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之恩》叶钦羽

3、当年

　　九年前。

　　下课铃响，高一一班的同学们骚乱了起来。

　　他们背着书包，搬着自己塞满书的桌子来到走廊过道上，把教室内外弄得像市集一般嘈杂。

　　一学期一度的换座位盛况，总是要兴师动众一番的。

　　孟从雪婉拒了几个献殷勤的男生，自己把桌椅搬到了走廊上，等待着老师的安排。

　　教学楼坐北朝南，高一一班在五楼，走廊上时不时便刮来一阵穿堂风。三月的风清爽又柔和，夹杂着几片细碎的樱花瓣，吹拂到孟从雪的发间。

　　宁城四中有一片樱花林，每当春天时，空气里便飘着细碎的粉色花瓣。这是宁城中学里独一无二的标识，引来了不少其他学校学生的艳羡。

　　“从雪！”一只手伸到她的发上，帮她摘掉了花瓣，“这次你跟谁同桌啊？”

　　孟从雪回过头，看到黎静背着她的粉色兔子包跑到了自己身边。她抬手别了下头发，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这次是按上学期期末成绩排的。”

　　“你上学期考了年级第二，那估计就是跟年级第一当同桌了。”黎静叽叽喳喳，“上次的年级第一好像是韩魄吧。”

　　两人一同朝门口看去，韩魄正搬着桌子站在那里。

　　才高一韩魄就长到了176公分，已然是班里最高的男生了。明明大家穿的都是校服，他的背影看起来却格外清瘦挺拔，就像一颗新生的松柏。

　　虽然孟从雪是年级第二，但韩魄的总分仍比她高了三十多分，让人望尘莫及。

　　黎静凑到孟从雪面前耳语：“从雪，你说韩魄算不算我们学校的校草啊？”

　　“我也不太清楚。”孟从雪向来不太关注这些八卦，但韩魄这个名字她还是熟悉的。

　　毕竟此人是被高一全体老师当成天才对待的学生，时不时就要拉出来夸两句。她开始还有些不服，但一个学期考下来，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我觉得八成是他，又高又帅成绩又好，正好还跟你这个校花当同桌。”黎静成绩不算好，说这些事的时候倒是一套套的。

　　孟从雪好气又好笑，她伸手刮了下黎静的鼻子，努了努嘴说：“我觉得你比我漂亮，要当校花也是你来。”

　　“开什么玩笑！”黎静伸手去捏她的脸，孟从雪笑着躲开。

　　两人还没闹多久，就听见里面的班主任喊道：“韩魄进来。”

　　韩魄搬着桌子走了进去，孟从雪和黎静也停止打闹，各自搬了桌子，走到了门口。

　　“孟从雪。”班主任按着排好的座位表点名，“你跟韩魄一起坐吧，多交流讨论一下学习上的问题。”

　　黎静对着她眨了眨眼，用口型强调道“多交流”。

　　孟从雪简直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地把桌子搬到了教室里。

　　成绩好的学生自然是有优待的，韩魄和孟从雪两人被安排在讲台前第三排，俨然是最佳听课位置。

　　孟从雪把桌子摆好坐定，刚想扭头跟这位大神打个招呼。谁料韩魄刚收拾完东西，就从书立里抽出了一本习题。

　　今晚是奥数竞赛的选拔考试，想来他该是为此做准备。

　　教室里分明还很喧闹，班主任在讲台上大声地喊着名字，台下的大家都在忙着换座位，只有韩魄一个人超然物外，完全不受环境干扰。他左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右手执笔在草稿纸上飞快的运算，不到一小会就做完了三道选择题。

　　孟从雪顿觉自己跟年级第一在思想觉悟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她刚准备也拿出书复习一下，就看到黎静搬着桌子兴奋地走了过来。她高兴地说：“从雪，我跟你分到了一个学习小组，就坐你后面，你可要好好带带我！”

　　一班的学习小组每组四人，由两个成绩较好的同学和两个成绩落后的同学组成。孟从雪点点头：“那你以后上课可要好好听讲，我会随时监督你的。”

　　黎静摆好桌子，一抬眼就看到孟从雪旁边正在做题的韩魄，嘴巴简直吓得合不拢。她凑到孟从雪耳边，压低了声音：“这就是他能考年级第一的原因吗？”

　　“这就是学神的觉悟。”孟从雪也小声答道。

　　两人又一齐看向韩魄，脸上不由得同时露出几分肃然起敬的表情。

　　中午孟从雪并不在学校食堂吃饭，她家离学校不算近，爸爸便特意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还让家里的阿姨来这边做饭。她通常会午睡半小时，然后提前二十分钟去学校上课。

　　下午到教室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她看到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韩魄。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孟从雪料想他大概是做噩梦了，便轻唤了一声：“韩魄？”

　　韩魄张开了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倦意，反而还有些冰冷：“有事吗？”

　　“没……”孟从雪被他过分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适，她解释道，“我以为你做噩梦才喊的。”

　　“谢谢。”韩魄生疏地道了声谢，重又阖上眼帘，继续闭目养神。

　　上课铃响起来时，韩魄才坐直身体，开始认真听老师讲课。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很喜欢这个次次考第一的学生，时不时就点他回答问题，而他的反应也很快，每次都能让老师满意点头。

　　但他在下课的时候几乎一句话都不说，也基本不和其他同学交流。孟从雪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便也没有再找他说话。

　　晚自习开始的时候，课外奥数班的学生们在学校的小礼堂里坐定，准备参加最后一轮选拔考试。

　　宁城的奥数竞赛初赛定在六月份，九月则是省里的复赛。因此这次考试将会淘汰掉一半的人，将两个班合并成最后的冲刺班。

　　铃声一响，大家纷纷奋笔疾书起来。

　　这次出的题相较之前的确提升了一些难度，但孟从雪还算应付得过来。

　　填空题做完后，她长呼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坐在她斜前方的学神韩魄已经做完了第一道解答题，正在翻着试卷，开始看第二道解答题了。她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又立刻埋头做题。

　　这场考试考足了两节晚自习，甚至还超时了半个小时。大家考完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校园里已基本没了人影。监考老师收完试卷，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大家回家要注意安全。

　　从小礼堂出来，孟从雪走在夜间的校园大道上，三月的春风卷着樱花穿过她的长发，落了一地的缤纷。

　　她出了校门，在马路旁看到了自家的车。

　　司机把车窗摇了下来，笑得亲切：“小雪，孟总说你今天放学太晚了，让我过来接你。”

　　孟从雪抿唇一笑，说：“谢谢李叔叔。”便拉开后车门上了车。

　　她刚在后座坐定，就看到韩魄独自骑着一辆有点破的自行车拐过了巷口，往左边那条马路去了。

　　约莫半小时后，孟从雪到家了。她打开门，发现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放下书包小跑过去，眼睛笑成一道月牙：“爸爸，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吗？”

　　“是啊。”孟向明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来，陪爸爸一起看会儿电视。今天王叔叔送了我一箱樱桃，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的。”

　　孟从雪从茶几上拿起果盘里的樱桃吃了几颗：“好甜哦，我喜欢。”

　　孟向明摸了摸孟从雪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的女儿是个苦命孩子，她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妻子就去世了。自己这几年一直忙事业，没精力找对象，对孟从雪一直处于放养状态。但女儿十分懂事，不但能照顾好自己，成绩还一直名列前茅。因此每次跟女儿相处时，他都觉得很愧对她。

　　“爸爸，我们年级的奥数班今天最后一轮刷人。”孟从雪眨着眼，得意地跟父亲炫耀，“今天的题不是很难，我肯定可以进冲刺班。”

　　“小雪真棒。”孟向明夸奖道。

　　她撅了撅嘴，又跟父亲撒娇：“不过……这次应该是考不到第一名了。”

　　“第二名也很厉害了。”孟向明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暑假的时候爸爸带你去迪士尼玩怎么样？”

　　孟从雪的眼睛亮起来：“真的吗？谢谢爸爸！”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洗澡睡觉了。

　　临睡前，孟从雪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的新同桌。

　　孤僻、冷傲，一副拒绝全世界的样子，像极那些好莱坞大片里的科学怪人。

　　她撇撇嘴，没多久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