣锦去,说是有一位名妓做客于此。叶宣锦本来思量寿儿不欲前去,又恐拂了他的面子,如此与陆婆错开,以致后面闹出许多事来。再说陆婆在叶府上等清琴,是左等不见右等不来,篮里的许多珠花也被丫头们拣走,有买的还有趁乱赊的一时乱作一团,陆婆心思恍惚不查之下竟被他们占了便宜去。后来见天色渐晚,便起身作别而去。

      陆婆走回家中见儿子正立在当门上。原来这陆家是三代单传,到了陆婆丈夫□□这一辈以杀猪为业,手中颇有几个闲钱,及到中年才得了这一个儿子。□□请个看卦的卜了一卜,说是有大富大贵之相,那陆六喜不自禁,便要拿看卦的给起个名儿。那看卦的识得几个字会扯扯闲篇,说这世间没大过乾坤的,就给这孩儿起名叫陆乾坤。可寻常市井人家哪有起这等名的?陆婆便与他起了个小名儿,平日要唤孩子了只叫他陆五,街前街后便只认他陆五这个名儿。到了学龄上,□□思及当年那相士说儿子有富贵之相,便拼着钱财把他送了个私塾里。不料这陆乾坤爬树掏鸟是个大王,一读书脑门尽憋的疼,在学堂里呆了几天差点将先生气得去会见孔老夫子。自此家中时常鸡飞狗跳,那□□要打,陆婆拦着,陆乾坤在街上撒泼打滚,真是热闹。

      过时,□□见陆乾坤如此便也死了那份心,只庆幸陆乾坤好歹还能识字。陆乾坤十五岁上,□□染了风寒,没了。家计无着之下,陆乾坤小小年纪子承父业,干上了杀猪的行当。无事时,便与街上的一般闲汉胡混。说这陆乾坤虽是没有那读圣贤书的脑子,却有一样好处———长得甚是英武俊朗,加之腰圆膀阔,提了个刀站远了瞧,不像杀猪卖肉的屠户倒像是个横刀立马的将军。与一般闲汉行走勾栏之间,也颇招那些粉头喜欢,甚至自家偷着拿钱帮衬他。那般闲汉见他生得正直,时不时也打扮了他带去做个仙人跳。如此这般长到二十一,陆乾坤倒将他的正业杀猪掷在脑后,平日也不甚回家只在一个相好的粉头家过夜。

      陆婆见儿子回家倒也诧异,他见陆婆回来也无甚反应只打哈欠道:“你怎么此时才回来?快过来与我将这猪绑好了。”陆婆对这儿子又爱又惧,自然不拒绝,只说待她脱了衣服便来。走到里屋将衣服脱下,不道那包了鞋的汗巾却掉了出来。陆乾坤见了还以为是包银子,急忙抢上前去拾了起来。陆婆也不及阻拦,只能任他打了开来。

      那陆乾坤见是双女子的绣鞋儿不免失望却仍多看了两眼,冲陆婆道:“恁般小脚,定然是貌美无双。看这鞋是旧了的,必是有人穿过,你快说是哪家的女子!”陆婆见了暗暗叫苦,却想拿话搪塞他,不想陆乾坤虽念书不聪明,察言观色倒是极在行,逼得陆婆将寿儿之事一一道来。陆乾坤听陆婆说是寿儿心下不由生出老大的不乐意来。你道是为什么?原来陆乾坤也曾见过寿儿,当时心中闪念若得此女为妇亦不枉此身,不想寿儿此时却要勾搭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小白脸,愈加气闷。却转过心思生出一计,转头对陆婆道:“幸好我发现了,不然险些出大事。你个没见识的婆子!你想那杀星潘用可是你能摆弄的,若他知你坏了她闺女,怕是将我赔进去他也不足意!”

      陆婆被他一吓之间,登时没了主意急道:“儿说得在理!那我将银子鞋儿还了回去推说办不成怎样?”陆乾坤见她上当心中暗喜,面上仍一本正经道:“你且将银子鞋儿留下,待叶家来人只管说她家门风紧进不去,长此以往,他的心也就淡了。”陆婆哪还有胆说半个不字,又听陆乾坤道:“我且帮你将东西收了,提防他们从别处弄出事来,也好做个见证,想来那叶家家大业大也不欠缺这几两银,必不会为了此事不顾脸面向你讨要。”陆婆话也说不出只得任由陆乾坤收了东西银两不提。

      再说这叶宣锦。原来叶宣锦这日与陆婆接上头便以为万事无忧,只管喜滋滋地回府等陆婆的信儿。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知府公子许源竟差了人送了信儿来说逐原洞月的名妓瑶仙来了杭州府做客,叫他去见识见识这位瑶台仙子的殊风异彩。叶宣锦那日被大哥打得不轻,心下虽然也是思量与这般纨绔断了来往,可又顾及许源是知府公子,况且贪慕大历第一风月大道上的花魁娘子的姿容就半情不愿地应了下来。但在数年之后叶宣锦忆起此事,确确实实地叹了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生生斩断了叶家的荣华富贵,倒稀里糊涂把两个原不相干的人绞到了一条绳上,最后只吐了一口气,看看暗道一声命运二字着实是诡异非常,世间事事是说不得所谓预料的。

      闲话休提。说这叶宣锦到了许家别院见了那瑶仙,果是神似九天仙女下凡尘。叶宣锦本来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料儿,此刻不用提,有时挪不动步子了。许源就借势将他留在府中过夜,叫那瑶仙作陪叶宣锦,把个叶宣锦乐得不知南北东西,哪还管得了她寿儿花儿?竟糊里糊涂答应在许府里留住几日,叫清琴回去通报。

      清琴当下叫苦不迭,可主子又怎肯弃了到口的肥羊肉现成的温柔乡?!无奈之下又想搬出大爷来压他,许源看透了清琴的小心思,只将他叫到暗处塞了一锭二两的银子。清琴怕打,可又舍不下银子。犹豫之下又听许公子献策,教他只说是去南山书院赏景,见天色已晚怕路遇歹人便教主子在山上歇了。清琴见他如此主意,心下欢喜,拿着银子又假意推辞了一番,方回府复命。这一夜叶宣锦翻红被浪里享尽巫山云雨之乐,正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次日,到了日上三竿方起。见旁边美人睡得袅娜多姿,一时怜香惜玉之心大盛,竟不忍叫醒,只在近旁静静看了。却听此时有个不识趣的叫门,美人儿抗不过吵闹,醒了过来,便要伺候叶宣锦更衣。叶宣锦此刻新得了她,看她自然千好万好,只觉以前自诩惯见风流,却没一个似她这般识情体贴的!一时心动,便抓了瑶仙的手想再温存几句。不料那敲门声愈高,叶宣锦恼那声不解风情,只得让美人儿给他更了衣。

      待开得门来,那人原是许源。那许源笑容满面祝叶宣锦得那明皇春宵苦短之福,常言道雷公尚不打笑面人,叶宣锦不好发作,一肚子火只得憋在心里。许源引了叶宣锦到后园入席用午膳,说是请了汕州的名厨专为叶二爷烹了一尾罕有的白鲑。叶宣锦品菜算是杭州府中的翘楚,一时也是颇为折服。

      二人吃得酒酣耳热之际,许源瞥着那叶宣锦道:“叶兄近日倒不涉足烟花风月之地了,若不是许某几番恳求,再过几日叶兄怕是要忘了许某这个人了!”叶宣锦此刻已是酒迷神智,也大着舌头道:“许兄何出此言!你我兄弟情义便是海枯石烂,也不可消减的!只是前几日家兄突然回府,小弟,小弟,唉!”回忆当时情景,叶宣锦还是有些腿脚发麻。许源听到此处,只“哦”了一声,又似闲闲问道:

      “那与柳家的婚事叶是你大哥做主?”叶宣锦醉酒不知许源说了些什么,许源只得又重复一遍。却见叶宣锦将一筷挟起的白鲑又放回碗中,皱眉道:“什么婚事?”许源见过如他所料,叶家上下将亲事瞒了叶宣锦,便有了几分幸灾乐祸:“哦?叶兄竟不知?!杭州府上下都传遍了,新郎官倒还蒙在鼓里?”叶宣锦此刻酒醒大半,促急问道:“你快讲,快讲!”许源好笑道:“就是和柳奇柳老爷的心肝宝贝柳如奇小姐的婚事呀!”

      叶宣锦单听那柳如奇三字就已如遭雷劈,你道如何?提起柳家小姐柳如奇,在杭州府也是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柳家世代富商巨贾,到了柳奇老爷这一辈兄弟几人偏就剩他一人支持家业,但这屋破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柳老爷却仅是一个闺女。那柳夫人是员远近闻名的女中骁杰,柳老爷也没房妾室。每每柳老爷对夫人发些微词抱怨家业丧在自己手上,柳夫人便说女儿也是血脉至亲,便给女儿起了名叫如奇,其意不言而喻。柳如奇自幼跟着小叔叔柳宴,那柳宴是老太爷的老来子,惯得没样只会胡闹。平时带了小侄女没处去,竟将她化装成清秀小僮带去逛窑子!如此长大的柳如奇自是极不怕事的,年纪许大还整日和小叔叔绞缠在一起。她前一个未婚夫君是吏部庞侍郎的独子,也是素行不良的纨绔子弟,那柳如奇和柳宴竟设计将他当街打了一顿乃至庞少爷屁滚尿流哭爹叫娘地退了亲。自此柳小姐彻底成了杭州府奇观,无人再敢下聘。叶宣锦想那柳小姐必是个飞天夜叉模样,登时吓得生出两股战战之意来。
      许源料定叶宣锦不知情,却不料他被个女人吓成这副熊样,心下更起了几分鄙夷,但面上神色仍是自如:“莫非叶兄是不肯的?”叶宣锦正在慌张,听许源问话,本来张口欲说当然不愿,可转念之间想起他说是大哥做的主,联姻的又是杭州府里有头有脸的柳家,他再纨绔加上人头猪脑也知道许源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只怕他今天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明天杭州城里就能满城风雨!这样一思量,口中也就含糊了下来:“啊啊······哪里哪里······柳小姐花容月貌······叶某如何会生出嫌恶之心······许公子是误会了!误会······”许源暗地里冷哼了一声,又想留他到底还有用处,面上才仍是语笑盈盈道:“原来是许某不才,会错了意。”语罢,从桌上提起白玉酒壶给叶宣锦斟了一杯,就着斟酒的姿势擦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叶兄,莫不是信不过在下?”叶宣锦抬头,堪堪对上许源细长的眉眼,针样的瞳孔,蓦然间想起幼时与奶娘在坡野走散看见的一条竹叶青,不由之间就打起了寒战噤声答道:“不······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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