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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照壁 ...

  •   尧典正一怔。
      他在国外时用不上微信,国内倒是有几个朋友,但都用邮件保持联系,微信是他刚回国落地双流机场,趁着飞机还在滑行时下载的,目前上面还没几个好友。

      他突然想起尼玛昨天在电话里说的:那小孩……精神上可能有点问题。
      于是他笑了一下,没有多问,拿出手机加了林四年的微信。

      林四年当真就坐下来,单手拿着手机,啪啪地打着字,余光能看到尧典正在特产店大堂内走来走去的身影。

      等林四年做好了一篇成都市内交通攻略,眼睛有些酸涩,抬头一看,发现大堂几面墙壁都挂上了明信片:全是熊猫——瘫在地上啃着竹子的、挂在枯树枝杈上挠后背痒痒的、成了精立起来抱住饲养员大腿的、列成一排毛茸茸还在喝“盆盆奶”的……

      有几张就挂在那幅男体写真下面,和白色雏菊一前一后,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违和。

      尧典正挂完明信片,拍拍手,平视着三面墙的明信片,莞尔一笑。

      那个笑差点让林四年哭出来,明明是温润如玉,是林四年喜欢的类型,生生让他看出沧桑来了。
      林四年走过去和尧典正站在一起,也看着墙上或萌或傻的大熊猫,努力地笑着问:“你喜欢大熊猫啊?”

      尧典正扭头瞥了林四年一眼,走到旁边坐下喝自己的茶,“挺喜欢的,小时候就一直想看真的来着,还没来得及就出国了,到了澳洲,就更没有机会看到活的大熊猫了。”

      尧典正语速不快,声音不高,每字每句都铿锵有力,咬字精准,听起来像潺潺水声在心泉流过,很舒服。以致于听他说话的人不看他的脸,都能感受出来尧典正的放松和惬意。

      惬意吗?
      林四年不解,那茶那么苦,惬意个屁。

      林四年的“临终关怀”清单突然就有了第一项,他扭身走过去坐在尧典正对面,仔细观察尧典正的表情,试着问:“那你想不想去看一下真的大熊猫啊?成都有大熊猫繁育基地,就在成华区。”

      说完,他反应过来尧典正现在应该还不清楚成都有几个区、分别叫什么,于是又马上接着说:“反正不远,坐公交地铁就能到,我可以陪你去。”

      尧典正听着,诧异地看着林四年。
      他一直笑着,林四年大概看不出来那是诧异的表情。

      陪你去?
      林四年……怎么这么热情,也许这就是尼玛说的“精神上的问题”
      算了,反正自己也的确喜欢熊猫,也的确有去看一看真的大熊猫的计划,干脆就去吧。

      尧典正点点头,礼貌地笑着问:“那好,谢谢四年,那……安排在这周天,你的时间方便吗?我周六要上班。”

      林四年使劲地点头,“行,方便。”然后马上扭过头不敢再看尧典正。
      谁周六上什么班啊……也许周六不是要上班,而是要去医院呢……

      林四年飞快地调整好情绪,重新扭头看着尧典正,一边把自己便签里整理好的资料发到尧典正微信上。

      有成都市出租的起步价和公里价,或者下载一个滴滴打车;再下载一个天府通,有市内所有的地铁线路,锦里附近的公交站台,出行最常乘坐的那几条路线,甚至连哪条线哪个站哪个时间点最挤……林四年全都标注了出来。

      林四年稍微往尧典正身边凑近了些,把自己的手机就到尧典正面前,“我们就去高升桥坐3号线,然后在熊猫大道转5号线公交,快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

      尧典正似乎对林四年给他做的交通攻略并不上心,一心盯着自己的第二壶茶,很温和地“嗯”了一声。

      林四年顿了顿,十八年来突然而生的善良又让他多说了一句:“早上八点对游客开放,我们得早点起,过去得早,人才少。你周六晚上早点睡,第二天就好早起。”

      尧典正也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周日早晨早起的可行性,然后沉稳地点了点头,终于扭头对着林四年笑了一下,“好。”

      “嗯……”林四年也极低地回应了一声,发现尧典正此时心思似乎并不在出行计划上,又伤心又同情,拎着书包讪讪地往旁边自己家走去了。

      右手断了,连作业也可以不用写。
      林四年掏出成语词典漫不经心地翻着,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成语是:行将就木……
      看着就烦,林四年又往后面翻了许多页,右上角最显眼的成语是:英年早逝

      林四年扔下成语词典,把英汉词典拿了出来,打算背一会儿生词,没想到随便一翻,第一眼看到的那一页,第一排是词汇的拓展例句:He is resting in peace……

      “操!”林四年把英汉词典也扔了,往后一趟,瘫在躺椅上,胸前的挂饰顺势滑到了脖子上,凉丝丝的。

      林四年忍不住把挂饰举起来注视着:是一个已经绝版的樱木小铜像,表情狰狞,动作夸张,林四年不太喜欢。

      可是林四年从来没取下来过,即便红绳被磨损得快要断掉了,他也会及时买一根新的红绳儿换上。

      估计是会从小戴到老、到死了,只是从“小”的这个小,是有多小,林四年不清楚,反正自打有记忆以来,自己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个玩意儿。

      不是妈妈送的就是爸爸送的吧,林四年更倾向于他爸送的,因为林四年还很小的时候,他爸心情好时,会双手搂着林四年的胳肢窝把人举起来,小铜像从林四年单薄的胸口滑出来,爸爸就会盯着小铜像看许久,经常看着看着,就会热泪盈眶。

      所以……这个小铜像,算是林四年对生命的第一个认知。
      小铜像就像是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和自己骨血相融……啧啧,有一种“铜像在我在,铜像亡我亡”的感觉。
      怪热血的。

      连小铜像都有生命,可是尧典正的生命……就快要消逝了。
      林四年叹了一口气,把铜像塞回胸口里,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次不知道是打球给累的,还是因为往返医院奔波的,竟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

      林四年点开手机一看,五点一刻了,林十一居然还没到家。
      C中初一年级四点半放学,以林十一的腿力,半个小时顶天了。

      林十一是个恶霸,开学伊始肯定轮不到她值日打扫卫生。
      林十一不爱学习,但也不傻,不会调皮捣蛋到被老师抓现行,落得请家长的下场,这些林四年门儿清,所以压根儿也谈不上在学校逗留之类的话。

      所以……这么晚还没回家,偷牛呢。
      林四年暂时把针对尧典正的“临终关怀”抛在一边,开了大堂的大灯,屋内逛了一圈,确定林十一的确没回家之后,去后院对着二楼的小窗喊:“拉姆!看到林十一回家了没啊?”

      嗓门之大,二楼的小窗户几乎都被震得扇了扇。
      拉姆从厨房窗户探出个头来,惊魂未定,一嘴炮仗:“你个日不拢耸的,吼啥子吼!我哪塘各看到你林十一了?哪天放学不是在路高头紧到悬?问我?我晓得个锤子!”

      林四年:……
      拉姆的嗓门比林四年还大,林四年不在意,他听惯了拉姆的炮仗,可他现在觉得异常烦躁,因为隔壁住着个尧典正,尧典正那么个温和恬静的人,又没多少日子了,耳朵不该听到这样粗俗的话,就应该让他耳根子清净清净。

      林四年赶紧给拉姆打手势,让她别骂了,可是拉姆眼神不太好,并看不清林四年的手势,反而越骂越凶:“你指我干啥子喃?你行实得很老?要把我抹干老迈?”

      林四年:……
      他赶紧从后院跑进特产店大堂,可能的话,把大堂通往后院的门给关了。

      幸运的是,尧典正不在,刚刚拉姆那段厥词尧典正没听到。

      特产店大门敞着,大堂内没开灯,唯一的一个货架上稀稀拉拉摆着一些牦牛肉和苹果干,其余地方全部被尧典正的东西占满了。

      茶具、文具、图书、摆饰……林四年走了一圈,很敏感地注意到墙上的凹槽里,千年隼少了一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框。

      照片应该是在医院拍的,因为背景是育婴室,画中男人三十四岁,穿着干净的抑菌服,手套和帽子都还没有摘下,怀中抱着一个只有小猫大的婴儿,骄傲地笑着。

      男人旁边站着个小男孩儿,十一二岁的样子,也穿着抑菌服,正仰头看着男人,或者说,正看着男人怀中的婴儿。

      看不太清,因为照片是黑白的,而且每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遮了一大半的脸。

      也许,其中一个男孩儿就是尧典正本人?林四年只是猜测,但是他想这个猜测应该不会错,毕竟应该没有人会把别人家的照片摆到自己家吧?
      所以,那个男人,是尧典正的父亲吗?或者叔叔,总应该是这个辈分,错不了。

      看起来,那个男人应该是医生。
      前两天这个凹槽的位置还是壮观华丽的千年隼,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一张合照——一张背景是冰冷的医院的合照。

      林四年又开始想东想西了:也许是尧典正昨晚换上的吧——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后院踱步,失眠到半夜,然后回到大堂中,把这张惨淡的照片摆了出来。
      接着第二天,他去了医院,拿到了自己的诊断书,再浑浑噩噩地走回锦里……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光源闪了一下,屋内的光线暗了一瞬,是有人从大堂门前进来的征兆。

      林四年抬眸,果然看见一幅温柔的剪影。
      米白的长袖衬衫,九分牛仔裤,简单的帆布鞋——尧典正提着一个口袋,背着光对着林四年笑:“一起吃吗?”

      林四年知道自己正对着光源,眼中有什么情绪,肯定一下就被看出来,赶紧收拾起情绪,也绽开笑容来:“吃啊!一起吃!”

      是九品小吃街买的狼牙土豆,辣子放得特别多,连一向自诩能吃辣的林四年都被辣出了眼泪。

      尧典正却没有,他饭量小,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一口一口地喝着茶,静静地看着林四年吃。

      “我靠你这也太辣了!”林四年揩了一把鼻涕,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尧典正淡淡地笑着:“出国之后几乎再没有吃过辣椒了,现在回来了,想挑战一下。”

      这话没什么毛病,但是林四年听着实在很不是滋味,连东西也不吃了。

      挑战……
      比如去蹦极,去纹身,去跳伞,去滑翔……包括吃一次魔鬼变态辣,只要是自己不敢做的事,都是挑战。

      这种挑战带着一种绝望,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告别仪式。
      挑战越大,就代表绝望程度越高,就代表生命更加地接近尾声。

      林四年觉得,尧典正可能真的活不久了。
      因为狼牙土豆实在是太辣了,差点把他这个四川人送走。

      他没忍住,本着同情、理解,并且乐观的心态,把手心搭上了尧典正的手背,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罐,平声说:“嗯,想做什么,就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感谢昵称为“想哭”“虫虫要冬眠”的小读者浇灌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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