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拢倒拐》江窥谷

16、衣冠庙

　　尧典正轻轻抚摸了一下木芙蓉薄薄的花瓣，连呼吸都静止了，他听到林四年的脚步声：很沉重地走进了细君催大堂，之后是嘻嘻哗哗的钥匙声，然后是古老的雕花柜门的吱嘎声。

　　林四年应该是又开了柜子，开始做刺绣了。

　　尧典正没去打扰，拿了手机，往诸葛井的方向走。

　　诸葛井一侧，那棵被摘秃了的木芙蓉树下，蹲着一胖一瘦两个小姑娘，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营养土和小铲子，正一铲子一铲子地往木芙蓉树根下盖土，还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

　　“你哥对你也太严格了吧！”微胖的姑娘感慨。

　　“什么严格！他就是纯粹看不惯我！做什么事都要躲着我！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整得我好像不是林家人一样！真的我跟你说，我一直怀疑，我压根不是她亲妹！”

　　“不可能！”姑娘信誓旦旦，估计是蹲累了，站起来捶着腰，“你的眼睛鼻子和你哥的眼睛鼻子一模一样！绝对是亲兄妹！真的！你这么好看！你哥那么帅……”

　　说着说着，姑娘的语速降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感叹：“天哪……好帅……”

　　林十一从语气里听出来了花痴的语气，也站起来，跟着姑娘的视线转过身去。

　　尧典正看着她们笑了笑，“找个地方洗洗脸？”

　　火锅店里，林十一在洗手间把脸上的泥巴洗了出来，连水都没有擦干，小跑着出来坐在了姑娘面前，眼睛先盯着红锅旁边的肉菜发了两秒光，然后兴高采烈地介绍：“我闺蜜！昝树伊！我们俩可都特别能吃！你说的请我们吃火锅啊，那我们可不客气了！”

　　尧典正没说话，学着隔壁桌的客人下菜，脸上一直挂着笑。

　　昝树伊有些害羞，拉了拉林十一的衣袖，有些卑微地低声说：“我哪里能吃了……”
　　林十一已经拿起筷子往红锅里捞肉了，一边嘟嘟囔囔说：“本来就是嘛！你就别矜持了！尧医生又不是外人！”

　　尧典正下完了好几盘肉，看着林十一狼吞虎咽，又笑着向昝树伊示意，让她不要客气。
　　“试试蘸干碟，热量很低的。”

　　“嗯。”昝树伊这才拿起筷子去锅里夹肉，蘸了筷子头大小的一点点辣椒粉。
　　“你应该有170高了吧？”尧典正笑着问，“你这么高，瘦下来一定很漂亮！”

　　昝树伊眼睛一亮，一下就把垂着的头抬起来了，“真的吗？”
　　尧典正笑着点头，“当然了，你在女生里面算特别高的！”

　　昝树伊很开心地笑着，从清汤锅里夹了一块白萝卜。
　　林十一嘴里包着一大块牛肉，嘟囔：“听听！听听！这就是语言的艺术！要是换了我哥！他只会说你这样也挺好看的呀！健康！那些瘦成竹竿儿的才不好看呢！他自己呢！还不是大街上盯着那些长得瘦点的男的看！虚伪！极其虚伪！”

　　尧典正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腰，很僵硬地回了一句：“你哥……说的话是没错。”

　　林十一整个人趴桌上，十分义愤填膺的样子，“是没错！可是他就是虚伪啊！你就说你那花瓶里的花，他每天偷偷摸摸地换，还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呢？你又不瞎是吧？我们又不像他一样，打游戏打成个高度近视！他以为我不知道？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他在追你！”

　　尧典正的身体更加僵硬了，顿了一秒，很尴尬地答：“我还……真没发现，前几天太忙了，没顾得上插花。”

　　“得，”林十一一摊手，“花白送了。”
　　尧典正没有答话，盯着沸腾的锅底目不转睛。

　　林十一大口大口吃着肉，沉浸在吃肉的幸福里，然后越想越气，最后拍案而起，“虚伪！他连送个花都这么虚伪！这就算了！关键是他老爱敷衍我！我，我闺蜜，连带着一起敷衍！我闺蜜还好，我不怎么带她到我家玩，我就惨了！就说这火锅，我长这么大，他带我吃过几次火锅啊？每次我一想吃火锅，他就敷衍我，买了菜让拉姆帮我煮，拉姆她本来味觉就不太好了，做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我到现在都没吃过几次正经八百的火锅！

　　“我跟你说！我小学成绩也不差，但是每次我必须要考第一名，他才带我吃一次火锅，终于考第一名了，能吃上火锅了，但他往那一坐，鸭肠不吃，说掌握不了烫的时间，还得一直举着筷子，懒得举！不喜欢吃宽粉，说滑不溜秋的，不好夹！不喜欢吃鹌鹑蛋，因为捞不起来，还得用漏勺！也不吃豆腐，说一夹就烂了，大哥！那是你自己不会夹好不好！

　　“每次都这样，吃个火锅跟上刑似的，我就对着一个臭脸吃火锅？那还吃个屁啊！你说你要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有人把吃的喝的递到嘴边，那倒也无所谓，你一个穷光蛋，还讲究这讲究那，你饿死算了！”

　　林十一越说越气，肉都忘了夹，还是昝树伊一直往她碗里夹肉，自己就只吃了两口，然后就一直吃清汤锅里面的蔬菜。

　　林十一吃了两口昝树伊夹到她碗里的肉，囫囵吞枣嚼了，继续吐槽：“吃火锅就不说了，啊，毕竟他吃他想吃的，我吃我想吃的，互不干涉互不影响，我尊重他的喜好！关键是他在家里，一样的德行。”

　　林十一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吃橘子一定要把白筋撕掉，说那个白筋酸，酸个球啊！不喜欢吃石榴，因为石榴只能吃水，吐籽麻烦！噢！还有，有籽的葡萄和提子，一样的道理！不喜欢吃吃芒果，因为脏嘴，吃的时候不雅观！影响他形象了！”

　　声音越说越大，隔壁桌都看了过来，尧典正笑个不住，赶紧眼神示意抱歉。
　　林十一坐了下去，没立那么高了，可说话的气势可丝毫没减，“他就喜欢吃香蕉苹果这种方便的水果！我喜欢吃的榴莲，他从来不给我买，关键理由不是贵也不是麻烦，而是他觉得难闻！那他吃折耳根的时候呢？没考虑过我不觉得难闻？他不买，那也就算了，我自己买来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家总行吧，但是他一个月就给我那么点零花钱！怎么买啊我？我自己协会都不够花呢……”

　　说到这里，林十一仿佛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再加上昝树伊也在桌子下面掐了她一下，她才戛然而止，为了避免尧典正问起来，于是就继续深入话题——吐槽他哥：
　　“不吃小龙虾，说懒得剥！山核桃松子碧根果这些就更不用说了，过年过节从来没买过！连瓜子都懒得吐皮！可乐只喝可口不喝百事！只喝300ml的小可乐不喝大可乐，只喝瓶装不喝听装！你说他这是什么毛病啊？还有，别人一感冒，吃三九感冒灵颗粒，那是冲剂！冲剂！人家都是冲温开水！他是药袋子豁个口子直接往嘴里倒，干吃！再苦得皱眉都这样！你说何必呢？这么为难自己？

　　“噢！说到这里，还有啊，他看书，啊，看电影什么的，一开始不喜欢，看不下去，那就不看了呗！他还要接着看，怎么着也要把书和电影看完，你说不喜点叉这个道理有这么难懂吗？这不是按着自己头逼着自己吃屎？什么毛病？神经病嘛！”

　　昝树伊咳了两声，假笑着说：“饭桌上呢，注意注意，哈哈哈。”

　　林十一也就非常敷衍地注意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新一轮吐槽，“好！以上所有，就算是他个人习惯，不关我的事，我管不了，但是！但是！”林十一用筷子敲着锅边，说来劲儿了，“六年级下学期！从三年级就想去水族馆！他一直拖一直拖，都快拖到我小学毕业了，总算抽出时间带我去了，结果呢！去个屁的水族馆！他带我去的盒马鲜生！还跟我说那些水柜里那些水生动物都是些什么，他逗我呢！”

　　昝树伊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林十一也终于吐槽累了，赶紧喝了两口百事可乐顺顺气，嘴里还默默地骂骂咧咧着。

　　尧典正倾听者的角色终于中场休息了，笑着说：“其实，你还挺了解你哥的。”
　　林十一被可乐冰得一激灵，顺口就说：“废话！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烦死了！”

　　看林十一这么气愤，尧典正也想着当个传统的和事老，笑着说：“其实……”

　　没说完就被林十一打断了，只见林十一的眼神猛地黯淡下来，恨恨地说：“我了解他，我才不想了解他呢！反正他都没把我当亲妹！我一年级的时候在学校被人用开水烫了两条腿他都不管我，一天到晚只知道跟一个男的！一个大叔！写情书！他对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外人都比对我好一千倍一万倍！我怀疑他压根不是我亲哥！我只是他捡来的！”

　　按照林十一的说法，她腿被烫了，林四年却不管，反而还给一个外人写情书，是挺不像话的，但是尧典正不确定林十一控诉的是不是一尺水翻腾做一丈波，于是不便在这个话题上延续下去，只能试图安慰：“我个人感觉，你哥的那些习惯，你不要往心里去，实在觉得不舒服，好好的，当他面和他提建议，你哥整体来说，性格还是挺好的。”

　　“好个屁！”林十一极力反驳，“你看他刚才骂我的那个架势，这叫性格好？”
　　尧典正也试图挽救破裂的兄妹情，“他就是性子急，一急起来，嗓门就大，你也是个大嗓门，所以你们两个在一起，随便说几句话，听起来就像吵架似的。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凶，脾气还挺温和的。”

　　“温和……”林十一吐了一块骨头，十分不屑，“你觉得他温和？他现在和你斯抬斯敬的，只是因为他现在和你还不熟而已！”
　　听到这一句，尧典正无话可说了，看了眼手表，又看了下桌上还剩下的菜，笑着说：“你们两个还吃点什么吗？”

　　昝树伊抢答说：“不用了不用了，七八分饱就好。”
　　林十一震惊地扭头看着她闺蜜。

　　尧典正权当没看见林十一震惊的表情，站了起来，“行，那我就先去结账了，你们两个吃完，也早点回家。”

　　林十一赌气，“我才不回呢！”
　　尧典正转身朝着收银台的方向，扭头看着林十一笑着，轻飘飘地说：“你放心，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你哥都不在家，他和我去都江堰。”

　　林十一再次震惊，“和你？去哪？”
　　尧典正重复，“和我，去都江堰。”

　　仿佛是为了证明林四年和他不是“不熟”，尧典正把“和我”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然后依旧笑着，风度翩翩地去结账了。

　　这次连昝树伊都震惊了，“你哥？去都江堰？干嘛啊？拜老子啊？”
　　“我也不知道啊……”林十一张大着嘴巴，“他从来不去这么安静的地方的。”

　　林十一茫然地看着尧典正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不会来真的吧？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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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年级的时候在学校被人用开水烫了两条腿他都不管我”这个后面要考